千千万万

　　“当真？”

　　“千真万确，老身亲耳听到的，裳儿也听到了。”老妇人示意身后的小丫鬟，小丫鬟在大夫人的注视下点了下头。

　　姜静桐微微倾身，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缓缓坐了回来，低垂着眉眼，神情凝重，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片刻后，她终于动了，脸上露出微笑，双手合十，望着上天，感激道：“老天保佑。”

　　姜静桐站了起来，笑着道：“我要赶紧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王爷。”说完，也不吩咐让还立在这里的一老一少离开，招手唤来兰儿就往王爷的那儿去，步伐轻快，似是迫不及待。

　　小丫鬟见大夫人离开，偏头去看嬷嬷，嬷嬷却依然望着大夫人离开的方向，老态龙钟的脸上沟壑似乎更深了。

　　在小丫鬟准备提醒嬷嬷离开的时候，听到嬷嬷叹了口气，轻得微不可查，她缓缓转过头微微低头看向旁边的小丫鬟，一张小脸懵懂不解地抬起看着嬷嬷。

　　嬷嬷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小丫鬟的脑袋，道：“不去也好，跟我回去吧。”说完，她安抚地对小丫鬟笑了一下，然后牵着她的手离开了花厅。

　　——

　　凤雨佑自从上次去西苑找麻烦却铩羽而归后，被母亲勒令不许再去找西苑的麻烦。

　　她心中烦闷，去到花园中的鱼池，那两条通人性的鲤鱼却不见游来，她唤来喂鱼的小厮，那人吓得发抖，在她的再三拷问下才推说是新来的丫鬟偷走了。

　　近来王府里没买过丫鬟，只有那新来的云昭带了个丫鬟来。凤雨佑找来常给西苑送饭的丫鬟来问，那丫鬟说许久未见云夫人带来的那个下人了，像是走了。

　　凤雨佑立即将这事告诉了母亲，说出了她的怀疑，却引来母亲的警告，并且让父亲又给她找了一个嬷嬷管教她礼仪举止。

　　凤雨佑憋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得知那姓高的公子在找一个穿白衣的女子，无意听得舅舅跟兄长说起那女子的长相，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西苑那乡野村妇。

　　昨日寿宴高公子那事结果也不知如何了，她今日一大早就跑来问兄长，跟兄长一块儿来母亲这儿，却不见母亲。院子里的丫鬟说母亲在父亲的议事厅那儿，她便又跟着兄长一块儿来了议事厅。

　　却听见，母亲对父亲道：“老天保佑王爷，笙儿如今大好了，想来再过些日子便能站起来了。”

　　凤子芠脚步突然顿住，如遭雷击，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凤雨佑在哥哥身后，听了这话皱起眉头，心中却不太相信。宫里的太医来了几个看过了，明明白白地说了不可能站得起来。

　　凤雨佑往前跨一步，站在哥哥身边，笑着喊道：“爹爹！”

　　凤濡山看见女儿的笑脸，凝重之色稍缓，凤雨佑便跑过去，给爹爹请安，又给母亲请安。
　　请完安，凤雨佑往爹爹的身边坐下，也不管什么礼数，搂着爹爹的脖子，撒娇道：“爹爹答应了给我去买两条听话的鲤鱼，到了今日还不见，爹爹莫不是忘了？”

　　凤濡山听见女儿的童真言语，舒展了眉头，轻轻点了下女儿的额头，道：“你这小鬼，一日也等不及，不是说好开春再给你从江南挑些过来吗？”

　　姜静桐见状正色道：“雨佑，不要无理取闹。”说完，又看向仍旧站在门口的儿子。

　　凤雨佑撇嘴，道：“爹爹，哥哥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一大早都不跟我说话。”

　　凤濡山听了，看向脸色苍白的凤子芠，凤子芠上前来给两人请了安，姜静桐看见儿子的脸色，关切地问道：“是不是着了风寒？”

　　凤子芠摇头，勉强地笑了笑，对母亲道：“不碍事。”

　　姜静桐仍是皱着眉，拉来儿子的手摸了下，略有些凉，“怎么不碍事，你这孩子有什么事都不跟爹娘讲，风寒哪里是小事了，拖成大事就麻烦了。”

　　凤子芠道：“母亲说的是，儿子知道了。”

　　“哎，”姜静桐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什么事都不肯让我操心。”

　　凤子芠不好意思地垂头，仍是笑着。

　　凤濡山看着懂事的儿子，却想起了另一个人。他站了起来，凤雨佑自然地退开，凤子芠看向父亲，看见他往前踱步，站在厅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良久后才开口道：“也该去看看笙儿了。”

　　这样的天色，也许要下雨了，冬日的雨总是格外难捱。

　　姜静桐走到王爷身边，一对儿女跟她在身后，姜静桐道：“我们一道去。”

　　——

　　送饭的丫鬟迟迟不来，凌羽给凤厌笙喂了一些治风寒的药汤，又扶着他躺下，准备去找金叔问问。

　　刚来到门口，却见那小丫鬟着急忙慌地往这里跑，手上空空如也，凌羽心中疑惑，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去问怎么回事。

　　却见小丫鬟差点被石子绊倒，凌羽赶忙往前伸手扶住她，问到：“没事吧？”小丫鬟突然面皮一红，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这样，又听见云夫人问她：“怎么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回神，匆匆地行了个不太合规矩的礼，快速道：“云夫人，王爷和大夫人来了。”

　　说完，拐角处就出现一个身穿下人服的丫鬟带着路，南静王爷和大夫人，以及身后的凤子芠、凤雨佑，像那日从外归来那般，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不同的是，王爷并没有笑着，而是面无表情，或者说神情凝重，不知是在担忧什么。

　　他们看见凌羽了，他无法现在走掉，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近，还未等他向王爷和大夫人行礼，姜静桐就笑意盈盈地走到他身边，亲切地挽着他的臂弯，对王爷介绍道：“这就是云昭。”

　　王爷上下打量了这不懂行礼的女子，穆地觉得容貌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凌羽朝王爷和大夫人屈身行礼，被大夫人扶了起来，道：“不必多礼。”说完她又转向凤濡山，道：“王爷，我们去院子里吧。”

　　凤濡山回神，嗯了一声，继续往院子里走。

　　凤雨佑在经过凌羽身边时斜眼倪了他一眼，凤子芠则是愣神，那高申所说虽有夸张，却并非全无道理。

　　这人竟然如此清丽脱俗，不同于那月娘，亦不像王府中的任何一女子，是从未见过的素净，果真如……天外来客。

　　凌羽本想退开让他们经过，却被突然热情的大夫人拉着手，一起踏进他们的院子里。

　　那片杂草丛生的前院只有一条窄窄的路，他们不得不依次通过，刚才的气势一下被冲散了，反而有些滑稽。

　　——

　　凤厌笙靠在床头，反应略慢了一些，在众人进来后才缓缓转头，首先看向面无表情的父亲，两张相似的脸对上，连不动声色的神情都是相似的。

　　真是奇怪，明明从十岁时就离了家，怎么长大后的凤厌笙竟跟他这般像？

　　“笙儿！”姜静桐惊喜地叫他的名字，道：“这竟是真的！佛祖保佑，你终于好起来了。”

　　大夫人日日吃斋念佛，做惯了这套阿弥陀佛的样子，双手合十，不停念着佛祖保佑。

　　凤厌笙突然轻声道：“不是佛祖。”

　　大夫人一愣，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凤厌笙却不答，像是刚才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大夫人的错觉。

　　众人围在床前，下人不停说着恭喜王爷恭喜大夫人的吉祥话，有几个老的仆人甚至跪下来，流着眼泪磕头，对着凤濡山，对着凤厌笙，对着苍天大地，感恩戴德。

　　甚至连不动声色的凤濡山也在这种声音中缓和了神色，对凤厌笙道：“好了便好。”

　　这间屋子从没这么拥挤，这么喧闹过，姜静桐早抛弃了凌羽去对凤厌笙嘘寒问暖，关切的模样像是他的亲生母亲般。

　　没人不想往凤厌笙的床前凑，还有在门外未来得及挤进来的，踮起脚尖往前凑的下人。

　　凌羽被挤到角落，被几层人隔开，旁观这一场热闹。

　　“他需要休息。”凌羽道。

　　这一句被人墙阻隔，被众人的关切声淹没。凌羽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心中像被人攥住，有人要抢走他的功劳，他感到紧迫，提高了嗓音，大声道：“他需要休息！”

　　床边那一圈人依然未理会，凌羽张开眼睛，拨开身前的人墙，用尽力气往中心挤，不停重复道：“他需要休息！”

　　凌羽终于挤到中央，来到凤厌笙的床前，挡在他的面前，将大夫人和一众人隔开，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凤濡山的面前，道：“他需要休息！”

　　众人安静下来，凤濡山看着站在面前昂着头的姑娘，面对自己丝毫没有惧怕，甚至还有隐隐怒色。

　　静默中，凤厌笙咳嗽了两声，以拳抵在唇边，虚弱地靠回床边，眼皮没什么力气地抬起，望向父亲，吐出自众人进来后的第一个清楚的字，对凤濡山道：“爹。”

　　凤濡山猛地屏住气息，微眯了下眼睛，看着苍白瘦弱的大儿子，竟想起十五年前，将他送去皇宫那天，临行前，他牵着自己的手登上马车，却迟迟未松开手，转身看着凤濡山道：“爹，帮我好好照顾平安，让他……别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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