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

　　翔翼最近有个重要的商务谈判，众人这几天一直为此忙碌。

　　“叶宁，你把邮箱里我刚发的文件打印出来，一会儿给梁总签字。”阿东从叶宁的办公室门口探进头来。

　　“好。”叶宁从一桌子白花花的纸堆中抬起头来，答应道。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皱着眉头按掉了，“又是中介。”

　　“待会儿梁顾去楼下开个小会，你休息会儿吧。”阿东说道。

　　“嗯。”叶宁点头。

　　待梁顾和阿东下了楼，叶宁从办公室出来，走到走廊的尽头，穿过一个阁楼，爬了几级台阶，推开一扇门，上了顶层的天台。

　　高处的风很清爽，令人舒服，叶宁环顾了一下四周的风景，伸了个懒腰，在长椅上坐下，拨回了那个电话，“喂。”

　　“小叶子。”那边传来慵懒的声音，细听似乎还带着笑意。

　　“进展怎么样？”叶宁问。

　　“还算顺利，不过，这几天我们的人碰了个钉子，上次你跟我提到那个段老板，让我们很头疼，软硬不吃，死活不肯吐出手里翔翼的股份。”

　　“段老板……段老板。”叶宁轻声念道，他微微一笑，“明白了，我来想办法。”

　　挂断电话，叶宁凝视屏幕，半晌，手指轻轻一划一点，删掉了通话记录。

　　***

　　过了两天，叶宁出现在一所大学的门口。

　　学校门口不远有一家网红奶茶店，队伍排得很长，叶宁观察了片刻，悄悄站到了队伍最后面。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前面戴着耳机打游戏的男孩儿肩膀，男孩儿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叶宁摘了墨镜，犹疑地问：“可可？”

　　可可眨了眨眼，突然恍然大悟地伸手一指，“叶宁！”

　　上次聚会可可和叶宁玩桌游恰好分到一组，配合得特别好，聊得也开心，他摘了耳机，惊喜地问：“好巧，怎么在这儿遇见你。”

　　“公司资助了一个项目，我过来和学校基金会对接。”叶宁回头看了看学校的大门，“你是这个学校的？”

　　“嗨，我不是，我只是住这附近。”可可把手机揣进屁兜，和叶宁聊起来。

　　有个穿黑色运动服戴棒球帽的人路过，不小心撞了可可一下，“抱歉。”

　　可可被撞了个趔趄，人家都道歉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白了那人一眼。

　　几秒种后，可可觉得哪里不对，一捂屁股，震惊地大喊：“艹，他偷我手机！”

　　前面那人走出去不远，听了这一声，撒丫子狂跑起来。

　　可可拔腿就追，嗓子都喊劈了，“你他妈别跑！”

　　叶宁停顿了一下，也追了上去。

　　那贼拐了个弯往一条小路跑去，可可大步跟上，叶宁紧随其后。那贼狡猾得很，七拐八拐，把可可远远地甩在身后，可可渐渐体力不支，速度慢下来，呲牙列嘴地干着急。“我来！”叶宁从他后面超过去，继续追赶。

　　那贼又跑了两个路口，叶宁紧紧跟着他，贼见实在甩不掉他们，路过一个垃圾桶，手一扬，把手机扔了进去，拉低了帽檐，拐了个急弯，迅速消失在街角。

　　叶宁停下，掀开垃圾桶的盖子，“还好，里面没垃圾。”他伸手进去，掏出了手机，递给追上来的可可，“给。”

　　“王八蛋，我艹他大爷！”可可拿袖子使劲儿蹭着手机，心急火燎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半天，松了口气，“没摔坏，好险。”

　　“是啊，还好追回来了。”叶宁也出口气，叉腰喘着。

　　“多谢啊，我请你吃饭。”可可说。

　　“免了，举手之劳，”叶宁不以为意，“我一会儿还得回公司。”

　　“那我请你喝东西。”可可拉着叶宁，坐进了路边甜品店。

　　“段老板刚送的，最新款，还是限量版，排队都买不到。”他朝桌子对面的叶宁晃了晃手机，心有余悸，“这要是弄丢了，老段还不得得骂我。”

　　叶宁一笑，“段老板对你很好啊。”

　　“嗨，还不是因为我有本事，哄得他高兴。”可可扬扬眉毛，得意地说道：“上次聚会，你没发现他很喜欢围着我转吗？”

　　“是哦。”叶宁喝了一口青柠水，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我刚回国，还不太了解，像我们上次那种聚会，经常会有吗？”

　　“一看你家梁总就不怎么带你玩，”可可撇撇嘴，“告诉你，那种聚会纯属场面上的，没意思，无聊，为了给老段面子才去的。”他招手叫叶宁靠近，小声儿说道：“我们几个小的喜欢私底下聚，没人管着，玩得比那个疯。”

　　“哦？是吗？”

　　“哎，你来不？”可可问他。

　　“我？”

　　“来嘛，多认识几个朋友没坏处，万一哪天金主腻了，消息灵通些，也好换人不是。”可可朝他挤挤眼睛。

　　“咳咳，”叶宁冷不防呛了一口。

　　“我们这周就聚，”可可也不等叶宁回答，拿起手机噼噼啪啪地操作，“我把你拉我们群里去，你随时可以找我们玩。”

　　叶宁点点头，温和一笑，“谢了。”

　　***

　　又是一个清晨，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渗进来，叶宁在梁顾的怀里睁开了眼睛。

　　身后，梁顾的额头抵在他的后颈，呼吸绵长，长胳膊长腿都横在他身上，像个粘人的小孩子。

　　叶宁微微动了动，梁顾也醒了，迷迷糊糊地在叶宁脖子上亲了一口，整个身体都凑过来，搂紧了他，“怎么醒这么早。”

　　“憋醒的。”

　　“什么憋醒的。”梁顾的手不老实起来。

　　叶宁嘻嘻笑着蜷起身子，躲着梁顾，“不要了不要了……”

　　“不要什么？”梁顾一下按着叶宁的肩把他放平，压上来，戏谑地看着他。

　　叶宁被迫注视着梁顾的眼睛，曾经像一座冰山一样冷酷的梁顾，如今眼神却是那么温暖柔软，那么干净清澈，那眼里，只有叶宁的影子。

　　那一刻，叶宁莫名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敲在鼓膜上，带着回响，遥远而又清晰。他耳根发热，慢慢地红了脸，许久，讨饶似的亲了一下梁顾的嘴唇，垂下眼睛，往梁顾身下缩去，躲开了他的目光。

　　梁顾忍不住笑了，他太喜欢逗叶宁了，尤其喜欢看他害羞的样子，他坏笑着把叶宁的头发揉得乱蓬蓬的，宠溺地把他按进怀里去。

　　梁顾不禁回想，上一次这样暗戳戳地心生欢喜，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他吻到小景的那一天吧。

　　那天放学后，梁顾和小景在校门口碰面了。他们正商量去谁家，突然，一个小女孩儿喊着小景的名字，从后面追上来，把一张小纸条塞在小景手心里，小嘴儿一抿，头一低，害羞地跑开了。

　　“这是什么？”小景打开那纸条，上面有几行娟秀的小字。小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你眼中有最美的星辰大海，我看着你的眼睛，总是欲说还休……”

　　妈耶，梁顾打了个冷战，倏地起了一身鸡皮。

　　“哥，这什么意思？”小景抖了抖那纸，问梁顾。

　　梁顾酸溜溜地，“她喜欢你。”

　　“啊？！”小景惊讶地说：“不可能吧。”

　　“为啥不可能，现在的女生都这么开放的吗？”梁顾琢磨一下， “不行，这事儿我得告诉你妈去。”

　　小景慌了，“哎，哥，你别告诉我妈，我明天跟她说，让她以后别给我写了。”

　　“你不喜欢她吗？”

　　小景摇摇头。

　　“你真不喜欢她？”

　　“真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小景毫不犹豫地说，看样子完全不明白梁顾说的是哪种喜欢。

　　梁顾心中暗喜：“行，那我帮你保密。”

　　他们后来去了梁顾家，梁顾家的樱桃是晚熟品种，这几天正好赶上成熟，饱满多汁的樱桃挂满了枝头，像一树亮晶晶的小红灯笼。梁顾踩了白色的木梯子爬到树上去，拣那高处又大又甜的摘。小景就在梯子上坐着，梁顾摘一把，递下来，小景接过来，拎一颗放进嘴里，“好甜，好吃。”

　　小景吃得欢，梁顾摘得也来劲儿，不停地往小景手上递樱桃。

　　“小景，这儿还有一把，接着。”梁顾一手拉着树枝，一手向小景远远地伸去。

　　小景接过来，“不要了，我都快吃饱了。”他手上捧了那最后一把樱桃，跳下梯子，在茉莉花丛底下蹲下来。

　　梁顾也跟着跳下了树，凑到小景身边。落日时分，天色是柔和的橙红，晚风习习，吹走了白天的燥热，梁顾惬意地抱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景。

　　小景吃完了最后一颗樱桃，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梁顾见他手上染了些樱桃汁，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往这儿擦。”

　　小景一笑，在自己校服裤子上蹭了两把：“没事，我妈不会骂我的。”

　　梁顾看着小景白嫩的脸蛋儿和红红翘翘的嘴唇，心里突然微妙地动了一下。

　　他咽了一下口水，说：“闭上眼睛，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小景以为又是什么好吃的，乖乖地闭上了眼睛，笑着。

　　梁顾心怦怦跳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膛。他一点一点探向前，明明很短的距离，却像是花了一万年的时间才靠近……

　　小景的唇，暖暖的，软软的，是樱桃味儿的，带着茉莉的清香，那种奇妙的触感和嗅觉的记忆，梁顾穷尽一生也难以忘怀。

　　小景睁开了眼，对上梁顾近在咫尺的眼睛，他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完全傻掉了。

　　梁顾离开小景，有一点做了坏事的紧张，“小景……”

　　小景那个一脸懵逼的样子维持了很久，再然后，脸就红了，红得要滴出血来。他视线直直地落在某一点，很久很久，内心像在经历一场巨大的风暴。

　　他突然站起来，“我要回家了。”

　　梁顾也站起来，慌了，“小景，小景，你生气了？”

　　小景不说话，摘了挂在篱笆上的书包就走。

　　梁顾快步跟在小景身后，小心翼翼地：“小景，是你说喜欢我的……”

　　小景站住了，他背对着梁顾，身体隐隐地颤抖。他站了很久，继续走起来，再也没有回头。

　　梁顾一路跟着小景，走了很远，一直走回到小景家的楼下，看着小景进了楼门，却是不敢再跟上去了。

　　小景家在二楼，梁顾仰头看着，就见小景房间的窗户，唰地一下拉上了窗帘。

　　梁顾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蓝色格子的窗帘。

　　他心爱的小景，就在那窗帘后面。

　　梁顾抿了抿嘴唇，回味着，惆怅着，一颗少年的心，从未有过地五味杂陈，就像一个初次得手的小贼，满心的惶恐不安，却又压抑不住一丝偷偷摸摸的欣喜。

　　很久以后，天黑下来了，梁顾双手插进裤袋，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头，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条小巷。

　　第二天，梁顾在学校遇见小景，他刚想打招呼，小景把头低了下去，绕路走开了。

　　第三天放学，抓心挠肝的梁顾实在受不了了，他把小景堵在了半路，“小景，我道歉。”

　　“我以后不那样了，”梁顾挠挠头，心虚地问：“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小景深深地低着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那我们以后还……还可以做朋友吗？”梁顾心凉了半截，吓得舌头都打了结。

　　很久很久，小景轻轻地说：“你发誓以后不那样了。”

　　梁顾蹭地一下把三根手指举到天上，喜上眉梢：“我发誓，以后我再那什么，我就是狗屎，天打雷劈。”

　　小景嘟着嘴，嗔怪地瞧了梁顾一眼，又低下头，小脸一直红到了耳朵尖儿……

　　***

　　“叮咚”一声，是叶宁的手机响了。

　　叶宁从梁顾的怀里爬出来，到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他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对梁顾说道：“上次聚会那几个年轻人，张罗一起出去玩，他们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你想去吗？”梁顾问。

　　“我？”叶宁趴在床上，下巴垫在手背上，眨眨眼，“无所谓啊。”

　　“去吧，去玩玩，那几个小孩儿我知道，”梁顾拍拍他的头，“你也要有自己的朋友。”

　　“好吧，”叶宁一笑，“那我今晚去玩喽。”

　　“别回来太晚，”梁顾微笑着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我会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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