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天下之一双骄入世

　　很快新的一年到来了。
　　虽然月儿一直盼望着日子能够走得慢一些，但随着冬雪消融，春天还是缓缓来临了。她没办法阻止时间的脚步，只能着手为两个亲手抚养长大的师弟准备起了远行的行装。
　　三月下旬，万物复苏，清微山周边又恢复了一片绿意盎然景象，山林间的鸟儿重新歌唱起来，野兽也从冬眠中醒来，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真好！
　　按玄天宗的门规，凡年满十八岁者，必须独自下山修行。卢鲲和虞瀚东已在清微山待了十八年，已然学有所成，他们也期待着能够瞧瞧山下的世界。
　　临行前一天上午巳时，微生卓将师姐弟三人叫到后山的悬崖边上，他没有说明缘由，只是让三人望着天空。
　　师姐弟三人只能傻不愣登地看着天上，可是天上除了越来越强烈的日光，连片浮云都没有，他们都猜测不到师父的用意。
　　直到午时初，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微生卓微皱眉头，手上掐着手指，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颇为失望地说道：“看来为师算错了，恐怕还得等一年。”
　　卢鲲在一旁大着胆子问道：“师父！是何事还需等一年？”
　　微生卓转身看向身后的三名弟子，苦笑了下，道：“为师算出今日会有天降日食的异象，本想与你们一同欣赏，没想到为师算错了，恐怕异象要迟一年发生。”
　　虽然师父算错了，但虞瀚东内心还是无比震撼，在这古老的世界，还真有人仅凭个人能力推算日食发生的时间，确实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众人散去。月儿开始准备分别前的晚餐，卢鲲和虞瀚东则去准备食材。
　　因明日就要分别，月儿面对一桌的美食反而失去了兴致，她只能极力劝两个师弟多吃一点。卢鲲坦然处之，虞瀚东因早已多次体会过悲欢离合，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一夜无话，众人度过了一个特别平静的夜晚。
　　翌日一早，卢鲲和虞瀚东穿上了月儿新做的衣裳。卢鲲所穿的衣裳袖口处绣了一把出鞘的利剑，虞瀚东所穿的衣裳袖口处绣了片片竹叶。师兄弟俩真切感受到了师姐的深情厚意，纷纷向月儿表达了真诚的谢意。
　　月儿抚摸着虞瀚东的手臂，歉然道：“师姐一直待你马虎大意，你从小所穿的衣裳从未合身过，希望这次能让你穿得舒适。”
　　想起以往种种，虞瀚东眼眶微红，点头恳切道：“师姐所做的衣裳舒适暖和，东儿自当好好珍惜。”
　　卢鲲走到月儿身旁，饱含深情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与师姐相聚。鲲儿身着此衣，便如师姐在我身旁，鲲儿会时时记得师姐的深情厚意。”
　　月儿含泪点了点头，她将一早摘来的柳枝分别赠与卢鲲和虞瀚东。师兄弟俩将柳枝插在了包裹上。
　　微生卓负手缓缓走到竹林前，目光分别在卢鲲、虞瀚东身上停留了片刻，淡然道：“鲲儿！为师问你，此生志向如何？”
　　卢鲲躬身施礼道：“提一剑，平天下，享万世名！”
　　微生卓点了点头，手中出现了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剑，递给卢鲲，道：“此剑名‘伏魔刃’，剑长五尺有余，愿它能助你达成心中所愿。”
　　卢鲲双膝跪地，伸出双手接过这把比普通的剑还要长了一尺的宝剑。在月儿的怂恿下，卢鲲拔剑出鞘，一阵寒气脱鞘而出，剑身如同剑鞘般漆黑，不现光芒。轻抹剑沿，凉意透指而入。卢鲲欢喜异常，重重地磕了几个头，以表师恩。
　　微生卓将卢鲲扶起，然后面对虞瀚东，道：“东儿！你此生志向如何？”
　　虞瀚东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这才坦然言道：“见天地之广阔，晓寰宇之无疆！”
　　微生卓愣了下，随即捻须微笑，连连说道：“好!好！好！”顿了顿，“你们这就去吧。”说完转身离开了。
　　月儿和卢鲲均感到非常诧异，因微生卓并没有送虞瀚东任何物品。
　　卢鲲搂着虞瀚东的肩膀，笑道：“走，随师哥下山笑傲江湖。”
　　正要跟月儿道别下山，月儿忽然道：“郯国境内有个门派叫衔月斋，斋主名叫季袆，自号‘剑神’。他有个师弟，叫韩师谌，创建了一个神秘门派叫隐月门，是专门替郯国从事刺杀任务的。你们下山后切记，尽量不要招惹他们。”
　　卢鲲和虞瀚东不明所以，愣是没有答应。
　　月儿急道：“二十年前，阿爹跟季袆决斗，韩师谌乘阿爹不备，偷袭得手。阿爹侥幸逃脱，但自那以后患上了严重的内伤，一直没有痊愈。阿爹之所以一直没有提起此事，就是怕你俩意气用事，冒然替他报仇，从而白白送了性命。”
　　听闻此事，卢鲲和虞瀚东顿时心生怒火，恨不得立即灭了衔月斋和隐月门。冷静后，他俩自然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完全不可能硬撼江湖上的两大门派的，此事只能从长计议，待得自身足够强大时，定要为师父雪此仇恨。
　　两人洒脱地向月儿挥了挥手，结伴向山下走去。
　　月儿追着他俩的身影，走了好远好远，泪眼婆娑间，看着长大的两个师弟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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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西垂。
　　山下，古槐镇。
　　卢鲲和虞瀚东坐在镇上最大的一家酒铺里，桌上摆满了店铺里所有拿得出手的美食，在两人伸手可及处各有一坛子酒。两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如大人般互相敬酒，引得店内的顾客纷纷侧目。
　　酒过三巡，卢鲲引声高歌，虞瀚东兴致盎然，跟着随声附和。周围的顾客顿时不满，有两名顾客带头叫骂起来，其中一名矮胖子喝骂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扰了大爷的清净，就没有人管教吗？”
　　其实此时的卢鲲五官棱角分明,鼻梁挺直,长相略显粗犷，浑身更是充满了野性。看上去虽未脱少年气，但也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卢鲲并没有生气，而是赔礼道：“对不住诸位，我和兄弟难得高兴，忘了分寸。为表歉意，诸位的酒钱都算在我的账上。”说完取出一颗金豆子交给了酒铺的伙计。
　　挑衅的两名顾客听闻此话，顿时像变脸一般眉开眼笑，谄媚道：“两位小兄弟如此大方，将来必是非凡人物。”
　　卢鲲举杯道：“承你吉言，这边谢过了。”
　　其余顾客跟着纷纷谢过。
　　看着卢鲲应付众人游刃有余，虞瀚东顿时察觉到卢鲲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将来会变得如何，天知道？
　　卢鲲转头面对虞瀚东，咧嘴一笑，道：“一颗金豆子就能听到这么多漂亮话，值了。”
　　虞瀚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日落黄昏。
　　两人喝完了整整四坛子酒，醉倒在桌上。
　　卢鲲手抚伏魔刃，口齿不清地说道：“早晚有一日，我会以此剑割下季袆和韩师谌的头颅。”
　　虞瀚东迷迷糊糊地道：“到时候叫上我，我们俩一起为师父报仇。”
　　酒铺打烊，师兄弟俩互相搀扶着离开了。他俩摇摇晃晃地一直走到街头，实在走不动了，两人直接坐在了街头的一座牌坊下面。
　　不知过了多久，虞瀚东忽然警觉有人触碰自己的身体，跟着探手摸进了他的内衣口袋，他微微睁开眼睛，赫然看到白天在酒铺遇见的矮胖子正在掏他的钱袋。他假装翻身，看到另有一个偏瘦之人在翻卢鲲的口袋，跟着他看到卢鲲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也假装翻身，压住了瘦子的胳膊。
　　瘦子推了几下，硬是没有推动卢鲲，于是招呼矮胖子过去帮忙。虞瀚东见机翻身抬腿，将矮胖子的脚绊住了。
　　矮胖子怎么都抬不起虞瀚东的腿，顿时大怒，他掏出怀中的刀子，一刀向虞瀚东腹部刺去。虞瀚东伸脚用力一踹，矮胖子像滚地葫芦般滚出一丈远。
　　矮胖子从地上爬起来，大骂道：“好啊，你两个兔崽子竟然来消遣你大爷，那就让你俩永远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瘦子也掏出了刀子，他与同伴正要举刀捅死卢鲲和虞瀚东。突然，瘦子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脸上肿起一片，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卢鲲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笑骂道：“你们这两个畜生，我好心请你们喝酒，你们竟然还想着谋夺我们的钱财，现在还要我们的性命，真不知道是怎样的爹妈将你们生出来的。”
　　矮胖子怒喝一声，朝虞瀚东一刀刺去。腹部再次被虞瀚东踹了一脚，这次滚出了两丈远。另一边瘦子被打的左脸又挨了一巴掌，本就红肿的脸肿的更大了。
　　如是再三，两人终于被打怕了，他们抛掉刀具，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卢鲲和虞瀚东哈哈大笑，结伴离去。
　　明月高挂天际，银白月色洒遍大地。在郊外的一口古井边，卢鲲和虞瀚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上来了一桶清水，他俩争先恐后喝了几口，跟着用清水擦脸抹身，然后挨着坐在井边，望着天上迷人的月亮。
　　过了许久，卢鲲打破了平静，他依旧仰望着灿烂的星空，缓缓道：“天下诸国能脱颖而出的无非就那么几个强国，其余都是等待灭亡或被兼并的命运。我要成就一番功业，就得依附一个有希望的强国。”他看向身旁的虞瀚东，神秘地笑了笑，接着道：“你掌管往来信件情报多年，你说说看，那个国家可让我托付终生理想。”
　　虞瀚东唯一错愕，揉了揉面颊，思索了一番，直言道：“郯国虽然强盛，但其境内的衔月斋和隐月门与我玄天宗有世仇，故不能依靠。最南边的临黔壤驷氏有着无敌于天下的骑兵，但矢志不参与争霸天下，也不能投效。蔡国偏安西疆，不过就是二流强国而已，在天下诸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禹朝本来由太师夏普堂一人专制独裁，然而现在又多了个邪僧禅难，如此权臣夺势，君主式微，早晚必出乱子。黎国虽然也有君弱臣强的问题，但武安君向来不涉朝政，相比于禹朝，黎国更有希望。”顿了顿，“然而现在的黎国国主有武安君撑持局面，偏安已久，恐怕没有了雄心壮志，所以在这问题上，我持保留意见。”
　　卢鲲点头道：“黎王郦怀德现年已有五十余岁，他妻妾众多，子孙繁盛，偏又至今未立太子。现在的东都博饶城，几个成年的王子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略一思索，他续道：“卫国似乎是我唯一的机会了。虽说卫国国力稍弱一些，但还算得上政通人和，卫王龚韶年富力强，相国宋矫能力出众，上将军高岿用兵勇敢果决，君臣一体，卫国已有中兴之象。”
　　虞瀚东淡淡地道：“师哥决意去卫国了？”
　　卢鲲望向虞瀚东，沉默不语。虞瀚东顿觉异样，侧头看向卢鲲。两人对视了片刻，卢鲲平静地说道：“天下才智之士众多，跟我一样想要建功立业者更是多如牛毛，但这其中真正能够定国安邦的又有几人？我自知将来走的会是一条崎岖坎坷、充满血腥与仇杀的路，但我丝毫不惧，因为我知道我有能力打败他们，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虞瀚东不知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脸上不由得露出疑惑的表情。
　　“小东，你自小生性淡泊，几无争雄之心。连师父都认为你虽正值年少风华，却心如槁木。然而我却知道，你的才智并不在我之下，如你想要参与这场角逐天下的竞赛，我未必能够稳赢你。”
　　虞瀚东心中一怔，顿时明白了。
　　“···天下诸多英雄豪杰，我唯独惧你。”卢鲲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一根手指指向了他。
　　虞瀚东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万万没有想到卢鲲会将自己当作对手，以及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微一沉吟，他恳切道：“师哥！你我志向不同，你立志为这乱世拨乱反正，而我只求用这一生赏尽这天下美景。无论是现在或将来，我都不愿、也不会与你有任何冲突。”
　　卢鲲狐疑地看着虞瀚东，道：“我可信你吗？”
　　“师哥尽可放心，如若不信，我可在此对天立誓。”
　　虞瀚东正要对天立誓，卢鲲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笑道：“我信了，如此我们兄弟之谊必能长久。”
　　沉默半晌，卢鲲问道：“那你明日打算去哪？”
　　虞瀚东看着井边的破木桶，缓缓道：“我想回趟虞邑，那毕竟是我们出生的地方，不知家里的人还在不在？”
　　卢鲲默然不语。
　　虞瀚东侧头看着他，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一趟？”
　　卢鲲别过头，冷然道：“我只有一个家，那就是清微山。”
　　虞瀚东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夜色已浓，凉风习习，两名少年不惧寒意，靠着古井沉沉地睡着了。
　　等一觉醒来，天色已然大白。
　　虞瀚东首先醒来，他望着天际初升的朝阳，感慨万千，昨日他和卢鲲还在清微山上与师父、师姐在一起，一转眼就要独自闯荡江湖了。
　　卢鲲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笑。卢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提起伏魔刃，挥了挥手，正要迈步离去。
　　虞瀚东忽然道：“师哥！临行前可愿听师弟讲个故事？”
　　卢鲲饶有兴趣地驻足望着虞瀚东，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有条恶龙盘踞在一个村庄附近，它要求这个村庄每年给它贡献一定数量的金子，否则就会毁了这个村庄。村里的村民饱受其苦，却没有反抗的能力。”
　　卢鲲微皱眉头，他没想到虞瀚东会给他讲一个虚幻的故事。
　　“然而终于有一天，一名少年站了出来，他矢志要杀死恶龙，解救村民。村民们很是感激他，一起为他送行。当少年踏上屠龙之路时，一名小男孩因为好奇，偷偷地跟在了他的后面，想看看少年是如何杀死恶龙的。
　　少年在神秘的深山里找到了恶龙的巢穴，他用手中的宝剑跟恶龙决斗，最终杀死了恶龙。当小男孩为少年成功杀死了恶龙而高兴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坐在恶龙尸体旁的少年盯着遍地的金子一动不动，渐渐的少年的额头长出了犄角，一片片龙鳞出现在少年的身上，那个屠龙的少年最终化身成了另一条恶龙。”
　　听到这里，卢鲲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后来，那个村庄每年都有勇敢的少年去深山里屠杀恶龙，但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过。”
　　卢鲲缓缓地舒了口气，他耸了耸肩膀，若无其事地道：“你知道，我是不可能成为那条恶龙的。”
　　虞瀚东喟然道：“但愿如此。”
　　卢鲲提剑转身，挥了挥手，大声道：“你的故事很精彩，谢啦！”
　　虞瀚东望着卢鲲的背影，拱手道：“师哥！一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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