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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烟历史
“蒙蒂斯?你是蒙蒂斯?!”他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转头。
她回身一一向人们微笑回应,坦然自若,唯独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这人就安置在神殿里,劳烦你把他原来的住处收拾了吧。”她对管事的人吩咐。
趁她说话的功夫,他猛地后退转头就跑,蒙蒂斯一点不担心,头都没回。
顷刻间,长廊的烛火一下全部熄灭,他一气跑出几十米,却如何都找不到出口,面前黑洞洞的空间没有尽头,狂风刮着哨子。
回头一看他几乎吓得瘫软,蒙蒂斯她微微侧头,面若冰霜,脸被光线分成明暗两面寒气瞬间侵蚀了他。
见他这样,蒙蒂斯也懒得再啰唆,目光转向地上的人,收了法术,不言一句。
光亮瞬间回归,而他跑出那么远,居然是在原地打转。
幻术。
管事的将面前的门打开,继而欠身离开。
她把自己陷进一堆软垫里,点点头示意对方坐下说话,有些无奈地揉揉眉心,如果不是怕打草惊蛇,她也不会费这么大周章。
“我果然下地狱了...”他喃喃。
“...在这儿看到你也不算奇怪。”日杰夫边说边自嘲地撇嘴。到这种关头他反而不怕了,有种要拼着和对方鱼死网破的劲头。
“塔北特那回...”
蒙蒂斯抬眸,眼神立刻变得凌厉,眼里的杀意让他浑身发抖。
“再冒出个不该说的字,”
“我就把你喉咙撕了。”
对方浑身发抖,一个字说不出,刚刚的气场压得他脸色惨白。
没控制住,这怪不得她。塔北特永远是她心里过不去的一关,午夜梦回,甚至有好几次惊醒,又陷入一个个的连环梦境。
但她明白这样下去什么都问不出。宣泄情绪还是问出真相,她肯定选择后者。
她叹口气,坐直身子,强压下火耐着性子道:
“我知道你是谁,否则我也不会带你来这里。”
“我只想知道,当年的事。”
对方身子晃了一下,眼神慌乱地到处瞟。
她若有所思,片刻后,看穿对方心里想法似的,笃定开口,道:
“你不用担心立足的问题,刚刚你也看到了,我还是有不小的话事权的。”
“我可以帮你。”她开出条件,“前提是,等价交换。”
日杰夫不说话。
“想想看,你有独立的住所,安稳的环境,不用再经历战火屠杀。”
“是不是比你地上的世界好呢。”
果然,话音刚落,他就动摇了,只有几秒的踌躇,他就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看了蒙蒂斯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沉默着点点头,算是答应。
随着他慢慢讲述那段历史,一些尘封的历史重新见世。
不列颠群岛住着凯尔特人,那时,罗马人的统治刚结束不久。日耳曼人,与日杰夫自己那支不被重视的系族不同的日耳曼人,乘虚而入,以风暴般的速度侵略了大半的不列颠岛。
许是不列颠岛的侵占还未结束,许是去往的路途过于遥远,前后两者,无论是罗马人还是日耳曼人,居然都未曾踏足遥远北方海域的外赫布里底。
不幸中的万幸,居住在此的凯尔特人没有被过多地影响。他们依然骁勇善战,自从第一次与他们接触,祭司就如此断定。
蒙蒂斯抬手打断他,这不是她要听的关键。
“我想先了解一下,关于你们说的,‘它’,你知道些什么吗?”
他撇过头沉默了一阵,看来不用他解释,彼此都心知肚明,“它”究竟是什么。
“你知道它。”这是个肯定句。
他的语气很怪异。
“...好吧,我告诉你。这也是我听族里长辈说起的。”
.....
传言,“它”通过某个祭司的梦境对话,用他们最渴望的土地和黄金做交换,获得这些当然有门槛,需要引索,那引索便在赫布里底群岛,是最纯洁的生物,是四脚,也是四角。
那便是圣羊。
“也就是,你。”
日杰夫指着蒙蒂斯,后者微微皱起眉头。
可圣羊是外赫布里底群岛独有的种群,于是他们试着通过贸易把它们换过来,代价之大。
凯尔特人聪慧,日耳曼人有意试探,得知岛民对它们的四角见怪不怪,只当是普通牲畜一样饲养。
“请问阁下,什么是你们这岛屿最纯净的生物。”
“是羊群。”
使者顷刻表示出极高的兴趣,催促他带自己亲眼看一眼这纯洁的生灵。
羊群中确实有三角四角的羊,看着和普通羊并无区别。凯尔特人看他犹豫,以为是嫌四角古怪。
“你可以只挑两角的羊带走。”
“不,四角很好。”使者拉低帽檐,挡住逐渐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他快大笑出声了。
“四角很好。”
本土的普通羊竟如此金贵。岛民遂不断抬高交易门槛,可无论出多少,买家都极为慷慨地收下,或交换货物,或给予黄金。不是没起过疑,可这平平无奇的羊能对他们构成什么威胁。
就连交易时,他们都穿着长袍,凯尔特人连买主的容貌都没看清过,只知是远方来的商人。
“它”强调,引索们决不能放养在外,它们身体里的力量若是使用得当,可以摧毁几百里以内的所有东西。每侵略一次,圣羊的尸体都必须扔到岛屿最东边的峡谷中去。他们的契约才得以继续。
峡谷...塔北尔特!所以被带走后的圣羊再也没回来,它们都被扔了下去。可这就矛盾了,她除了那座骨山,再没有看到过其他生物的骨骸。
“在这一切之前,没人能相信梦境所言,更何况这是另一种族的神祇。可使者回来报——外赫布里底的确有圣羊。他们按祭司听到的梦中话试了一次,眼看着那刚还拎在手上的小小一只羊,在海水中化作一片瘴气,有意识一般地,居然覆灭了远方的岛屿。”
...
“他们尝到了甜头,从此一发不可控制。”
“我劝过他们,手上的岛屿已经足够,不要再对残余的岛赶尽杀绝。没有人听我的,他们都被欲望蒙蔽。”
“杀人,抢夺,占领...”
他们很懂如何最长久地获益。每个岛只交易一两次,一次带走近半的圣羊,为了做戏做圆满,两只角、三只角、四角齐全的,他们照单全收。甚至会附带买上些其他的东西,衣服,蔬菜,特有的矿石,凯尔特人很是满意。周而复始,日耳曼人手上有了三四十只圣羊。
可过些时日,满意的卖家便不再满意了。
正逢战乱,他们不是不知道,远方的岛屿已被侵略,可外赫布里底的凯尔特人不愿再置身于水火之间,各个岛选择独善其身,除了商船,他们很少与外界来往。
可即使这样,外赫布里底仍开始战火纷飞。
而这次,他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周围的岛屿被侵略,仅剩的几个逃难者流落到其他岛时开始胡言乱语,说海被劈开,山那么高的熔岩活过来铺天盖地地烧死了岛上的所有人,说海底有怪物,说神明因没有人祭而发怒...
这些只被人当作是受惊吓后的疯话,他们唯一当回事的,是加固各自周边的防御带。
“直到某天...”
又来了一位逃难者,极为惊惧地发誓在岛沦陷时,自己看见了巨羊。
“大概是七年前,我们第一次发现有的四角可以化成巨羊。”
“那简直是专为屠杀和侵略而诞生的魔鬼,它们甚至会自己找到同类的藏身点,它们身上的黑雾,温度可能比太阳还高。”
很快,第二位,第三位...
皆说自己看见了巨大的黑羊,不可估量的高,四只角比风蚀柱还要尖锐,浑身隐在黑雾里,踏上土地时比雷声还响。恶魔就藏在巨羊的身后,巨羊一上岛,恶魔们就从地狱一涌而出。
而这巨羊,竟与赫布里底群岛的羊一模一样。各个岛屿的首领想过支援邻岛,还是没真的去做,他们不能拿自己的领土冒险。
“前前后后两年,有十来个人,都说了同样的话。更可怕的是,有人认出这些巨羊中的某一只,是自己曾卖给先前商队的,自己与它相伴两年多,绝不会认错。”
“自此,他们不得不开始怀疑。”
当所有可能性都排除后,最荒唐的那个反而就是真相。
十来个,圣羊,她猛地想到十二宫圣羊的传说,怎会如此巧合,难道传说是真。
“特殊时期,距离近的几个岛便结成联盟,断绝与商队的贸易往来,连民船也不再放进海域。他们把圣羊藏起来,他们祭人,以此祈求他们的神现身保佑。”
所有人都害怕火烧到自己身上。日耳曼人留在岛上的数量并不庞大,若是几个岛联盟反抗,在制住圣羊的前提下,他们是有胜算的。
乞求神明现身是最懦弱的做法,要真有那些神,世界也不会这般不堪。
而那些凯尔特人,他们的行为莽直无序,是自发组织联盟的人民。在毫不知敌人底细的前提下,押上自己的性命踏上这条不归路。那是他们最后的反抗,而在死前,他们求的诸神,的确现身了——而那是克罗姆。
他继续说着。
祭司崇敬可触碰到的力量。见识到“它”所言不虚后,心悦诚服。使用圣羊来获得土地实在太过诱人,堪称取之不竭,老的圣羊死了,还会有小的出生,有的长不出四角,总有能长的。
虽然是概率问题,但总会有的。
“是谁主使这一切,祭司?依然是阿苏坦吗?”
日杰夫抬头直视进蒙蒂斯眼底。
“阿苏坦从来不是祭司,”
“他只是有点权利,主使祭祀的,是另一个人。”
“谁。”
“我们不知道,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没人见过。阿苏坦他,很害怕那个人。”
阿苏坦自己就是个极其残酷的统治者,居然有能让他畏惧的人。
话题暂停了一刻,他缓口气,接着说。
圣羊越来越难得,欺瞒的对象已经察觉到不对。且不知为何,长出四角的越来越少,有几只长出第三只角,第四只迟迟没有动静。
就算偶尔有四角齐全的,也只能化出普通的熔岩,那些魔神样的羊,再没出现过。
他们以为是概率的问题,认为是圣羊还不够多。明明在几百海里外就有圣羊可得,他们只能看着干着急。饿狼的眼神盯着海平线,一边算计着可以再拥有多少土地,一边眼冒精光地霸占着从沦陷岛屿抢来的黄金。
凯尔特人对他们起了疑心,相当于断了他们的来源。他们试过在本土让圣羊繁衍,只能配出最普通的羊,下地不超一月定会夭折。
“你知道为什么祭司突然急着用三只角的圣羊吗?”他撑起身子往后一仰,倚着墙壁长舒口气,多年堆积的真相都吐出来,他终于解脱得畅快。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在圣林里的,就是你吧,就连阿苏坦都为你出面了一趟,可你的同伴不中用,它是个失败品,岩浆居然反扑回来,活活烧死了上百人。”
“同时出现两只圣羊,这是噩运的前兆,其中一方必定会被制约。”
被制约?所以他们突然变得那么焦急,并不是因为得不到圣羊,而是发现不再能控制它们。他们已经习惯了这股力量,并自认为能完美驾驭,完全想不到还有被反噬的一天。
时间一久,利欲熏心,当初的事实早就没人记得——圣羊不是他们的,力量也从来不属于他们。
圣羊会对主人有天生的依恋,这是血脉里自带的。一向驯顺的圣羊,为何会反扑饲主呢。
“真是荒唐。”
面前的人表情突然古怪起来,他缩起脖子,狐疑地打量她。
“贪欲。”他憋出两声笑,眼里闪着诡异的光。
“你知道吗,贪欲,他们不满足于对不列颠岛的统治,不甘屈于大帝之下,他们要建造自己的帝国,被放弃的外赫布里底群岛,就是最好的殖民地。”
“有了圣羊,大帝又算什么。”
“他们野心勃勃,能自己为王,谁会愿意俯身他人。”
“你们得偿所愿了?”
他的片刻沉默让答案更加清晰不过。
“在你之后,圣羊就全都失灵了,他们,我们,用别的手段得到了群岛。”
最后的净土消失,不列颠岛彻底沦陷,无力回天。
什么都改变不了,自己也是那场暴行的凶手之一。
透过窗子,她看着暗下来的天,不远处的城镇已经亮起灯火,偶有嬉笑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一派祥和,这竟然是凶手的结局吗。
问话即将结束,他也该死了。背在身后的手凝聚一道银光——是她的匕首。
“如果不去做呢?”她问,如果契约被中途毁掉呢。“巨羊那么难得,你们就舍得杀?”
日杰夫突然跳起来,指甲扒着眼睑撕扯,皮肤被抠破流血,顺着袖管滴滴答答甩到地上。
“不去做?你是真置身事外还是装不知情!谁会不去做,哦不不,没人敢不去做!”
“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他猛冲过来,距离一下缩小,却还是没敢真接近蒙蒂斯。
日杰夫眼底的悲恐一览无余,蒙蒂斯没有避,沉默地看着他歇斯底里。她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日杰夫说一段就停下来凝视她,像是要她给出什么反应。
可她不明白。
“就那一次!我们只是没有及时把尸体扔下去,所有接触了圣羊的人都被活生生地剥了皮!”
“几十个人,一夜之间全死了...我们在几十张人皮包裹的中心找到了圣羊的尸体...”一瞬间的血气上涌退去,日杰夫脸色惨白。
“那就是恶魔...”他脱力地后退,倚着墙倒下,进气少出气多。许久没有再说话。
“我逃走了,离开了那里...”
...
蒙蒂斯虚握着匕首的手松开,银光消失。她要留着这个人,终于出现了与猜测的事实矛盾的东西,真正可以断定,这件事绝不会有他所说得如此简单,抛开日耳曼人不谈,克罗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活人?
不,绝对不止这样。
抬头看对面人,日杰夫再没有反应,呼吸很微弱。
“你累了,休息吧。”良久,她起身,没在意瘫倒在地下的人,准备离开。
“哈哈哈...”半死的人垂着头,喉管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混杂着越来越大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蒙蒂斯,可要小心你自己啊...”他笑得癫狂。
蒙蒂斯用余光看着他,眼神讳莫如深。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一切都起因于你,蒙蒂斯,你装得可真好。”
“不...不,准确来说,我应该叫你,”他笑得喘不上气,浑浊的眼珠却一直抓着她。
“蒙蒂乌斯。”
她推门离开,剩下后者的笑声在走廊里哀转久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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