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颈

　　温良在体考场地门口等着接学生，此时才早上7点过五分，天却已经大亮，万里无云一片晴朗。

　　这是夏天开始的迹象。

　　他让班上学生按学号排了个队，今天考试因为是整个初三全员参与，所以久违的按原来的班级学号在集合。

　　陆陆续续有学生从公交或者出租车上下来，有的则是父母开车或骑摩托车送过来的，看到温良在门口站着，大多数家长都上前或多或少寒暄了几句。温良一一应付，眼睛则时不时偷偷往路边瞄一下，盯着下个车里下来的是不是本班的学生。

　　“温老师，袁晨辉说他不舒服。”

　　一个学生突然出现在温良旁边，声音焦急打断了他和学生家长的对话，温良迅速说完再见后就和那个学生一块去看袁晨辉怎么样了。

　　袁晨辉看起来人有些恹恹的，坐在校门口旁边的花坛边上，头低得下巴快够到胸膛了。温良也跟着紧张起来，关心询问了一圈，所幸只是来得太早了没吃东西，又在门口站着等了一个小时，此时有点低血糖。

　　温良迟疑了一下，四周巡视一圈，没有看到小商店的影子，放这么多学生在这儿他也不敢走远了，只好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奶油面包递给袁晨辉让他快点吃了歇歇，不然一会儿怕考不好。

　　见袁晨辉吃下后脸色好多了，温良又转身回到路边，等着接应他班上的学生。

　　七点十五分，班上同学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温良让他们都站起来排队，马上要进场了。自己则开始点数，数了一圈差四个人。

　　皱起眉头，心里隐隐担心，不知道温烬在搞什么鬼，这么晚了还不到。

　　七点二十，就在温良准备叫隔壁班老师帮自己看一下学生自己去找温烬他们几个的时候，温烬他们终于来了。温良松一口气之余怒火也蹭蹭往上冒，看他们几个跑得那么气喘吁吁又怕影响一会儿考试，只好板着脸让他们快点入队，马上就进场了。

　　“全部的都在等你们，也不知到底在搞什么。”

　　唠叨了一句之后，一队吵吵嚷嚷的学生终于进入了场地，成长过程中一场重要的考试，终于开始了。

　　温烬和江瓷两人学号分别是倒一和倒二，此刻正在大部队的末尾跟着慢吞吞的前进。

　　温烬敲了一下前面江瓷背上的书包，有点埋怨她：都是因为你非得下车去吃那个什么面条，我们才会差点迟到，还说什么那个地方离场地不远，结果足足小跑了半小时才到，要知道这样带个面包直接坐出租过来不就行了。”

　　江瓷转头，稍微放慢脚步直到能和温烬并肩。

　　“吃饱了，热身也热好了，肯定能考个好成绩。”

　　她扭头冲着温烬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见她笑了，温烬火气也消了大半，不过嘴上却依然不饶人：“你看吧，过会儿我爸肯定会来问我们原因，然后绝对会不由分说就把错怪我头上。”

　　江瓷摇头：“不会的，不是你的错。”

　　温烬：“拉倒吧，就算不是我的错，只要我在犯错的对象里边，我爸就会自动默认找我麻烦，毕竟我和他最熟，打我骂我没关系，惩罚你们还得他费心。”

　　江瓷想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稍微思索了一下，也没和温烬解释，直接上前去队伍最前面和温良说明原因之后又回到了队伍的末尾：“好了，我说是因为我太想吃东西才快迟到的。”

　　温烬哑然：“他信了？”

　　江瓷：“当然信了，他还叫我下次吃东西注意下时间，不要每次都吃那么久。”

　　看来温良还记得初一美食节那次呢。

　　温烬悄悄扬起嘴角。

　　“哦，对了。”

　　又走了一会儿，江瓷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又对温烬说道：“你爸还说，都怪你自己来晚了，你的奶油面包被别人吃了。”

　　面包？

　　起初温烬疑惑不已，完全不明白江瓷又在说什么，可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解释了，温烬只好靠猜测脑补前因后果猜她在说什么。

　　大概是给我买的面包被其他没吃早饭的同学吃掉了吧，温烬在脑子里拼凑了一分钟，得出来这个结论。

　　这下温烬上扬的嘴角快要藏不住了。

　　她不在乎面包，但非常在乎购买面包这个举动，虽然没有吃到，但是还是知道了，温良其实有在乎自己。

　　体考在一片加油和汗水中结束了，宁萌和江瓷都是满分；温烬运气确实很好，三门项目都抽到了“好签”，全都在满分线上，算是放心了不少；比较意外的是岳舒齐，也是满分。

　　因为体训时候是男女生分开练，所以江瓷和温烬都没有看过他训练的模样，再加上岳舒齐还顶着一张柔和温吞的脸，实在想不到他三项测验居然都超了满分线不少。尤其是跳高，像是根本不用助跑一样，晃悠悠小跑几步就蹦上去了，完全没有碰到杆子一下。

　　甚至当场就被其他学校埋伏在场地的体育老师捡了，说要岳舒齐给他们好好跳一个，然后靠体育直接进高中。

　　这么大喜事，温烬她们三人都兴奋起来了，刚想围上去给岳舒齐加油，温良就唰一下从她们身边掠过，上前去帮岳舒齐讨价还价。

　　本来岳舒齐还只能考一个最差的市重点，现在有了可以挑选更好学校的机会，温良生怕他不懂行情被牵着鼻子走了，自己亲自监督，看他能跳多高就去多好的学校。

　　三人被温良这迅速的动作惊到了，看气氛也不敢上前，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宁萌最先反应过来，搂着温烬的脖子狂笑：“哈哈哈，温烬，你爸之前不会也是练体育的吧，这动作快得跟阵风一样。”

　　温烬：”对，我们班的语文都是体育老师教的。”说完就对宁萌翻了个白眼，宁萌也不介意，反而把温烬搂得更紧了，头埋在温烬肩窝里哼哼唧唧。

　　“实在是太好了。”

　　尽管口齿不清，但是温烬还是听懂了宁萌一直哼唧的是什么话，顿时脑子里记忆开始回荡，脸上更是冒出了姨母笑。感受到宁萌此刻巨大喜悦，温烬也就好心不打算拆穿她。

　　忽然身体一轻，还没反应过来宁萌就大叫着被动离开了自己的肩膀，温烬抬头，看到江瓷正面无表情的拧着宁萌，把她扔到一边。

　　温烬：“干什么呢？”

　　她不解江瓷此时的举措和意图，扬起脸问江瓷，江瓷表情突然出现一丝慌乱，又很快被她压下，回到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只是好奇你有没有被宁萌压得更矮了而已。”

　　江瓷面不改色，一脸正经的说出这话。

　　温烬、宁萌两人都被惊到了：“大姐你认真的吗？”怎么好好的又开始做意义不明的事说意义不明的话了。

　　显然江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慢慢抬头看着天空：“我饿了，一会儿吃啥。”

　　……早晚给你吃成个大胖子。

　　刚好，岳舒齐那边也谈完了，他好像很高兴，应该是个不错的学校。

　　几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去KFC庆祝考试顺利结束和温烬的生日。

　　来到KFC，温烬咬咬牙说自己请客，本来还想加上一句“随便点”，可转眼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江瓷，还是很不豪爽的把这三个字吞下了。

　　2012年，KFC还不算是平价的食物，至少对于普通初中生来说，请客吃一次已经算是奢侈。岳舒齐可能看出了温烬的尴尬，也说今天自己也有大喜事，自己也得请客。

　　最后几人讨论了一阵子，温烬和江瓷又把普通套餐和全家桶套餐价格对比了一番，终于得出了最优惠的方案，由温烬和岳舒齐共同出资请客，点了一大堆东西，四人桌面上堆得满满当当。

　　汉堡一人有两个，炸鸡小吃薯条之类的也一堆，成年人看到绝对犯难的食物量，对于正在成长期的四人来说，竟然不在话下，甚至还有余裕。

　　特别是江瓷，两只眼睛都在发光，见食物差不多了，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蛋糕，特地摆在温烬面前。

　　“哇，居然还有蛋糕。”

　　温烬眼睛也亮了，托着小蛋糕笑得无比开心。

　　咔嚓，快门响了，江瓷掏出相机把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上次是她爸让她带着，这次是她自己要求带上。

　　宁萌看她拍照也激动了起来：“江瓷，你还有相机啊？”

　　江瓷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是爸爸的。

　　“我看看我看看。”宁萌对相机很感兴趣，伸手向江瓷讨要：“我也想拍几张。”

　　江瓷爽快的把挂相机的绳子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宁萌，宁萌拿到后很新奇的东拍拍西看看，还自己在摆弄看怎么把相册调出来看刚刚拍的照片。期间江瓷都很无所谓的任由她摆弄，倒是温烬在一旁胆战心惊，生怕给弄坏了江瓷回去挨骂。

　　“没关系的，按键就是拿来按的，不会坏。”

　　兴许是感受到了温烬的担心，江瓷低头悄悄和温烬咬耳朵，安慰她。

　　咔嚓，快门又响了，宁萌眼疾手快把这一幕拍下。

　　温烬见状，也就由着他们来了，反正相机的主人都说了没关系，那就大家开心就好。

　　宁萌又在按键，应该是在调相册出来看刚刚拍的照片，一张一张看过去，时不时还发出哄笑。温烬想，应该被拍了不少丑照，心又痒了起来，想看自己到底被拍成了什么样子。

　　温烬在对面观察宁萌的表情，就能猜到照片里自己丑的程度，后来岳舒齐也被吸引了，也跟着一起看一起笑。温烬只觉得无奈极了。

　　突然两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温烬，又迅速把头低下，对视一眼后又用奇怪的表情看向江瓷。

　　江瓷本来放松的吃着东西，见他俩的反应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抖动了一下。宁萌嘴唇微张，想要说些说什么，却被岳舒齐打断，从她手里拿过相机递给江瓷：“给我们俩拍一张吧。”

　　江瓷瞄了一眼温烬，温烬恰好低头和还没打开的番茄酱做斗争，手上都是油很难撕开，看来并没有注意到几人的异常反应。

　　稍微松了一口气，江瓷一手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另一只手伸出食指贴在唇上，悄无声息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宁萌反应很快，马上转移话题询问岳舒齐最后到底能上哪个学校，此话一出温烬也被勾起兴趣，不再和手里的番茄酱做斗争而是很自然的递到了江瓷手里，顺便一起递过去的还有剩下的半包薯条和掰开的半个汉堡。

　　岳舒齐却涨红了脸，看着宁萌说不出话。

　　宁萌完全没明白岳舒齐的意思，还在催他快说，而另一边的温烬已经又激动得用手拉住江瓷的衣摆扯来扯去了。

　　江瓷往她手里递张纸，叫她别把油擦自己衣服上，温烬正看的精彩呢，连个眼神都不想给她，接过纸巾就捂住了嘴巴，一脸兴奋的模样。

　　岳舒齐那性格，吱唔了几分钟了，都还说不出口，看得温烬急得都快气死了，干脆直接问宁萌：“萌萌，你不也是走的体育吗，你最后去哪个高中？”

　　宁萌不明所以：“我去十二中，怎么了？”
　　“我也去十二中。”

　　几乎在宁萌说完的同一时刻，刚刚还吞吞吐吐的岳舒齐就像会说话了一样，马上就红着脸说出来自己要去的是哪个学校。

　　温烬：“……”

　　江瓷：“……”

　　宁萌：“……啊？”

　　下一秒，她也明白了岳舒齐的意思，一张脸瞬间涨红。

　　温烬在一旁嗑得心满意足，江瓷则满头雾水，可现在这氛围又没人继续说话，就算迟顿如她，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开口询问的时机。

　　过了好一会儿，温烬见宁萌和岳舒齐都缓得差不多了，才又开口打趣他俩：“恭喜恭喜，岳舒齐你小子双喜临门啊。”

　　两人好不容易才白回来的脸又腾一下红了回去，比红绿灯还快。

　　温烬不知从哪儿抓了一把瓜子出来，分了江瓷一半开始嗑，边嗑边给她解释：“你面前这俩，互为初恋了。”

　　江瓷这才明白，倒也没有震惊，也开始嗑瓜子：“岳舒齐，你喜欢宁萌什么地方啊。”

　　噗——

　　语出惊人不死休，呛死一个算一个。

　　温烬没想到她那么直接，被吓得不轻，呛得直咳嗽，边喝可乐顺顺喉咙边竖起耳朵听岳舒齐的回答，这八卦她也想知道。

　　岳舒齐脸红的快爆炸了，想了很久，说了一句觉得生日一样，蛮巧的。

　　蛮巧的？就这！

　　温烬难以置信，又忽然想起江瓷曾经对自己恋爱的评价，有点怕她也对着宁萌他们来一句真肤浅。

　　“挺不错的。”江瓷说。

　　双标啊你！

　　……

　　回家路上，江瓷塞给自己一个盒子，说是生日礼物，温烬很好奇她会送什么，回家后就拆开了。

　　是一个小玻璃罩，一只脖子坑坑洼洼的乌龟静静的躺在里面，眼睛偶尔的转动证明它还活着。温烬看到旁边的卡片，一面写着乌龟的介绍：黑腹刺颈龟，杂食性，以蠕虫、昆虫、蜗牛、小鱼、小虾和一些小型的两栖动物为食，偶尔也会啃食水生植物，喜晒太阳，可以活很久。

　　奇怪的东西，温烬想，但是倒是很像江瓷会送的礼物，和她一样奇怪，猜不透在想什么。

　　翻过卡片，另一面则是普通的生日祝福：生日快乐，祝你和刺颈龟活得一样久。

　　……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普通，谁脑子有坑会祝人和乌龟一样啊！寿比天齐不会说吗！

　　温烬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目光又重新聚焦到刺颈龟身上。

　　那看来，得好好养着它了。

　　2012年6月14日，毕业了。

　　大家一起拍了毕业照，温烬和江瓷去校门口吃了一碗超级辣的凉面，上次吃还是两人打赌比赛吃辣，江瓷轻松下肚，温烬辣的涕泗横流，然后剩了一半给江瓷吃了。

　　这次，温烬没有要那么辣，和江瓷一起，完整的吃掉了它。

　　“怎么不留一半给我了？”江瓷故意逗她。

　　“拜托，就这一顿而已，让我吃完吧。”温烬给了江瓷个白眼，继续说道：

　　“之后至少还有三年，还有好多好多顿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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