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救亡录

作者:妙哉应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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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派谢党


      “说起来,我们都没见过这位‘白衣卿相’,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林晏叹声道,他家里为官的父辈也属于由昔日的“裴派”衍生出来的“清流派”一分子,对这位“白衣卿相”裴荆十分推崇敬仰,但裴荆辞官出走于十五年前,正是庄修明、公孙诲和林晏出生的那一年,他们这些小辈们自然无缘得见了。

      “你我是没见过,不过……”公孙诲瞄了一眼庄修明,酸溜溜道:“有人光屁股的时候,可能还被裴荆抱过呢!”

      “是说庄兄?”林晏惊了惊,一脸稀奇地盯着庄修明看,仿佛在看什么珍奇物种一般。

      “咳咳……”

      庄修明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在林晏仔细端详的视线中,将手伸进了自己的上衣领口,从脖颈处慢慢勾出了一个细红绳穿着的小玉饰,那玉饰是由玉中极品的羊脂玉打造的,颜色洁白无瑕,质地细腻莹润,看起来非常漂亮,林晏从纹样形状上认出来了,这是一块长命锁。

      东洲的习俗,一般在小孩出生后为了消灾避邪,永葆平安,会由父母或亲朋出资打制一副长命锁给小孩佩戴,意在“锁”住生命。

      长命锁多是用白银打制,也有用黄金打制或者用玉石雕琢的,錾刻的吉语内容有“长命百岁”、“福寿双全”、“长命富贵”、“福寿万年”等等,小孩子从出生就佩戴,一般要挂到成年后才取下。

      林晏自己也有一块银制的长命锁,样式比较普通,他也不喜欢脖子上坠着东西,所以很少戴着。

      “这不会是‘白衣卿相’裴荆送给庄兄的吧?”林晏从庄修明略带一丝炫耀之意的表情中猜测到了什么,眼睛顿时都移不开了。

      “嗯哼。”庄修明矜持地点了下头,手指勾着那块精致小巧的白玉锁停在半空中,给林晏看全了上面镌刻的四个笔触清逸的小字——“如月之恒”。

      原来,这正是庄榷喜得贵子办满月酒的时候,庄榷的座师裴荆,专为庄修明定制的一块白玉长命锁,据说上面的“如月之恒”四个字,还是以裴荆亲笔写下的字为印稿篆刻的。

      “哇……”

      林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就要摸到之际,那块白玉锁却突然在他眼前消失了。

      庄修明不动声色地将手指一勾,就把白玉锁攥到了自己的手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回到了自己的领口里。

      见林晏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公孙诲见怪不怪地嗤笑道:“别指望了,他可宝贝那块锁了,谁都不给碰的……连我都没摸过。”

      裴荆就是在参加完庄修明的满月酒之后,便辞去所有官职,剃度出家,不知所踪了。

      本来以公孙仪与裴荆相交多年的关系,他得了孙子,就算没到送长命锁的地步,一般也会送些其他有意义的东西,遗憾的是公孙诲比庄修明小两个月,晚出生的结果就是,收不到裴荆的礼物……

      因此公孙诲一直对庄修明那块白玉锁非常欣羡,可惜数次想摸而不得。

      庄修明则十分坦荡,毫无愧色,“那当然,这可是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

      “……”

      林晏和公孙诲齐齐无语,深感对方简直是暴殄天物。钱,能衡量得了“白衣卿相”裴荆所赠之物的价值吗?

      不过庄修明也只是这么一说,他就算再怎么钻钱眼里,也不至于有卖掉这块长命锁的主意。

      对于送给他这块锁的人,他从小就有一分格外的好奇,只是庄榷不怎么谈起他这位座师,所以他了解得不多而已。

      其实,他之所以常服也喜欢穿白衣,正是因为听说这位“白衣卿相”有好穿白衣的习惯,就不自觉地向之靠齐了。

      所以如果庄榷非要给他提名个“榜样”,还不如直接跟他讲裴荆的故事来得见效。

      而且他和那位“白衣卿相”,不仅是这块白玉锁的缘分,连公孙诲也不知道的一个秘密就是,他小时候,其实是见过裴荆一面的。

      只不过彼时,他还没听说过“白衣卿相”的故事,因此并不知道那人是谁而已……

      那是在七年前了,庄修明当时只是个八岁小孩。

      有一天傍晚,他踩着落日余晖从大街上回来,快要走到自己家门口时,远远的就见他家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穿着荼白色僧衣的,和尚模样的陌生人。

      那人在庄府门口一动不动,负手安静伫立着,沉默的背影仿佛已与天地相融。

      他既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只是在发现一旁巷子里冒出个小孩来的时候,微微转眼,将略带一丝探询意味的视线投了过来。

      一阵苍凉的秋风将地上的黄叶尘土吹了起来,静寂中,那个风迎于袖,遥遥若高山独立的人,轻轻朝他望了过来,那一双透澈明亮的双眸蕴着隐隐的光华,仿佛有万种情思堆在霜染的眼角,又仿佛茫茫苍穹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小孩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和尚,而是一个和尚模样的仙人。

      但世间是没有神鬼的……小孩定了定自己的心,大胆地走上前,仰头问道:“大师父,你是来找我爹的吗?他还没有下值呢!”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垂眸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庄修明也毫不示弱地打量了回去。

      他猜不出对方的年纪,那人的面容像是迟滞了苍老,禁锢了时空,小孩只注意到那清逸之极的眉眼,像是笔尖的一痕墨。

      “你是庄榷的儿子?”那人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比起疑问更似笃定。

      “嗯啊。”小孩点了点头。

      “小孩子果然一眨眼就长大了。”那人叹息着,他的声音有山林中溪涧流水一样的悦耳质地。

      “大师父,你找我爹有什么事吗?要不要到我家里坐一下?”小孩该懂礼貌的时候还是很懂礼貌的。

      那人却笑着摇了摇头,将一封薄薄的白色信笺交给了他,嘱咐小孩记得转交给庄榷,然后又俏皮地对他伸出了一根小指,要和小孩拉勾,约定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今日见过他的这件事。

      “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呀?”小孩一边跟他拉勾,一边好奇地看着他。

      “唔……”那人沉吟了下,语气有些苦恼,“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就很难去见我的好朋友最后一面了。”

      这话却恰好勾起了八岁小孩当时的伤心事,他一下子低落了,眉眼耷拉下来。

      “为什么我们的好朋友,都要离我们而去呢……”

      小孩十分伤感,一屁股坐到了自家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托着腮思考起了人生。

      那人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却又停住了脚步,他抬起衣袖拂了拂台阶上的尘土,便自然而然地随着他一同坐下了,一举一动之间,飘逸洒脱的姿仪浑然天成。

      “你的好朋友怎么了?”他认真地问。

      “我联系不到他了,他可能已经死了……”小孩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泪水夺眶而出,“都怪我,我把他的避灾符用掉了。”

      “既然你没有亲眼见到,或许他还活着呢……”那人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微微笑着安慰道:“你看看我,我可是要亲眼见证我的好朋友离我而去,我都没哭。”

      “那你好像比我惨……”小孩抬手抹了把眼泪,愣愣地看着他,“可是你为什么不哭?你不伤心吗?”

      “嗯……伤心。”那人点了点头,轻声道:“不过我知道,即使他离我而去了,我们也很快就会再相见的。”

      “人死了就没了,在哪里相见?”小孩瞪着一双带着湿润亮光的眼睛,追根究底地问:“在天上吗?还是下辈子?”

      那人也不生气,目光一瞬间变得深远悠长,望向了虚空中的一处,又慢慢收回了视线,然后他忽然牵起了小孩空着的另一只手,将那只手温柔的,轻轻地搁在了小孩自己心口的位置。

      “在这里相见。”

      那就是两人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当天晚上,庄修明在饭桌上就把那封白色信笺递给了庄榷,说是一个不认识的大和尚在家门口给他的。

      然后他就发现,他老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手里的筷子都卡在了半空中,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似的,紧接着他猛地站起身,伸出手接过了信,庄修明发现他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庄修明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段时间,庄榷的心情似乎跟他一样低落,总是唉声叹气,时不时地表现出一种“不如辞官回老家算了……”的消极心态,好像实在难以继续支撑下去了。

      可是就在他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整个人却显得精神奕奕,简直喜不自禁,那天晚上,庄榷书房里的灯火亮了一整夜。

      之后,庄榷再也没提“辞官回家”的事,仿佛一夕之间突然又有了可以坚持下去的力量。

      也就是那天,庄修明才知道,原来那就是送给他白玉长命锁的人,也是老爹口中的恩师。

      他叫裴荆,有“白衣卿相”的美名。

      而就在那一个月之后,便传出了谢太傅已驾鹤仙去的消息。

      庄修明隔着衣服摸了摸心口旁的白玉锁,或许现在,他们已经可以时时相见了……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遗失了的好朋友呢?

      “虽然庄大人没和你提过梁祭酒的事,但也不代表他不看重这个朋友,毕竟有过救命的恩情,又是难得的同门之谊……”公孙诲打断了庄修明的神思,感慨道:“而且如今裴荆的门生弟子,已四去其一,只剩三位了。”

      “按照公孙兄刚才所言,那谢太傅的门生弟子更加惨淡,已四去其二,只剩两位了。”林晏也感慨着。

      “说起来这三个人,还都是在同一年出的事,崔浩意外身故,褚世诚自尽而亡,季同尘被凌迟……”公孙诲叹了一声,“天妒英才啊!”

      “啊?”庄修明挠了挠下巴,“是哪年来着?”

      “还哪年?”公孙诲眯着眼瞄他,“你难道连‘反诗案’是哪一年发生的也不知道?”

      “哦……那年啊!”庄修明恍然大悟。

      当年“反诗案”发生时,庄修明才六岁,满脑子都是外面的新鲜世界,只记得当时庄榷有一段时间很忙,忙得没时间揍他,度过了一段难得的自由时光。

      老爹不找他麻烦,他当然不会主动凑过去,因此也就不知道,外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后来,庄修明立志于律法类的专长培养,才对东洲212年震动朝野的“反诗案”进行了一番了解。

      不过,那都是他长大后的回顾了,从案情上来看其实很简单,就是前工部左侍郎季同尘,因为写“反诗”被处以“谋大逆”之罪,于是季同尘被凌迟处死,季家满门也遭株连斩首的事。

      “敏求,你是不是知道点啥?他们三个同年出事,是不是有关联?”庄修明好奇地问道,“反诗案”卷宗里并没有提及崔浩和褚世诚,但被公孙诲这么一说,就好像这三个人同年死并非偶然。

      “我能知道啥……这都是铁案了。”公孙诲思索了一会儿,皱眉道:“不过,要说完全没关系……”

      案情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因为当时两派下场参战人数众多而颇受瞩目,也被视为是“裴派谢党”消解前的最后一次激烈斗争。

      在此案中,两方派系的敌对情绪不仅直接摆在了台面上,且扩而大之,因互相攻讦而结下怨仇者不计其数。

      此后多年间朝廷就没再消停过,被挟私报复,遭罢官贬黜或陷牢狱之灾的官员亦不可胜数,双方都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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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裴派谢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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