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捡了个祖宗

　　陆天天觉得自己真的会一走了之，但也只是走过了一个街角便停在了原地……他真的很生气，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是气自己不如一只猫？
　　还是气这种时候季扬竟然第一反应是赶他走？
　　他想了想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不过不如一只猫如何，赶他走又如何，反正他脸皮厚，大不了过几天再撒撒娇就和好了，但是刚刚那样丧气颓废，眼里毫无生气像个机械人一样被吐出来的烟包裹住的季扬让他没来由的愤怒。
　　他认识的季扬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是一年前的陆天天绝对想象不出来，自己还能干出刚被人赶走没多久，转头就能厚着脸皮灰溜溜跑回去的这种事。
　　不过让他更想象不到的是眼前的这一幕，他想过季扬可能会扭头走掉，也想过季扬会去买包烟继续颓废不堪的站在那里抽，万万没想到，在他转过身再次走回来时，看到的却是……一个一米八几的人，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缩成那么小小的一团，看上去特别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季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蹲在这里，可能是累了吧。
　　直到视线里突然闯进了那双熟悉的运动鞋，季扬才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那个刚刚被自己骂到生气扭头就走的少年。
　　那少年没等他说话，只是递过来了一颗剥下糖衣的棒棒糖，他说：“心情不好可以吃点甜食，但是不能在冲我发火了。”
　　他伸手接过棒棒糖，轻轻点了点头：“好。”好，再也不冲你发火了。
　　棒棒糖是草莓味的，很甜，甜的有些发腻，三两下就把嘴巴里尼古丁的味道给替代了。
　　两人就那么并肩走着，走了很久，陆天天记得大概走了两条街，季扬才开始说话，他说那只猫，它叫花花，在他很小的时候认识的，陪伴了他十多年，也就是在半年前，老宋告诉他，花花大概只有不到一年的寿命了，当时他就慌了神。
　　他知道花花会生病，会去世，会永远的离开他，但是太突然了，突然的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后来花花一直生病，三天两头的去医院，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老宋就跟他说，目前最好这种状态，最好选择安乐……死。
　　说到安乐死这三字之后，季扬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直到半夜陆天天起床倒水喝才看到了坐在一堆易拉罐中的季扬，垂着头手里还拿着一罐喝了一半的啤酒，看到他之后，表情错愕还带着一丝尴尬，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冷脸。
　　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回房间去。”
　　又是让他走的话，这次的语气比几个小时前的语气还冷，似乎还夹杂着生气。
　　但陆天天就是犟，越是这样，他越是不会走。陆天天仰头把手里的水一饮而尽，穿着拖鞋走到季扬旁边，踢开易拉罐，坐了下来：“我也要喝。”
　　季扬看着陆天天，倒是收回了些许的冰冷，但语气依旧很低沉，听起来很累：“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给我一罐。”陆天天伸手。
　　“回去。”
　　“给我喝一口。”
　　“回去。”
　　陆天天：……这人还真是朵带刺的野玫瑰，平时好说话的要死，一到这种时候，恨不得孤立全世界。
　　这时候陆天天也没在执着，滚咕噜的话他也不想再说，只是借着昏暗的灯光，趁季扬不注意，压了过去。
　　不是亲，而是舔，舔完之后，陆天天还不是很满意的咂了咂嘴：“啧，不甜了。”
　　“季扬，我们都是可以接吻的关系了，你确定还要赶我走吗？”陆天天问的真诚，仿佛只要季扬给出肯定答案，陆天天就会像几个小时前一样，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走。
　　只要他说是，他就可以继续自己一个人呆着了，但它看到陆天天的眼睛之后，他突然就不想了，过去的几十年里，他几乎都是一个人，面前这个叫陆天天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不停的在他的世界里徘徊，游荡。
　　或许真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呢。
　　季扬把没喝完的半罐酒放到了地上，盯着电视屏幕上投影出来的两个人影，自说自话：“如果不是花花，我可能早就死了。”
　　死了？
　　陆天天有些惊讶，但没有表现出来，他想知道季扬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曾经在垃圾桶旁边生活了大概有两个多礼拜吧，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只要能吃能填饱肚子，能维持生命的，我都吃……”季扬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好像再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不过还是饿的快要死了，也可能马上就要死了吧，因为我记得我好像看见地狱了，看见魔鬼来拉我，不过没死成，因为遇到了花花，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也脏的要命，嘴里还叼着半个馒头估计也是从哪个垃圾桶里找来的，你知道吗，那个馒头又脏又硬，但我还是连渣都不剩的都吃了……”
　　怪不得季扬对吃一点要求都没有。
　　“再后来，每天花花都会不定时给我带来吃的，喝的，脏的，干净的都有，日复一日的，我也恢复了一些体力，开始学着街上的乞丐，沿街乞讨，一个小孩和一只猫吃的实在是不多，乞讨来的东西竟然也养了他们好几个月。”
　　说到这里季扬停顿了很久。
　　好像不准备再说了。
　　但是陆天天想知道后来，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那再后来呢？”
　　季扬轻笑了一声：“再后来就被好心人收养了。”
　　“哥……”
　　“可怜我是吗？”季扬说。
　　“……没有。”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确认关系了吗？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走了吗？”季扬说：“因为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了自己能活着把收养我的奶奶唯一的老宅给卖了，为了我自己那些所谓的安全感把花花困在家里，现在甚至已经在想什么时候给花花安乐死了，花花它救了我的命，陪了我十多年，我竟然想亲手结束它的生命，我这种人不配……”
　　季扬垂着头，嘴巴一直在动，但没了声音。
　　陆天天捏紧拳头，表情沉重，怪不得他怎么查都查不到季扬以前的信息，原来他以前就是一个流浪在街头的乞儿，无名无姓甚至哪一天消失了也无人在意。
　　没想到季扬竟经历了这么多，看着这样的季扬他很心疼。
　　“季扬，跟我走。”
　　陆天天站起来拉了季扬一下，竟然没拉动，季扬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绝望，缩在那里好像当年那个流浪街头的小乞儿。
　　陆天天心里跟着颤了一下，又拉了一下，才把季扬从地上拉了起来，凌晨的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街边的路灯都还亮着，几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上还写着欢迎光临。
　　走在路边，晚风吹过还有点冷。
　　“衣服拉好。”季扬说。
　　不知道陆天天要带自己去哪里，去干什么，但只要肯拉他一把，不管干什么，他都去。
　　他们没走很久就遇到了还在跑单拉客的出租车，坐进去，不到半小时，就停到了宠物医院门口。
　　陆天天拉着他的手要进去，一直任由陆天天摆布的季扬这时候却甩开了陆天天的手，他戴着帽子，低着头说：“我不想进去，也不想看见花花。”
　　“不行。”陆天天说：“必须去。”
　　说完拉着季扬要进去了，季扬中间甩了两次竟然都没有甩开，不知道陆天天突然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马上就要到猫咪们的休息区了，季扬也不想弄出太大声响。
　　玻璃窗外，能看到花花现在正趴在床上，也能看到花花起伏较大的肚子，毫无生气垂在一边的尾巴还有半眯着的眼睛。
　　以前的花花不是这样的，以前的花花除了睡觉，平时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精力旺盛，巷子里的猫猫狗狗都不敢招惹花花，甚至有些欺负季扬的小孩儿都知道看到那个花猫在，就跑。
　　但现在的花花，浑身写满的是疲惫……
　　“哥哥，你看到了吗？花花它看起来很难受，今天我问老宋了，他说花花现在相对于人类的九十多岁，还是生了病的九十多岁，多活一天就会多痛苦一天，老宋说这些你都知道，所以你才会纠结，痛苦，不愿接受。”
　　陆天天的话不知道季扬有没有听，只看到季扬眼尾微微泛红，借着灯光好像还看到了点点泛光……
　　陆天天伸手捧着季扬的脸，看着季扬泛红的双眼，轻声道：“但是哥哥，你的决定是对的，花花它会感谢你的，它护着你长大，你护着它老去，它会感谢你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可以毫无负担的离去的。”
　　“真，真的吗？”季扬的声音有些颤抖。
　　“真的。”
　　他何尝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他应该这么选择，只是在独身一人时，想要一人给自己一个慰藉罢了。
　　第二天老宋听到季扬做的决定时一点都不惊讶，他说：我知道你最终还是会这么选择，只是早晚问题，因为花花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不会让它痛苦太久的。
　　当天老宋又给花花做了检查，既然季扬已经做了选择，老宋就把之前做好的方案递到了季扬面前。
　　“决定好了就签字吧。”
　　“老宋，我想再带花花出去走走。”
　　“好。”
　　季扬抱着花花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家附近公园的草坪上坐着晒太阳，他说了没事，但陆天天还是坚持跟来了。
　　或许是太阳的光暖暖的，花花一直半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一些，脑袋还在季扬的手心里很轻的蹭了两下。
　　“哥哥，我帮你们拍个照吧。”陆天天说。
　　照片里季扬没什么表情，但花花似乎有意识，在陆天天摁下快门的那一刻，抬起了头和正低头看着它的视线碰撞到了一起，像是初识，亦像是道别。
　　本来季扬还想带花花再多晒一会儿太阳再回去的，但花花坚持不住了，吐了季扬一身，眼睛也再没睁开过，如果不是送到老宋手里的时候还有粗沉的呼吸声，季扬真以为……
　　玻璃窗内，老宋在配药，只要一针花花就会像季奶奶一样永远的离开他了，明明老宋的动作很快，但是季扬却觉得眼前的时间好像摁了慢速键，药品一点点的吸进针管里，在慢慢沿着针头被推出了一些……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老宋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走到了花花的面前。
　　那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举着装有刚刚调好药品的针管对着花花，另一只手放在花花身上，他知道下一秒那针就会注射在花花身上，然后花花就会慢慢的在睡眠中死去，而他现在只能安静看着。
　　抵在玻璃窗上的双手无意识的攥成了拳头，他不能阻止老宋，也没办法祛除花花身上的病魔，他，只能看着，只能站在这冰冷的玻璃窗外看着。
　　眼看着针头马上就要插进花花的身体里了……他做好了闭眼的准备，但还是陆天天先了一秒，一双温热的手给挡在了眼前，跟上一次的感觉一样，就连随着掌风带来的香味儿都一样。
　　他凑在耳边轻声说：“哥，别看了。”
　　“……嗯。”湿热的眼泪随着浓浓的鼻音一起落了下来，落在了陆天天的手里。
　　陆天天没有动，他也没有动，就那么平静的一前一后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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