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的夜晚

作者:铅笔方格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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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23:30(3)


      市场验证了,那次的大金融护盘,国家队出手不过是个下跌中继。健哥是对的,我真切领悟到“市场底”要低于“政策底”;荆楚也是对的,他没有被政府救市的烟雾弹蒙住眼睛。宫强呢?他不说他自己错,他自己就没错,看多中国,为政府呐喊,这有什么错?错的难道是市场?市场怎么能错?市场永远都不会错!就在这谁对谁错的问题上,我陷入迷茫,在这迷茫中,这问题也不了了之,就像从来没有争论过一样。

      一天临近三点收盘,老薛跑来我银行,进来的时候他脸上带着笑容。我有些诧异,老薛这人是很少笑的,他笑成这样显然是按捺不住他内心的兴奋,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能让他笑成这样?

      我问了老薛一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老薛说:“我也是路过。”

      我说:“路过?”跟着又再说:“你要去哪?”

      老薛莫名其妙笑了笑,说:“方格,一会儿有事儿吗?要是没事,我带你去看场好戏。”

      我一头雾水,说:“什么好戏?”

      老薛说:“去了就知道。”他先卖了个关子,见我不动弹,又说:“今天不开会,你又光棍儿汉一个,一定没事!”跟着他一转身,招呼我一声,说:“走吧。”

      我跟着老薛坐上了公共汽车,心里一阵打鼓的我,忍不住问他:“你要拐我去哪?”

      老薛这会儿也不再卖关子,他嘿嘿一笑,说:“市政府。”

      我啊的一声惊叫,人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像出了什么大事!司机都给我吓了一跳,他急忙停下车,回过头,朝我嚷嚷:“怎么啦?”

      我赶紧,说:“没……没事儿师傅,我们要去……市政府。”

      司机骂了我一句,说:“妈的,什么玩意儿,我这车就是去市政府。”跟着又挂上挡。

      司机骂我,我也没回嘴,老薛有事儿没事儿去市政府,他要干嘛?政府教房价疯涨,房价疯涨他就买不上房子,买不上房子他就娶不上老婆,娶不上老婆他也生不了孩子,他没房子、没老婆、没孩子,他会高兴?一个人一旦不高兴他会怎样?我想想都害怕。

      我生怕老薛干出什么傻事,说:“政府是有问题,不过……”

      老薛咦的一声,说:“你也这么想?”脸上又惊又喜。

      我配合他点了点头,说:“不过有什么事儿咱最好走正规渠道……”

      不待我说完,老薛摆了摆手,不教我说下去,他自己说:“没用,正规渠道没用!”跟着又说:“你不知道,他们官官相护,又互相踢皮球,你去走正规渠道,你就成了他们脚下的皮球,被踢来踢去,就跟玩儿你似的。”他又嗨的一声,说:“一脚把你踢破了你都没脾气。”

      我越听越害怕,说:“你……你想怎么样?”

      老薛得意的扶了扶他鼻梁上的眼镜,说:“伸张正义,杀富济贫。”

      他这一说,我这心更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我只恨我坐的是公共汽车,我一吆喝司机,他就能给我开门?我还是打了退堂鼓,说:“我不想去了,我……我要回去。”

      老薛扫兴一脸,说:“来都来了,回去干嘛,瞧瞧热闹也好。”跟着他又说:“我和你说,今天是三拨包工头,带着上百号人找城投要钱,准热闹。”

      他这话出乎我意料,我咦的一声,说啥?

      老薛又给我解释,说:“是个修建操场的工程,以前吧,学校建教学楼、建操场都是教育局招标,这两年教育局都统一打包给城投,城投再去招标,为什么这么干?”

      老薛问我,我哪知道?我又问他:“为什么啊?”

      老薛饶有兴趣,说:“政府没钱啊,你把工程干完了,教育局没钱,你是不是要起诉?你起诉政府,政府脸上有光?”老薛伸手拍了拍他自己脸,说:“这叫自己打自己脸。”

      我听懂了一点,说:“是啊,没光。”

      老薛又说:“所以教育局就把活儿打包给城投。”

      我说:“对了,城投有钱。”

      老薛呸的一声,说:“有个屁钱!城投从建筑商那扒一层皮,款一压压个两三年。”跟着又说:“哪怕有钱都不给,钱趴在账上还能生利息,给他们,凭什么啊!”

      我诧异,说:“这么干怎么行?”

      老薛见怪不怪,说:“都这么干,就行了。对那些建筑商,城投可不惯着。”跟着他又说:“建筑商拿不到钱,他就给包工头结不了款是不是?包工头拿不到款,怎么给工人发工资?”

      老薛问一句,我啊一声。他又说:“建筑商不能跟城投翻脸啊,毕竟那是国企,得罪政府可没好果子吃。再说了,你起诉它,和它翻脸,往后你别想拿订单了。”

      我说:“那可怎么办?”

      老薛说:“教包工头带着工人来上访啊。事儿闹大了,政府就不能不管,社会舆论很管用。”老薛跟着又和我说:“今天三拨包工头,上百个工人都去市政府上访,可有好戏看了。”

      我疑说:“这些你怎么知道?”

      老薛神秘的和我笑了笑,说:“我自然知道。”跟着又说:“信.访局的人一定会说找法院啊,这事儿归法院管。找法院管用吗?不管用!因为包工头签的合同都是和建筑商签的,法院判也是判建筑商出钱。可这事儿能赖建筑商吗?建筑商为什么没钱,还不是城投不给结款?建筑商又不能起诉城投,哪怕真的起诉,什么时候能判下来?好几年!你能拖好几年?所以啊,就只能上访,教城投出钱。”

      老薛最后总结一句,说:“这叫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老薛的一番话教我刮目相看,我纳闷儿:“他怎么懂这么多?”我想了想又恍然,他天天来市政府,来这儿看人来上访,看的多了,就摸出些门道儿。

      听到这,我心里宽慰了不少。之前老是担心这老薛天天往市政府跑,该不是他想整票大的?原来他只是去看别人上访。想到这,我欣然答应他,说:“走,去看看。”

      来了市政府,我俩傻了眼,这里哪有三拨包工头,上百个工人?市政府够气派,楼又高又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的地皮白菜价一样。大门足有五十米宽,空空荡荡的,只在门卫那围了十来个人。

      我看了一眼老薛,说:“你说的哪跟哪啊,哪有那么多人?”

      老薛也感诧异,他掏出手机来,去了个电话,看着老薛在电话里喋喋不休,有时候还不停的摇头叹息,样子极不满意。

      电话打了十来分钟,老薛最后无可奈何的说了句“行吧”,跟着挂断了电话。

      我问他咋了?老薛说:“被各个击破了。”我听不懂又问他,说啥?他说:“这是信.访局的人一贯伎俩,三拨包工头,挨着单独谈话,跟他们晓以厉害,再威逼利诱,总之是教你别把事闹大。”

      我说:“是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老薛斜了我一眼,说:“不闹大怎么行?不闹大就解决不了问题!”

      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意老薛观点,我俩百无聊赖之际,走近门卫外头的一众人,只听得一个略带哭腔的女人声说:“政府可得给做主啊,要不然我这个家就完了。”

      有热闹好瞧,老薛先我钻进人群,跟着我听见他声音:“怎么了,姨,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我也挤过人众,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乡下人打扮的坐在地上,男的一脸戚容,女的在朝周围人哀嚎诉苦,看他们样子得有六十岁。

      那女的见有人搭理她,更是来了精神,哭得更响亮,说:“我家被人骗了十八万,十八万啊。”说话间还伸出手,比划出一把枪,这“枪”指的是十八万?还是她被人拿着枪骗去十八万?

      老薛赶紧问她:“姨,你慢慢说,究竟是什么人骗了你十八万?”

      坐在地上的男的说:“亲家。”

      那女的兜手就是一巴掌,一巴掌扇在那男的头上,说:“呸,什么亲家?不是!他们是骗子。”那男的没有反驳,只露出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想必他们家是这女的当家。

      那女的泼赖似的哭天抢地,说:“俺儿子娶媳妇,彩礼十八万……”她想了想又一脸委屈说:“就他家那闺女,值十八万?我呸!”

      老薛咬了咬牙,说:“娶个媳妇十八万,这是娶亲还是卖女儿?”老薛因为没钱,娶不上老婆,一听十八万彩礼,就像教他娶媳妇也掏十八万一样,那个肉疼啊。

      那女的听老薛这么一说,如逢知己,说:“你说的太对了,他家这是卖女儿!”跟着又呸的一声,说:“娶个黄花闺女都花不了十八万,那婊子值十八万?”

      老薛咦的一声,那女的更是来了精神,说:“他家女儿和别的男的搞破鞋,肚子都大了。”跟着又恨恨,说:“你道那男的是什么好东西?家里有老婆孩子还出去乱搞,哎呀,那些破事儿我都没脸说。”她和老薛一摊手,说:“你说这样的儿媳妇我能教她进门?”

      老薛一板脸,说:“退婚。”

      那女的说:“这婚必须退。”说到这,她又哀嚎哭了起来,说:“我那十八万啊。”

      周围的人一阵同情,说:“怎么,他家不给退钱?”

      那女的擦了擦没哭出眼泪的眼睛,说:“跟强盗一样。”

      这时周围一个人,说:“那你得去法院起诉啊。”

      那男的叹了口气,说:“没用。”

      那女的说:“俺问过律师了,说没证据,打官司是要证据的。就是打上官司,怕是也要输。”

      周围人一吃惊,说:“怎么会这样?”

      那女的又擦了擦没带眼泪的眼睛,说:“他们那家子属藕的,心眼儿贼多。送彩礼那天,他家挑了一个夜里,我和这没用的把这十八万包在个红包袱里,就这么擦黑给送了过去。”说话间她还在她男人胳膊上拧了一把,这“没用的”自然是指她男人了。

      老薛一惊,说:“他家不认账了?”

      那女的说:“不认账!他家还说:‘什么十八万彩礼?没有的事儿,我家嫁女儿嫁女儿,要什么彩礼?你什么时候要娶,就什么时候八抬大轿来抬。’”

      话音刚落,老薛一拍大腿,恨恨说:“这是什么人家,这么不要脸!”他想了想,又细细问:“送彩礼的时候没有人证?”那女的摇了摇头。老薛又问:“有没有拍照片或留个视频?”那女的还是摇了摇头。老薛又问她:“法官跟你要证据,你是不就没有了?”那女的这才点了点头。

      老薛唉了一声,说:“法院不行。”跟着他一指市政府大楼,说:“你要想要回你的钱,只能来上访。”

      那男的一拍大腿,说:“是啊,我听别人也是这么说。”

      老薛和那女的说:“姨,你在这一闹,一会儿信.访局的会出来一个不管事的小喽喽,你就说要当官的出来,我这事很大,你解决不了。”那女的点了点头。老薛又说:“当官的要是不出来,你就和那小喽喽说,当官的不出来,不给咱老百姓伸冤做主,我赶明儿就去省信.访局,再不行上北京,去国家信.访局。那小喽喽一听你要越级上访,他就怕了,肯定把那当官的给叫出来,越级上访,他们可是会丢官帽的。”

      那女的说:“你说的我都听。”

      老薛又说:“当官的出来,他一定把你往他们接待室引。姨,我和你说,你千万别去,你就在这嚷嚷,声音越大越好,看的人越多,你的事他越是不能不管。”

      那男的说:“嗯,你说的蛮有道理。”

      那女的说:“我一会儿哭给他看,我使劲儿哭,我都能把我自个儿哭死。你看我这眼泪,说掉就掉。”她擦了擦眼角,哪有半滴眼泪?

      老薛说:“对,姨,你就这么哭,你越哭围上来的人就越多。”跟着又说:“一会儿他们还会打‘各个击破’、‘苦情牌’的伎俩,你一定得和他们斗智斗勇,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你今儿不给我解决,我死给你看!”

      那男的说:“小伙子,你可是个好人呐。”

      老薛摆了摆手,说:“不算,不算。”

      过了半晌,政府大楼里走出来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人,老薛看见他,不自觉的低着个头。

      那女的问老薛:“他是不是当官的?”老薛摇了摇头,没说话。

      这穿制服的一见老薛,像是仇人相见似的,说:“你怎么又来了?”

      老薛嘿嘿一笑,说:“我……我路过。”

      这穿制服的直接开口骂:“滚!”

      老薛被骂滚了,他滚了,我也只好跟着走了。

      事后我把这事儿讲给健哥他三个,他三个无不笑得肚子痛。我讲完,健哥还拉我们去老酒那喝酒,那天他酒量不错,一改平常那样,第二杯酒开始,从头喝到尾。那天他一口一口的灌,越喝越高兴。

      荆楚看健哥喝得上头,说:“你捡回一条命,是该好好喝喝。”

      健哥摸了摸脖子,说:“妈了个逼,这些日子我教老薛吓得不轻,他说话我从来没戗他是不是?”

      朱大庸,说:“政府给他出难题,他也得给政府添添堵。”

      我说:“这叫一报还一报。”

      荆楚说:“谁知到头来苦的是健哥。”

      朱大庸,说:“健哥该怨谁?”

      荆楚说:“该怨政府。”

      我说:“怨得着吗?”

      朱大庸和荆楚齐声,说:“怨得着。”

      我们四个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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