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岸

　　“这会儿他可能还在上课呢……”抵达边关之后，楼乔臣一边在校园里面溜达一边低声嘟囔着：“也好，顺便想一想待会儿怎么通知温智典关于他师傅的事。”
　　于是只见这位楼总在这学校里好像玩性大发一样的——这里折折花瓣，那里看看草地，学着某些电影桥段里主角的姿势，摆出一副志得意满特别有成就感的神情在道上跨出几大步，甚至啊，他还有那么几下想要去逗一逗从教学楼屋顶上飞下来的圆不溜秋的小麻雀们。
　　就连楼乔臣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玩了多久，他虽然记得到这儿来的任务是叫上温智典回去揭发他师傅，但是在这路上晃久了也就不知不觉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错觉，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硬要追究为什么的话，可能是因为他楼总厌倦了那贸易中的数据，平常为了计算进了多少本书到书店里以及自己卖书挣了多少钱——虽然算不上因此变得很富，但是这些数据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让他够头疼了，他倒想摆脱那些自己看来很平庸的很寻常的谋生必要程序，好好地像一个绷得不那么紧的人一样活着，舒适且自由地去感受一下不被工作困扰的时候。
　　直到有一瞬间他回过身去发现路边的一个长凳上坐着一个小姑娘，把书包搭在双腿上，随随便便抽出一本书，但是由于他的回头，对方拿书的手停住了一会儿，随后一抬头，转而以一种非常惊诧的眼神看着他——说白了是不明白一个成年人为什么会在学校的课间休息时间晃荡在路上这么乐呵。
　　“老师，你是……在遛鸟？”姑娘纳闷，顺便以一种寒暄的方式揣测起对方的身份。
　　楼乔臣听了挠头，拿出一种缓和的语调：“哎呀，同学，我不是这里的老师，但是我是来这学校里找一个人的，有点事需要他帮忙，这样我把我要找的人的名字报给你，你看看认不认识，行吧？”
　　“温智典，有人找你欸，这人看着挺怪的，你还真是人缘挺广……”不久之后那个女孩子回到教室传话，她的话里带着些许无奈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意味：“但是他好像是说你师傅出事了，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
　　“思凡，你确定？”温智典这么说着，看着自己桌面上的一张草稿纸，上面还有没写完的专业课作业解题方法，听对方说到“师傅”这两个字的时候稍微皱了一小下眉毛，随后要淹没他似的是心里袭来的汹涌的不确定感，忍不住冒出像“师傅？孔真嘉这又是想干嘛……他之前不是有觉得收了我这么一个斜眼的假徒弟很丢脸吗——这样的话为什么在他出事的时候还反而要喊我回来呢？摸不透他还是不动为好。”这样的想法来。
　　想法一过，脑袋里面又嗡嗡地有回音，这回音却不是什么师傅的声音，而是属于温智典本来的家人：“眼睛斜的治不好那也就罢了，但是天天这样贼眉鼠眼的还得了？干脆丢他庙里修身养性个几年，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吧。”不止这一句，后面紧跟着：“再看书便瞎眼，我们也都拿你没办法，你要猥琐便猥琐去。”
　　从前的小温其实也有优点，他可以把口琴吹得好比相声演员的绕口令一般顺溜，可以编好多好多曲子，他可以精准地一字不漏地记下他爱看的书的章节内容，他曾经认为自己在擅长的领域是极为优秀的，直到他意识到他生着一双被认为是拥有猥琐神情的眼睛，如果没有这神情异常的眼睛，他留给别人的印象大可以是故事里所描述的那种书香门第的才子——而不是现在的被逼无奈而成为了的所谓跟着师傅富甲一方的、眼神猥琐的、身份虚伪自带谜题的少年。
　　脑海里再乱他温智典也只是忍着这记忆的回声，把桌上剩下的题写完了，这就像家人拿他的斜眼没有办法而滋生出偏见一样，他拿这记忆的回声也没有办法而滋生出心烦，又要努力压下去——他现在屏蔽那些回声，装作只知道名叫吕思凡的一位跟他很要好的同学在桌子旁边等着他，以及桌上的题已经被他写完了，所以可以借着解决这题的空档舒展眉毛松一口气。
　　“自习有点累，那走吧。”温智典像为自己的回忆总结陈词一般地说，牵上吕思凡的手就往教室的门外找楼乔臣去了。
　　“智典，你师傅变成了畜牲。”几个人汇合之后，楼乔臣倒是说得直截了当：“而且现在警方已经在追查他敛财和兽化的罪证。”
　　他没有想到温智典语调极其平淡，想要做出礼貌性地回应，表情上却冷冽地活像块冰：“那我就回去吧，谢谢你了，我有关于我师傅的证据。”
　　“思凡，再见。”后来他还补上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鬼话？”吕思凡看着对方这个冷若冰霜的样子，忍不住上前一步哭笑不得地反问，语调里一派恨铁不成钢：“我要跟你一起去呢，谁知道你还会不会被那个老和尚盯着，再说……再说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也在边关这边吗，我老家在别处，为什么要跑到这老远来上学，你就不好奇吗，这么好学的一个人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了要把表情拧成这个样子，就算不说这个，上次讲座突然响枪，我救你出来，你连个人情都不还了？”
　　说实话思凡心里这会儿也有点懵懵的，她甚至也不曾想过自己的一些秘密会在这样类似吵嘴的时候流露了出来，也许是在十几岁的年纪特别心思细腻，心绪不自觉地继续在话里翻涌：“我是从学校那边湖里凭空变出来的好了吧？我是被一个奇怪的漩涡像河神那样从湖中心传出来的好了吧？我就是被传送过来找我家里那个倒霉多疑成性的亲戚的好了吧……你会相信我是吗……这会儿就收起你的聪明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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