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绘梦师

　　秋风落叶，硕果满棚。

　　日头渐渐西移，照在少年一张玉面上，少年额角汗水涔涔，忽闻身后一声呼唤，回眸一笑，若春光明媚。

　　身前少女将少年怀中的果子抢了一个，咬了一口，嘴角带着俏皮的笑。

　　“宋檀昭，这么卖力，不嫌累呀？”苏锦桐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为小姐做事，不嫌累。”宋檀昭用肩上汗巾擦去面上汗珠，环紧了怀中果子，冲着她微微一笑。

　　苏锦桐抬眸，无意中对上他的眼神，见他面色红润，领口微敞，口中未来得及咽下的果肉不慎掉了下来，伴着一条细长的拉丝。

　　“今年收成不错，果大肉甜，许是能买个好价钱。”苏锦桐眼神看向一边，轻咳一声转移注意。

　　此时君湘听见身边几位干活的农户竟悄悄放下手中伙计，交相捞起嗑来，隐约可闻尽是些调侃之言。

　　“我们苏小姐也老大不小了，我家姑娘像她这么大时已经抱了两个了，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喝上苏大小姐的喜酒？”一位农户大妈便搓着手中的稻穗，冲着眼前几位大妈笑道。

　　“我看呀，是好事将近啊。”身边另一位大妈指着宋檀昭，面上带着几分姨母笑。

　　田间顿时传来一阵嬉笑。

　　几人谈笑声声量不小，轻易便传进了苏锦桐耳中，她眼神带着怒色回眸一看，那些人便立即闭上嘴，埋头做事。

　　午膳过后，苏锦桐便起身前去给京城铺子送果子，宋檀昭便像往常那样驱车在前。

　　归家途中，苏锦桐掀开车帘，唯见满山红遍，层林尽染，她望着这夕阳晚霞，不禁想起初见宋檀昭时的情景。

　　她望着眼前少年身躯挺拔，在斜阳映照下熠熠生辉，便轻挑着眉，弯着一双星眸缓缓道：“宋檀昭，如若本小姐未记错的话，你今年虚岁可是二十有二？”

　　宋檀昭一头雾水，心疑好端端的怎的突然谈起了年纪，不过既是自家小姐之言，他还是识相地点头，心中却隐约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方才我见铺子中刘妈家的幺女生得白嫩，又读过书，性子也温和，便去问了生辰。姑娘今年刚及笄，还未许人家，不知你可否有意呀？”

　　苏锦桐紧紧盯着宋檀昭，看见他微红的脸颊涨得鼓鼓囊囊的，像个受了气的河豚。

　　“小姐恕罪，属下只怕是要辜负小姐的一桩美意了。”他抬手策马，怒然甩了一下马鞭，不慎打在马背上，马匹受了惊，便向前狂奔而行。

　　苏锦桐坐稳车内，抓着车内横梁才不让自己向后倒去。

　　“宋檀昭！”她将心揪在一起，声音简短急促，语气中尽是担忧。

　　宋檀昭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便立即勒紧缰绳，尽管早已出了一背冷汗，却还面色平静，极其冷静。

　　随着战马一声嘶鸣，车子猛晃两下，渐渐停了下来。好在此处地势平缓，他又反应的及时，这才未酿成大祸。

　　“小姐，是属下失职。”他将苏锦桐扶下车，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心安抚着，而后跪下请罪，举止间一板一眼，像个犯了错乖乖等着被大人责备的孩子。

　　苏锦桐回了神，随即跳下马车，本想责备两句，可见了宋檀昭这幅委屈巴巴样子，便将话语凝到了嘴边，索性岔开话题，又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便又扯到了宋檀昭的婚事上。

　　“宋檀昭，我说真的，真心操心你的婚事。”苏锦桐将他扶起，柔声解释道。

　　“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可不忍心看你一辈子打光棍。”她垂眸看向地面，不敢去对他的视线。

　　君湘猜到她此刻必然不是一心想着为属下找对象，应是在试探心意。

　　她猜到苏锦桐心中应是喜欢宋檀昭的。

　　兴许是内心的不确定让她不知宋檀昭心中是否有着同自己一样的心思，这才以操心他婚事为幌子试探。

　　故而当她见了宋檀昭方才因她所言而动怒，面上是带着几分喜色的。

　　“所以宋檀昭，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会对我方才为你说媒一事，如此动怒？”苏锦桐悄悄闭上双眼，咬着牙憋红了脸，终于将此言问了出来。

　　宋檀昭沉默不语，转过身看向斜阳，神情呆滞。

　　君湘应是将内心那份真情紧紧藏在心底，一下子要被捞出来，是个人都会犹豫。

　　久之，他握紧拳头，耳根微微泛红：“小姐，属下愿一生忠心于小姐，小姐若不成家，属下便也不愿。”

　　苏锦桐甩袖而去，红唇紧紧抿在一起，眼眶中生了泪水。

　　“你便如此想让我嫁与旁人，宋檀昭，你可真是忠心不二！”她破口大喊，转身走了几步，掩饰着她眶中寒露。

　　想必是以为说得隐晦，君湘隐隐听见宋檀昭松了口气，想必是害怕被她所伤，这才扯出主仆情深来，不过却弄巧成拙，把话题甩到了苏锦桐身上，被她误以为是反将一军。

　　宋檀昭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责问，自然一时间不知所措，他紧紧跟了上去，想去拉她的手，却还是停在空中。

　　一个生来金枝玉叶，一个生在污泥，他兴许是觉得自己不配，只愿一生作尘，护花无恙。

　　“宋檀昭，也许你会觉得我自甘下贱，也许你今后会羞于与我为伍，但我还是要说，宋檀昭，我喜欢你，为你筹谋，本小姐甘之如饴！”

　　语气划破天际，天色渐渐昏暗，四下显得沉寂无声。

　　宋檀昭紧紧立在她身后，眼神中透过一丝不可思议。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神变得坚韧，似乎在冥冥苦海之中找到了方向。

　　“小姐，等我，若三年之内，小姐未改心思，某定不负。”他低头叩拜，转瞬便消失在了暮色中。

　　苏锦桐紧咬下唇，此时唯见秋风拂面，风吹泪干。

　　“宋檀昭，你敢走有本事一辈子不回来。”她低头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虽然此处离庄子不到百步，可她望着前方却好像是遥不可及。

　　“宋檀昭，是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她抬眸望着天际，嘶哑轻喊，眼前人却早已消失在了天际，不见踪影。

　　*

　　场景迅速变化，再见苏锦桐时，是在一间客栈之中。

　　苏锦桐包了一间雅阁，对桌上的茶盏尚在，似是刚刚谈完一桩生意。

　　苏锦桐轻轻靠在椅背上，静静听着楼下说书先生讲着故事，一面温了一壶茶，细细品着，垂眸养神。

　　台上的说书先生指点江山，将今日热事悉数了个遍，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圣上钦点的镇国大将军。

　　“据说当年金兵哪是挥师南下，围城数日，官家同众位相公们商议多日未有对策，忽然军中一位小相公献上良策，正是破敌之妙计。”

　　说书先生顿了顿，轻咳两声，欲卖关子。台下一阵催促，众人齐声欲听后事，却被先生搓搓手指，拦了回去。先生嘴角上扬，神色不急不慌。

　　忽然从雅阁抛下一锭银子，先生抬眸一看，发觉是位美娘子，便连夸带吹，连声道谢。

　　苏锦桐冷笑一下，不再出声。

　　“可谁知这位小相公出身低微，这献策的功德自然是被主帅强了去。可真上了战场，这纸上谈兵的功夫自然便让他败下阵来，最后还好是官家心里通透，趁早问清了事情的原委，破例提拔了小相公，这才得以大获全胜。”

　　说书先生说得起劲，面上洋溢着几分得意，被问到那位小相公是谁？如今混得如何？

　　他轻笑出声，傲然道：“此人便是如今官家钦封的镇国大将军，曾以一己之力勇闯金兵大营，一剑斩杀叛臣的战神宋将军。”

　　“大安有了宋将军，何须惧怕蛮夷？便是魑魅魍魉也难以抵得过宋将军。”他得意笑着，越说越激动。

　　“不过近来听闻传言，这宋将军还是个大情种！”他又买了个关子，嬉笑不语。

　　苏锦桐无奈，便只好再丢下一锭银子，心中痛骂：“臭说书的，有完没完？”面对侍女依旧和和气气，举止端庄。

　　“离了小姐后，他倒是得了好气运。”侍女愤愤不平道。她抬眸看向苏锦桐，却见她嘴角微微带笑。

　　“多谢娘子，咱们接着说。官家前些日子预将福康长公主许配给他，赐婚旨意都拟好了，就等着宋将军征战回来定个吉日。可他偏偏瞧不上，跪求着说自己有了心上人，只愿衣锦还乡，风光求娶。”

　　他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官家一听这话可就不高兴了，以为宋将军在诓他，实则是瞧不上公主，便遣暗访，才知宋将军情深义重。

　　“每每征战之时寻得好物什，他便要托人带给心上人，据说他这位心上人喜好钻研糕点，他便逢了糕饼铺子，便要停下尝上一尝，若是好吃，便托人带回去一盒给她。”

　　苏锦桐闻言，看了看眼前的糕点盒子，轻捏了一块放入口中，到了句“眼光真差。”便又扔了几两碎银，拂袖离去。

　　台下人皆知宋檀昭将军情深义重，无不羡慕起那位心上人。

　　只有苏锦桐暗暗咬牙埋怨，眼底尽是无奈。

　　“真是自作主张。”

　　车子越走越远，渐渐向着那烽火之中行去，恍若遁入火光，不见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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