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峙

　　沈屹原第二周复查时间很快就到了。号子上次已经挂好，特殊门诊，明码标价500一个挂号费。严烺上次说到时会陪着去，又说要是自己抽不出时间会让余知崖陪他，不过到了复诊前一天都没联系。沈屹原倒无所谓，复诊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天晚上五点多，沈屹原刚做完下周会议PPT休息会儿，严烺突然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和南记食肆的不一样。

　　沈屹原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地问：“你改行送外卖了？”

　　严烺笑道：“你觉得呢？”他见沈屹原不动，扬了下头，“怎么，不欢迎？”

　　沈屹原谈不上欢迎不欢迎，就是觉得很怪异。严烺送餐过来很怪异，让他进家门也很怪异。他抿抿嘴，侧身让开说，“进来吧。”

　　沈屹原住的这套教师宿舍一室一厅，实用面积40多平方。装修和家具都是上一任住户留下的，主打宜家风，看上去很简洁。

　　严烺把袋子拎到餐桌上，扫视了一圈客厅阳台，说：“你们学校看着有模有样，新校区建了那么多教学楼，怎么就给你们小破楼住？”

　　“免费的教室宿舍楼，很难申请到。”同地段同户型房子的租金至少6000以上。

　　“免费的就住啊？”严烺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我附近有套房子，免费租给你，环境比这好得多，要不要？”

　　沈屹原走进厨房拿餐盘，懒得理他。

　　啧，就料到沈老师不当回事。他要真是遇到免费就蹭，严烺还觉得好应付得多。

　　沈屹原拿着餐盘出来时，严烺正站在餐桌边打开餐盒。那不锈钢餐盒做得很精致，外面套着花纹凸起的外壳，两边用搭扣。严烺不熟悉，掰了两下才打开。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衫，背面印有繁复的图腾花纹，下身配黑色休闲裤和休闲鞋。沈屹原觉得保守了点，要是换成苗叁年的铆钉靴，再配个摩托车，严烺就回归大自然释放野性了。不过他这身大概率不可能是从办公室过来。

　　“你没上班？”　沈屹原把餐盒里的菜挪到盘子里。

　　“陪人打了一下午球，回家取了这些过来。”

　　“…….你让家里人做的？”大可不必。

　　严烺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要说陈嫂是家里人，也可以，她在我们家做了20多年厨师。要说我父母别想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他们做的。”

　　沈屹原略微有些尴尬，低着头摆盘子。他听过严烺父母的一些传言，都不是什么好话，严烺小时候也不提他父母，感情似乎不怎么样，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应。

　　严烺空了下来，手指捏捏沈屹原黑白熊猫珊瑚绒上衣的帽子，随意地说：“我是我爷爷奶奶带大的，和他们没什么感情。要真计较起来，陈嫂对我还更好一点。”

　　沈屹原不会什么心灵鸡汤，也很少开导人，听了半天就应了句“哦”，想想太冷漠，又补充了句：“有人爱你总是好的。”

　　他说这话时眼睛正对着严烺，有点认真，像是在台上和学生讲伯努利方程。严烺忍不住单手压在他肩膀上，笑得眼尾都翘起来，拎着熊猫耳朵感叹：“哪儿来的大可爱？”

　　衣服是几年前上大学时严安华买的，沈屹原以前在寝室里穿，苗叁年大呼小叫说不得了，你要这么穿出去，男神秒变喵星人，女生们只想rua你不想上你。

　　严烺心里也想rua，但关系没到这份上，不敢动手骚扰沈老师。

　　沈屹原耸了下肩膀，让严烺起开，耳朵倒是微微有点红。他看着一桌菜，问严烺：“你在这儿吃么？”

　　严烺挑眉：“我可是特意来陪你吃饭。”

　　沈屹原认命地去拿了两副碗筷，心里嘀咕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只不过几顿饭就让人登堂入室，怎么想都有点亏。

　　严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跟在身后调侃地问：“怎么沈老师不欢迎我？”

　　“那倒没有。”沈屹原实话实说，将瓷白的碗碟放到桌子两侧。

　　严烺也挺实诚：“我以为你不乐意我留下来。”他在餐桌对面坐下，很规矩地拿起筷子，等沈屹原先夹菜才动手。

　　……

　　沈屹原有些无奈：“我没有。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过来。”陪着吃一顿很普通的家常饭，亲密感远远超过了他之前设想的两个人的距离。

　　严烺没再戏弄沈老师，正经了点：“前几天没时间，要不早就该来看你。你别东想西想，就算没有车祸这回事，凭我们俩以前的交情，还不能这样坐下来吃顿饭么？”

　　沈屹原想说那是以前，不是现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是别倒胃口了。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两人聊了些杂七杂八的话题，气氛意外得融洽。吃完饭严烺收拾洗碗。他以前没做过家事，笨手笨脚，洗洁精抹太多满手都是泡泡，抓不住碗碟摔了好几次。沈屹原看得好笑，戏言严总人生第一次交代在这儿，辛苦了。严烺当时斜乜了他一眼，心里开黄腔问沈老师人生第一次交代在哪儿了，没敢真说出来。

　　他问沈屹原前几天怎么洗的，沈屹原说南记食肆送过来的都是可降解一次性碗勺，不用洗。严烺感叹地应了声“疏忽了。”

　　半小时后，厨房餐厅总算收拾得差不多，就连垃圾袋都放在门边，严烺说他待会带下去扔。快要离开前，他状似很随意地问了句话：“那天在你家门口的那人是谁？看着有点眼熟。”

　　沈屹原靠在沙发边，一时没想起：“哪天？”

　　“就是你出车祸那天，我送你回来。”

　　是方恪生。

　　沈屹原微微昂着头，默不作声地打量严烺的表情，着实看不出什么来。他轻描淡写地说：“以前认识的人，已经没联系了。”

　　“没联系了怎么还上你家来？”严烺也学他靠在沙发边，正面相对。

　　“送点东西。你想知道他名字？方恪生。”沈屹原语气中带了点刺。他并不想提到姓方的，也没兴趣知道他和严烺有没有关系。

　　严烺在脑中搜索了一番，没想起来：“耳熟。他做了什么惹你这么生气？”

　　沈屹原面色有些不悦：“和你没什么关系。”

　　严烺要是聪明的话，现在应该乖乖离开。但他可能天生就有惹毛沈屹原的本事，安分了一晚上，偏偏要在临出门前搞点事。

　　“怎么就没关系了呢？说了眼熟，应该是见过的，要是他欠了你钱或者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说不定我能帮你讨个公道回来。”严烺说得有理有据，鬼知道心里打什么主意。

　　沈屹原都不想提方恪生，更遑论讨什么公道，可严烺偏纠缠着不放。他觉得很不舒服，好像严烺不是要为他出头，而是为了方恪生。

　　“我和你什么关系要你帮我讨公道？不关你的事，别多管闲事了。”他说得挺不客气，隐藏在皮毛下的尖刺又露了出来。

　　严烺以为他是护着方恪生不说，嘴里的话也不太好听，“我是好心想帮你，说我多管闲事！沈屹原，你不会因为严海潮的事还在耿耿于怀迁怒我吧？大清都亡了你还搞连坐，严海潮的错凭什么按我头上？”

　　他迁怒？他迁怒？？？

　　沈屹原被他这番话气得脸都白了，一晚上的融洽瞬间化为乌有：“出事的是我爸不是你爸，你当然说得轻巧。说什么你当时不知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不接我电话？”他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什么，皱着眉过去开门，“垃圾我自己会扔，你走吧。”

　　走就走！就他么一场十几年的误会，说了还不饶人，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还有那个姓方的，护那么紧提都不能提一句，谁啊他！

　　严烺气恼地瞪了沈屹原一眼，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走到楼梯口时，想起门口垃圾没拿，腾腾腾往回走了几步，碰上沈屹原刚好来关门，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才下楼。

　　刚下了两步楼梯，身后传来“砰”地关门声，老旧的楼梯木扶手被震得抖了两抖。三楼门口有人嘀咕：这么大声音，哪家又吵架了？

　　严烺绕过那人，心说：吵什么，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严烺在气头上，自是没发现沈屹原话里的漏洞。等他回过头来觉悟出不对劲，已经是在回家路上了。

　　故意不接电话？哪儿的事……难道，沈屹原当初联系过他？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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