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先生试图拯救世界

　　柯雷托城。

　　一向肃穆的大教堂中，此刻安静得有些过分。大厅内，布道区前，圣职的众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清晰可闻。
　　他们虽然大多谦卑地低着头，但仍然有人或是胆大、或是情不自禁，自以为隐蔽地微微抬头，目光无不是偷偷集中于祭台前站着的人，带着些许仰慕和痴迷的窥视，满心欢喜。

　　那是个穿着繁杂白袍的少年，有着纯洁无暇的银发和碧蓝眼睛，他微微笑着，温柔而悲悯，完美精致的容貌几乎不似凡人，耀眼、圣洁，就如光明的化身，仅仅注视就会有幸福之感。

　　那便是光明圣教的圣子，安西尔。

　　圣子是昨天从王都前来柯雷托这座小城的。这样的大人物光临，让主教几乎是受宠若惊，连忙以最高规格进行接待，怀着点被看重的希望，却在对方说明来意时，尽数转为了不安。
　　对方身边带着两位圣骑士，直言是为叛逃的神甫伊诺森而来，并详细向他询问了伊诺森从火刑架上逃脱的经过，语气说不上好，把主教问得浑身冷汗。

　　而最后，这位大人物更是直接接管了通缉伊诺森的相关事宜，并派出他的随身骑士之一前去捉拿，态度极其重视。

　　在短短一天内，主教已经反复回忆过自己的行为有无缺漏，决定如果圣子彻查，就一口咬定是伊诺森勾结邪道，绝口不提污蔑的可能性。作为柯雷托大教堂的掌管者，他当然是最清楚伊诺森到底清不清白的，但即使那样又如何呢？这可是众人的意志。

　　众志成城，即为光明。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等待他的不是问询，而是今早圣子的紧急召集。那位银发蓝眸的高位者，在沉默一会儿后才出声表示，虽然依旧温柔微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光明的孩子们，”他柔柔地说，声音悦耳如泉水，清澈甘甜，“很抱歉，就在刚刚，神告诉我，我们的骑士布鲁斯牺牲了。”

　　主教愣了愣。
　　他作为柯雷托最高的权威，有权抬起头来，和圣子殿下对视：“是，伊诺森做的吗？”

　　随之而来的是心中的恐惧。
　　主教知道伊诺森虽然天赋极佳，但不知为何，至今不过四阶。而圣子昨晚派出的那位圣骑士足足有八阶，更何况战斗经验丰富，绝不是伊诺森能匹敌，甚至说，在整个柯雷托城都无人可敌。
　　然而对方却死了。

　　主教感到浑身颤抖：这意味着，有什么在他们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圣子安西尔垂下眸，显现出一种悲悯：“很抱歉，但我想是的。”

　　“神为我展示了他最后看到的画面。伊诺森，与一位金发的青年站在一起，”圣子安西尔拿出一张卷轴，轻轻抖开，正是金发灰眸的安第斯画像。

　　“那位青年身上，有着强烈的亵渎气息，使用毒蛇和弓箭进行战斗，能够驱使邪恶的火焰。我想，伊诺森是真的背弃了光明。”

　　他露出有些悲伤的神色，让众人也被这种情绪影响，情不自禁想要哭泣，或是义愤填膺：“太糟糕了……”
　　修女希里安站出来，一向刻薄的脸上显现一种沉痛：“自从他来到教堂，我们便一直努力让他走上正道，却不想，最终他还是让我们失望了。”

　　“既然他是光明的敌人，我们理应给予肃清。”

　　圣子垂眸，轻声道：“我听说，伊诺森当初来到柯雷托，是光明神的旨意？”
　　“怎么可能！”主教连忙道，“不过是谣传！明明，明明是我们教堂一位老神甫，在凡卡村的废墟中救下了他，为了让他安心，才编出的善意的谎言……”

　　“这样吗？”于是圣子就柔柔地笑。

　　在他的笑容鼓励下，柯雷托教堂的众人顿时激动起来，纷纷道：“对！我就说，光明神大人怎么会拯救这样的坏蛋……”
　　“也许他才是导致凡卡村惨剧的罪魁祸首！”
　　“他潜伏在教堂中，一定是在酝酿什么阴谋，还好被主教大人识破！”
　　“这个骗子，骗了我们这么久！”

　　在群情激愤中，圣子安西尔抬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微笑着道：

　　“既然这样，我们不妨把通缉范围扩大一些。光明的帝国无法容忍任何污垢，更何况，还是这样狡诈的异端。”
　　他将卷轴交给主教：“从今日起，光明帝国的东西南北四郡，都会不顾一切代价通缉异教徒伊诺森，以及，他邪恶的同行人，地下侦探安第斯。”

　　“是，贯彻光明的旨意！”主教接过卷轴，立刻道。

　　接到任务，众人纷纷离开，圣子安西尔也在身后一直沉默的骑士陪同下，回到自己的房间。
　　然而，一回到房间，圣骑士将门锁上，就见圣子大人背对着她，捂着脸，声音颤抖：

　　“凯莉，布鲁斯死了……”
　　似乎十分脆弱，又带着一丝恐惧。

　　那位骑士沉默了一会儿，拿下了自己的银色头盔，露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她还没说话，就见安西尔突然神经质地将桌上的东西一把扫到地上，捂着脸喃喃自语：“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居然把我可爱的小宠物，用那么轻易的方式杀掉了，伊诺森，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圣骑士凯莉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最终还是沉声说：“圣子大人，您应该清楚，杀死他的是女巫，不是伊诺森。”

　　——作为圣子的贴身骑士，他们在执行任务时，都会被施加追踪魔法。一言一行，都会被施咒人监视，毫无隐私。
　　也正是因此，凯莉才能和圣子安西尔一同看到圣骑士布鲁斯的临终，看到他追上伊诺森和安第斯后，被红裙的女人轻易杀死。对方口中颂念“女神”，毫无意外是月亮的拥趸，而自始至终，伊诺森和那个金发青年都只是在自卫，全然没有使用任何邪恶的力量。

　　“我知道！”此刻的圣子，全然没有之前那副完美圣洁的样子，一张精致的脸十分扭曲，甚至在对着自己的仆从大喊大叫，“蠢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即使是被逐出教堂，伊诺森也还能使用光明魔法，光明神没有背弃他！”

　　他的表情变得惊恐：“这意味着什么？预言是真的，他就是被光明神偏爱的那个对象，就像是诗歌里唱的那样——”

　　——【重生于火焰的羔羊，将有最灼热的眼睛；他将燃尽腐朽，给予世界一场革新】。
　　这句预言诗在凯莉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愈发沉默。

　　“——伊诺森·凡卡，才是真的圣子！”
　　安西尔尖叫道。

　　他看起来似乎要哭了，捂住自己的脸，指缝中透出的表情十足扭曲：“不可忍受，不可忍受……要是被教皇知道了，我肯定要被赶出教堂。必须把他除掉，杀掉，让我亲手挖走他的眼睛……凯莉，你会帮我的，对吗？”

　　一瞬间的，安西尔来到女骑士面前。他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拉上女人的袖子，睫毛闪动时，体现出一种易折的脆弱感：“凯莉，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女骑士沉默地看着他。
　　最终，她点了点头：“是的，圣子大人。”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安西尔顿时松开凯莉的袖子，表情狰狞：“既然这样，你就去帮我找到那个伊诺森，将他活着带给我！我要亲手挖下他的眼睛，看看究竟有多么灼热，然后再装到我身上……”
　　容貌漂亮的少年，露出个纯白无暇的笑容：“这样一来，我就还是光明的圣子了，永远都是。呵呵，怎么可能会有人得到神谕，还能被拯救两次？天方夜谭——”

　　“神早就抛弃了这个世界，”他微笑着，说着大不敬的话语，“祂根本就不会回应我们。”

　　……凯莉叹了口气。
　　她没有再管安西尔的疯言疯语，而是蹲下来，开始清理地上的一片狼藉。

　　——神真的抛弃了这个世界吗？
　　……

　　女骑士想不明白，最后也不想了。

　　屋外，随着柯雷托主教的快速行动，通缉令很快就贴满了整个城市。一位神甫和一位地下侦探的恶行，除了会在地下酒馆的那些熟人中惹来几声惊呼外，并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酒馆的老约翰也许会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将女儿介绍给那位逃犯；少女黛西则心情复杂，最终沉默不言。人们还是继续重复着一日又一日的生活，一座城市少了两人并不会有什么区别——

　　除了，某个被遗忘在家里的，一觉睡醒就发现同居人被通缉的女巫。

　　在布告栏前，白发凌乱的格莉莎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打了个哈欠，眼下黑眼圈浓浓。
　　对着那张相当熟悉的画像，和最后的目击场所“诺姆镇”，她开始盘算自己出门要带什么行李，并不满地嘀咕：

　　“可别死了啊，安第斯……”

　　转身之时，踩到地上的水洼，水花飞溅，映照出那双睁开的鲜红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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