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旗

　　我和江城抵达的时候，双方正混战成一片，风扶国大军尽管经历了一连串打击，最后又中了埋伏，但他们终归训练有素，而且十万之众，人数也远远超过我们，不是那么容易击溃的。
　　我看到了我熟悉的几个身影。我看到了断剑，在他孤寂的气场笼罩下，他一个人就成了一方阵地，他的那柄被自己折成两截的剑，虽然没有出鞘，但是凌厉的剑气却能杀得对方人马一片接一片的倒下。我看到了飞蛾，她的指尖不断有蝴蝶扑扇着翅膀飞舞出去，所过之处，敌军一个个都中毒身亡，她终究在战争中用了毒术，但就像她在出发前跟我承诺的一样，绝不使用那种可以在瞬息之间就造成大规模杀伤的毒术，尽管那样她会轻松很多，这场战争也会快点结束。我看到了巨阙，在战场上的他就像一堵巍峨矗立的山，他一个人顶在那里，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往他那个方向突围，他一人一个拳头都能对付。我看到了石幽，他小小的身体穿梭在对方高大的战马之间，他很精明，他知道风扶国最强悍的就是骑兵，他就专砍马腿，马背上的敌人纷纷滚落在地上，就被他趁机收割了。我看到了岚陌和月情，他俩一直在一起，将后背完全交给对方，他们配合非常默契，我看到月情每次杀伤一片人以后，总要回头冲着岚陌一笑，那笑容不是那种魅惑的笑，而是甜美的笑，反而让人觉得比施展了魅惑之术的她更加动人。我没有看到无痕，却不时能看到一道黑影在乱军中飞速掠过，然后寒光一起，就有一个穿着精致盔甲的敌军倒地，至少是校尉以上的军官。我看到了慕珏，他虽然没有直接加入战场，但他骑马立在高坡上，就像一杆不倒的战旗，给他的将士们带来鼓舞的力量。江城也加入了战场，她迅速往慕珏的方向杀过去，然后，就护在他的身侧，那些试图涌上来砍倒这杆战旗的人始终不能得逞。我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那个少女，我的心忽然有一丝慌乱，她不是出事了吧？
　　我忽然听到远处，有激昂的琴声传来，我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原来她被几个身材高大的敌军围住了，我一时没有看到。少女拨弄她怀中的竖琴，每一道音波之下，就有一个敌军应声倒地，她面对的敌军比她看上去凶狠太多，可是她十分镇定。
　　我听着耳边的厮杀声，这就是真正的战争啊。所幸，这一次占据上风的是我们，如果换位过来，我们是落下风的那一方，哀嚎声就是我们的，他们刀剑的方向，铁蹄践踏的方向，就是冲着我们的。这是我第一次面临真实的战场，真正的战争。我以往不过是在古籍上看到，古籍上往往不会那么详细地描述战争的场面，无非就是杀了多少万人，攻克了多少座城池，最残忍的就是坑杀降卒、屠城这样的字眼。可是此刻亲身面对这场战争，你才知道什么是血腥和残酷，敌人的屠刀不会给你思考的时间，你必须得手起刀落，溅起来的不是他的血就是你的血，即使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你手中的刀要始终握得住，握得稳，犹豫、迟疑、胆怯都是战场上要你命的大忌。
　　颜瑟好像也看到我了，因为她正往我的方向杀过来。随着她的移动，不少敌军也发现了我，他们或许会奇怪，为什么战场上会出现我这样一个人，没有武器，也不动手，然后他们就很果断地向我举起了刀剑。
　　我现在已经算是一个修行中人了，而这些军人不过是普通人，我或许有力量可以杀了他们，可我终究下不了手，我只能躲过去，然后他们可能就觉得我这边容易欺负，向我逼过来的刀剑越来越多，刀剑上明晃晃的光刺得我眼睛疼，一时就没有躲过去。
　　小心！
　　我听到少女凄厉的一声叫喊，和当初在扬夏城遭遇刺杀时一模一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向我举起刀剑的人都已经倒地不起了。我看到颜瑟的长发凌乱了许多，俏美的脸上也留下了几道血污，见我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她意识到什么，用袖子擦了一下，笑着说：不是我的。
　　她问：你不喜欢杀人啊？
　　我听出她的声音里好像带了几分试探，我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我看你一直没有出手，哪怕他们对你下手，你也只是躲过去，你不喜欢杀人吗？
　　我说：我不愿意杀人，没有一个人是天生就该被杀的。
　　她说：我也不愿意杀人，可是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啊。没关系，你既然不喜欢杀人，那么这些人，我来杀就好了。
　　她偏过头，冲着我笑了一下，等她再回过头的时候，我通过她的侧脸看过去，笑容已经收敛，脸色尽显冷冽，怀中竖琴的声音也更加激昂。
　　这场战争终究是我们打赢了。
　　我看到每个人的盔甲上都沾着血污，刀剑上都往下渗着血，然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畅快。他们打赢了，风扶国十万大军，被他们斩杀了两万有余，而伤损者更是不计其数。
　　望着风扶国的败军狼狈溃逃的影子，慕珏对我们说：我始终相信，这场战争也好，夺旗之战也好，我们不是为了一家一姓来守护这天下，是为了天下人来守护这天下。他看着我们这群人，问：你们，是我一个个想方设法招揽进尊武堂的，我知道，你们卖我的面子，也知道你们参加夺旗之战可能各怀各的目的，可是到了今天，我们共同参与了这场战争，我们齐心协力，将敢于来犯的侵略之敌彻底击败，你们的想法不知是否有所改变？
　　没有人直接回答他，战场上空，染着血的战旗依然在迎风飘扬，我看到他们几个人的面容在这些尽管残破却依旧屹立不倒的战旗下显得愈加冷峻。
　　风扶国大军撤退以后，月魄国兵临朔方城的十万人马不战自退，明面上的战争已经暂时结束了，更受瞩目的夺旗之战马上就要到来了。
　　在郾城城防官署，慕珏说：距离夺旗之战只剩下不到一个月，我们不回国都，直接去常首山，陛下会在那里等着我们。
　　我想了想，看了一眼在座的众人，还是说了出来：我能否晚几天再过去，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颜瑟偏过头问我：你想去牧都山？
　　我点点头，说：在扬夏，我们答应了那个老人，要帮他找到他的儿子。
　　慕珏说：牧都山，那里可是关押重犯的地方，那里的人，可以说都是罪大恶极之辈。
　　我说：那个老人口口声声说他的儿子没有罪，那样一个善良的老人，我不相信他的儿子会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
　　慕珏说：那也不急于一时吧，是否可以等夺旗之战结束以后再去？
　　我说：夺旗之战，生死未定，我想先把这件事办了。
　　慕珏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江城已经替他说了出来：你得为大局考虑吧，现在离夺旗之战就剩下不到一个月了，谁也不知道风扶和月魄再出什么诡计，如果你去牧都山的路上又遭遇刺杀怎么办，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事耽误了夺旗之战。大堂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冷肃，江城补了一句：我说话直接，请你见谅，不过我相信在场的人和我都是一样的想法。
　　我看着他们，他们虽然没有表态，但我已经看出了他们眼底的不认同。
　　颜瑟忽然插了一句话：我觉得，他坚持要去，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我支持他的决定。
　　我的心一瞬间就暖了，这个少女已经为我说了不少话了。我说：还有一个原因，那个老人的儿子，曾经也是参加过十五前的夺旗之战的人。看到他们一阵惊诧，我继续说：松老曾经说过，他们当年的队伍里，有一个可以预见未来，洞悉世事走向的人，就是他带领他们差一点就夺下了蚩尤之旗。我有预感，那个老人的儿子，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个人，那个会传说中的预言术的人，那个老人临死之前使出的咒术，就是他的儿子留给他保命用的。我对江城说：你不是说过，预言术是咒术的一个分支么，所以我要找到他。
　　慕珏问：你想学预言术？
　　我说：松老在尊武堂说过，我们当中还缺了一种人，缺了这种人，我们在夺旗之战的战场上会走得很艰难。夺旗之战还未开始，我们已经遭遇了诸多波折，这一届夺旗之战，注定艰险无比，如果能令我们的胜算增加一分，为什么不去做呢？
　　我停了一下，看了在场的人一眼，又说：而且，凭我现在的修为，就算去了常首山，也只能给你们拖后腿。
　　颜瑟说：就算你不会预言术，你也不会给我们拖后腿的。
　　慕珏坐在首座上，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见我没有松口的迹象，他叹了口气，说：既然你坚持，我就答应吧。所幸，牧都山离郾城不算远，五百里距离，可是你一个人去，我总是不放心。
　　颜瑟说：我陪他去。她冲我笑了一下，说：那个老人舍命救下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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