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梦

　　苏宁:“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我恨铁不成钢。
　　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她扭头看向玄关的柜子，仿佛透过光滑的柜面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她愣了愣。
　　我以为她终于要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了。
　　结果她快步走回了卧室，一边低骂:“我都忘了还穿着制服了，我不能这样见她……”
　　苏宁想:她会发现我不对的，平时只要我没换制服，她就知道我又没好好休息，肯定会担心我。
　　……见她？
　　我愣了愣。
　　见谁？
　　……不会是我吧。
　　我感到眼前一黑，我俩积蓄本来就不多。才买多久房子啊！这又要火化、又要买墓地的，万一苏宁再病了哪儿还有钱！
　　啊呸呸呸，我得保佑她，她怎么能生病呢？

　　从卧室出来后，她已经穿了一身得体的衣服，人看着也整洁很多，只是脸上依然有挥之不去的疲态。
　　我跟着她电梯下楼，中途进来个姐姐问她:“又去看她啊？”
　　我记得她，这个姐姐是个特别好的人，邻里间多有照料。她妹妹因病去世了，她经常去墓园看她。
　　苏宁点点头，姐姐就说她捎她一程，不过她今天就不进去了，只在门口停一下，在墓园附近有事。
　　苏宁谢过她，两人一齐下到了停车场，上车后，我也跟着坐在了苏宁的旁边。
　　我心想，墓园离我们的公寓还挺远。
　　这还真是头一遭，我去看我自己的坟。

　　车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开始聊起来。
　　姐姐:“我当时也是你这样。”
　　苏宁:“……是吗。”她还是难以接受。
　　姐姐苦笑:“不过我比你要好，没那么突然，她病得那么厉害，我知道她总会走的。”
　　苏宁:“我从来没想过我跟她会分开……”
　　我也没想过。
　　我看着她难过的脸，从醒来一直悬着的心，忽然有了坠地的实感，但并不是安心。
　　只是我意识到，我真的已经死了。
　　……我该怎么办？
　　我要去见她和她相认吗？
　　苏宁她……会相信吗？

　　墓园很快就到了。
　　她给我挑了一个很好的位置。
　　我的墓碑上是我拍的最满意的一张照片，笑容特别阳光。
　　我听到苏宁站在我的墓前说:
　　“一个月了，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你竟然一次都没来找过我。”她的声音竟然咬牙切齿。

　　我:你可别瞎说，我这不是来找你了？
　　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在一个月之后来到这具身体里？我终于开始认真反思这个问题。
　　然后——
　　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从我入睡到现在，已经天亮了，甚至墓园也开门了。
　　这么长时间了，我是不是该醒了？
　　我刚刚产生这样的想法，就忽然感觉一阵眩晕……
　　在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了苏宁在我耳畔渐渐模糊的声音——
　　“……我真是个傻子，才会喜欢你这种笨蛋。”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陌生的天花板。
　　哦，这是宿盈的房间。

　　我还在费劲地消化最后听到的那一句话。

　　床头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传过来。
　　我疑惑地拿过来看了一眼。
　　屏幕上有很多陌生短信和电话。

　　……哦，是前男友啊。

　　光顾着拉黑了，忘了拉黑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我直接接了最新打来的电话，直接开喷:
　　“别打了，老娘清醒了，以后不会喜欢你这种又丑又一无是处的垃圾了。”
　　“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你也记得你说过的那些逆天言论吧，再纠缠我就网上挂你去了。”
　　“别想着先发制人造我的谣，我这里有证据的，你该知道。”
　　然后趁对方没来得及反应，直接挂断，再次拉黑。
　　漂亮。

　　房间又安静了下来。
　　我坐在床上，蓬头垢面地发起了呆。
　　我又想到了苏宁。
　　我要去和她见面吗？
　　她会相信吗？
　　我不知道。

　　就算是招魂，也应该是招来个模样一样的鬼魂吧？而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生，自称是自己。
　　我内心拉扯了很久。
　　最后说服自己——
　　我只去看一眼。
　　看一下下。

　　也许昨天的梦是假的呢？都是我杜撰的，现实里苏宁最终平静了接受了我的死亡，在难过之后开启了新生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可以作为宿盈重新开始了。
　　毕竟宿盈的父母，也很可怜。
　　……他们不该突然失去了一个女儿，一夜之间女儿的壳子里换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而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我算准了苏宁下班回家的时间，我对父母谎称去同学家过夜，父母很欣慰我终于又有朋友了，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劝不动的非要和父母犟。
　　——真是恋爱脑到人尽皆知啊。
　　天很黑了，我坐在楼道前的花坛上假装玩手机等她。
　　发现她似乎过来了才缓缓站起来想假装不经意路过。

　　我本以为我会像所有小说里发展的那样，我去看看我的好闺蜜，然后就走。
　　就算她发现我的名字和死去的我非常相似，她也只会觉得是巧合。
　　我呢，就从此和以前的我彻底断开。
　　作为苏盈的“我”就正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并没有。

　　我的好闺蜜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她一把拽住了我。
　　我干巴巴地还想辩解一下，她情绪激动地打断我:“你的习惯性神态动作和以前一样，别想骗我。”
　　她瞪着我。
　　我根本说不出话来，也无从反驳。

　　我忘记她是心理学出身的了。
　　我记得她当初选择报心理学好像就是因为看到了太多原生家庭不幸的小孩，萌生出了想帮助他们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想法。但后来因为学着学着发现太难就业了，她又去考了犯罪心理学的研。
　　现在已经凭借优秀的专业水平成为了刑侦大队的犯罪心理学顾问。
　　这种经历也太小说女主了吧。

　　想到我原先的猜想，我有些心虚，有心想说些我目前的情况好让她安心。
　　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她由情绪激动的愤怒变成了深深的难过。
　　我愣愣地看着她。
　　我看到她的眼圈一点一点红了起来，我开始慌了，想说你别哭。
　　她一把抱住了我，竟然开始哽咽:“……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我有些手足无措。
　　“可是我……”我想反驳原先的“我”确实已经死了。我现在用的，是完完全全另一个人的身体。
　　她闷闷道:“什么也别说。”
　　“让我抱会儿……”
　　我愣住了。

　　我跟她很难有现在这种情况。
　　我们太熟悉了。
　　即便我们依赖彼此，但平时的日常也只是温馨又平淡的日常，偶尔有一些调侃和拌嘴，更像是普通的姐妹和室友。
　　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我面前情感外露过了。
　　我忍不住伸手温柔地回抱她。
　　“……没事了，我还活着。”
　　我垂下眼眸:“我就在这里。”
　　我忽然很想活下去，即便是用别人的身体。
　　我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否还活着，或者灵魂还在身体里。可就算这具身体的主人可能会死……
　　——我也想活下去。
　　苏宁擦了擦眼泪。
　　她似乎后知后觉在一个外表年轻的小姑娘面前如此失态有些失面子。
　　我觉得这画面在外人面前看起来确实会有些诡异。
　　公寓门前，一个行为举止怪异，狗狗祟祟的年轻小姑娘突然被人叫住，叫住她的姐姐看到她之后开始发愣，随即表现得非常激动，然后又突然开始掉眼泪，最后抱着人家小姑娘哭。
　　第二天新闻可能会是，一公寓门口惊现失散多年的姐妹寻亲。

　　“我是昨天才从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我解释这一个月我没有来看过她的原因。
　　我又低头轻声道:“……我昨天还变成了你看不见的样子，看见了你去墓园看我。”
　　苏宁愣住，然后也轻声道:“是么……”
　　我抬头看她:“所以你还不带我上楼坐坐吗，我都知道房子给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苏宁心虚地避开我的目光。

　　重新回到自己家的感觉很好。
　　如果不那么诡异的话就更好了，苏宁回到家立马把一些显眼的好收拾的都丢到了柜子里搁置了起来，好了很多，但是符纸一时半会还真撕不完。
　　我不理解:“你不是不信这些东西吗，为什么……”
　　苏宁苦笑:“……可能是我魔怔了吧。”
　　我知道。
　　人只有在最绝望和无助的时候，才会把命运托付给鬼神。

　　我认真地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让她面对面看着我。
　　“我还活着。”
　　“已经过去了。”

　　苏宁又靠近了我。
　　看着她在我眼前放大的脸，我有些怔愣。
　　但她却擦过了我的脸，再次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
　　“……嗯。”
　　“你还活着。”

　　我握紧了她的手。

　　气氛一片宁静祥和。
　　我很久没有和她这样亲近过了。

　　从她考入刑警大队，从我也工作早出晚归，我们太久没有这般亲密无间。
　　有时候我感觉我们只是合租室友。

　　“苏宁。”
　　我忽然喊她的名字。
　　苏宁反应慢半拍:“……嗯？”
　　好像这种久违的安心让她的大脑也迟缓了起来。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退开些，没再让她靠在我肩上。

　　她看着我，有些发蒙。
　　“……什么话？”
　　我斩钉截铁:“你喜欢我是不是？”
　　她呆滞了。

　　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导致苏宁根本无从掩饰自己的慌张和无措。

　　“你怎么……不是、我……”
　　她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却又止住了。
　　她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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