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无痕

　　翌日。
　　山野间秋风轻拂，丛生的杂树高低错落，枯黄的树叶落在溪水中，顺水流分散而各自漂浮，倏然远去。

　　车厢中，上官瑾靠着车壁闭目小憩，脖子上跟装了弹簧似的，头左蹦一下，右弹一下，雷打不动的她自然是没醒，睡得死沉。

　　宫二小心地托住她的头，缓缓将其置于自己肩上，低首注视着上官瑾的睡颜，手仍扶着她的脸，久久未松。

　　对于宫二这些暗戳戳的小心思，孟羽早已司空见惯，他偏头对身旁的卫徽音道：
　　“赶路时，瑾姐姐虽为了不耽误行程，总能提前醒来，却老是在马车里补觉。卫姐姐，你猜她为何总是睡得又久又沉？”

　　卫徽音沉吟道：“应当是身体原因罢。”

　　孟羽愕然：“卫姐姐你真聪明，一下便猜对了。瑾姐姐体弱，未曾习武，气血不足，比常人更易觉着累。”

　　宫二问：“能调养好吗？”

　　孟羽摸了下鼻子，犹豫道：“原本是能的，受了这么多次伤……便很难了。”

　　闻言，宫二盯着肩上人的眼神愈发怜爱。

　　卫徽音也随之轻叹了口气。

　　轰隆——
　　马车巨震，陡然侧翻滑出，堪堪停在悬崖边。车厢众人随之晃动，被撞得七荤八素。

　　宫二将上官瑾护在怀里，迅速从残垣断壁中起身，拔刀格挡迎面而来的剑。

　　原本只有七人的山野此刻涌出十数人，刀光剑影锐不可当，金属摩擦声不绝于耳，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上去目光呆滞，神智尽失。所持兵刃各种各样，所着服饰各不相同，如何看也不属同一个组织。

　　卫徽音捞起被护在身下的孟羽，飞快远离战场，有两名刺客朝他们扑来。琵琶音起，刺客身形滞楞片刻。黑色毒药被砸出，一人吸入毒气毙命，一人已欺身而上。

　　孟羽抱着卫徽音的腰，她腾空带着孟羽往后推去，手上弹奏不停。不知不觉，被逼得越来越远。

　　铮——
　　弯刀与数把武器相撞，持剑几人猝然发力，宫二左手抱着上官瑾，右手竭力相抗。

　　咻——
　　袖箭倏地射穿一人的胸膛，阻力骤然减少，宫二趁机猛力推压，横刀一挥，磅礴刀气霎时袭来，逼退众人。

　　“扰人清梦，当真烦人。”
　　只听怀中人恹恹地说了一句，随即怀里重量蓦然消失，一道白影闪过眼前，刀柄上的红宝石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宫二紧跟着上官瑾提刀而上，霹雳弹开路，上官瑾振臂突刺。对方侧身躲过，抬剑凌厉直刺，却慢了一步，没有命中。

　　她绕背突袭，白刃没入对方脖颈，随后轰然倒下。长鞭登时从侧方袭来，刹那间，一条手臂伸过来。
　　上官瑾握住宫二的手，顺着对方的力道腾空飞起，奋力侧踢。二人交换位置，宫二对上长鞭。

　　被踢的短剑稳住身形，上官瑾乘胜追击，匕首逼近对方心脏，却被短剑格挡。
　　趁对方反击之前，她一记膝踢，汇聚了全身力量，而那人只是向后踉跄了几步。

　　骑马的三人也遇上了刺客，马被来人突袭，急嘶一声，皆已死了。陈三等人以一敌二，全力抗敌。

　　燕四皱起眉，一边招架一边寻找对手的弱点：“这些人好生奇怪，比普通宗门子弟强多了，眼神还如此呆滞。”

　　叶璇即将落下的剑骤停，转而攻向另一人，语气带着讶然：“此人是万剑宗弟子。”

　　“是那些失踪的宗门子弟，竟为邪道所驱使。”
　　陈三帮她挡住侧面袭来的太极剑，道：“小璇儿你可莫手下留情，你认他他可不认你，刀剑无眼啊。”

　　一杆长枪被挥舞着直戳而来，上官瑾抬手发射袖箭，直指对方面门，让其不得不转攻为守。

　　宫二扭动手腕，眼神冰冷，让鞭子缠绕上刀身，接着用力一拽，将那人拽至身前，顷刻间捏碎了对方的喉骨，出手狠辣。

　　双刀裹挟着劲风而来，宫二向来以攻代守，以击解围。他瞬间暴起，双刀堪堪划过他的手臂，弯刀劈进对方左肩。那人只觉一股巨力从刀上传来，迫使自己不得不屈膝跪地。

　　宫二忽的砍断对方脖子，继而单膝跪地。上官瑾踏着他的肩膀飞身跃起，转瞬落至长枪肩头，双腿猛地用力绞杀。
　　咔嚓一声，那人喉骨断裂，脑袋一歪，气断声绝。

　　弯刀倏地没入最后一人的胸膛，那人两眼一翻，倒地而亡。

　　他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默契，次次皆能无声配合，往往心照不宣，天衣无缝。

　　上官瑾眼神沉静，抬首向四周看去——其余人呢？！此处只有他们二人与六具尸体，哪还有其他人影。

　　“师妹他们呢？”
　　背后的人悄然起身，用尽全力打出一掌。

　　眼前是万丈深渊，上官瑾猝不及防被推下悬崖，只来得及在空中旋身，宫二以看不清的速度扑上来，万幸，拉住了她的手。

　　他整个上半身全都探了出去，另一手牢牢地扣住地面，单用一条胳膊的力气吊住上官瑾，此姿势费力又危险，稍有其余动作，二人便会一齐掉下去。

　　而此刻，始作俑者正摇摇晃晃地走来，他举起手中的短剑，狠狠插进宫二的血肉！

　　上官瑾呼吸滞住，这剑刃好似刺中的是她一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攥紧心脏，痉挛成一团。

　　宫二怕她放手，急道：“阿瑾，抓紧我！”

　　扑哧——
　　又是一剑。

　　大量血液瞬间涌出，血滴落在上官瑾脸上，染红了她的眼眶。她闭了闭眼抑制大脑的晕眩，竭力寻找一个支点。

　　终于，她借力飞身而起，狠厉地将血刃捅进那人的心脏。

　　上官瑾慌乱找出怀中的药丹，喂进宫二口中，接着撕下衣裙堵住血流如注的伤口。
　　她跪坐于地，无助地抱着他，眼前阵阵模糊：“宫二，你别死……”

　　宫二咽下口中的血，抬起手擦掉她面上的眼泪：“阿瑾别哭，我舍不得死，还没看够阿瑾呢。”

　　“我没哭。”上官瑾吸了口气，道，“我带你走。”
　　她扶着宫二站起身，跌跌撞撞地顺着小路前行。

　　“你还醒着吗？”
　　“……嗯。”

　　“宫二，再坚持一会儿。”
　　“好……”

　　宫二身高将近九尺，肩臂宽厚，此刻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上官瑾肩上。她用她瘦弱的身躯扛着宫二，艰难地咽下喉间的腥甜，一步一步，愈走愈远。

　　“你别睡。”
　　“……好……”

　　瞧见男子昏昏欲睡的模样，她鼻间一阵酸涩，哽咽道：“宫二。”

　　这次久久没有回音。

　　她急道：“宫二你别睡啊，别睡！只要你醒过来，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良久，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
　　“好。”

　　秋风萧瑟秋意浓，绵绵情丝意乱纵。

　　不知走了多久，身形狼狈的二人来到一处山脚下，山林表面风平浪静，与人无害。但以上官瑾的推测，这当是遍布机关的恒山。

　　突然，草丛中蹦出几个穿着各异的人，与适才那批一般，神智尽失。
　　看来花娘子没有诓人，邪道余孽就在这个方向，阻碍愈频繁，离老巢便愈近。

　　上官瑾甩出几颗霹雳弹逼退几人，炸出一条上山的路。她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带着宫二跃过几块碎石，毫无规律地在其中穿梭，最终踏上一块安全的草地。

　　对面几人紧接而来，她把宫二滑落的手重新搭回肩上，电光火石间朝几人挨个射出袖箭。

　　袖箭未曾命中目标，却让他们改变原先轨迹。几人先后触碰机关，只听“咻咻咻”无数破空声响，箭矢如雨直下。几人挥动着手臂，武器接连撞上箭矢。

　　又轰隆一声巨响，人形铁质机关乍然从地下冒出，人形中央是一把锋利钢刀，下部分是可动球体。机关飞速旋转着朝几人而去，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溅起一片片鲜血，将几人的人头悉数收割。

　　机关马上便要重返地底，上官瑾当即发射一枚袖箭，正中其中关窍，人形机关骤然散架，零件噼里啪啦掉了一堆。

　　她一手紧紧扶着宫二，一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大口地喘了几口气，继续带着他往山上去。

　　山中机关暂且未被触发，叶璇等人应当还未上山，她得把山上机关都破坏干净，让他们能平安无事地与二人相聚。

　　于是，上官瑾心里多了个念想，强撑着一口气爬上山，途中或用袖箭，或用霹雳弹，将所有机关给拆了个干干净净。

　　汗水滴进了眼睛里，她使劲眨眨眼，试图缓解痛楚，嘴里还机械地念叨着：“宫二，别睡啊。”

　　宫二身上的白布早已被血彻底染红，上官瑾扶着他的那只衣袖也被鲜血浸透。

　　扑通一声。

　　上官瑾连带着肩上的宫二跌倒在地，她撑不住了，大脑愈来愈昏沉，眼皮像有千斤重，如何也睁不开。
　　脑中微弱的声音告诉她：不行，不能晕。

　　在意识彻底沉底之前，她恍惚听见一道气愤的怒吼：
　　“谁把我的机关全拆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