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吟

　　柳大娘子不再回答沈见知，只一昧的磕头告求，头颅与地板相撞砰砰作响，大有你不答应我便不起来之势。

　　沈见知紧皱眉头，这般软硬兼施的逼迫倒是难缠，将茶盏抬起重重放下，声音沉闷巨响，柳大娘子被镇住半刻，正要抬头再次央求。

　　“咯吱咯吱”轻微的声响从屋顶传来，屋顶被掀开几张瓦片，沈见知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漏出半张阿肆的脸，头顶的瓦片敲了两声，便又重新盖上。

　　沈见知站起身来，对着面前跪着的柳大娘子，缓缓开口，“柳大娘子为女力求一条生路，沈某十分敬佩，但事已至此，柳大娘子还想为柳府保留最后一丝体面，那便只能一切由律法做主了。”

　　说罢，沈见知推开厢房门准备离去，“等等！等等！请沈大人留步！”

　　沈见知收回已跨出门的那只脚，转身朝着地上发髻杂乱的妇人看去。
　　柳大娘子前额已满是鲜血，血滴顺着脸颊一侧缓缓的向下流淌，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沾红了衣袖和长摆，看上去狼狈万分，脸色紧绷，牙齿死死咬住，眼神透出一股狠厉。

　　守门的惠嬷嬷听见动静，却不敢进来，只能站在门后向里张望，沈见知向左侧挪移半步。

　　惠嬷嬷顿时双眼泛红，连忙冲进屋内抱住柳大娘子，二人一时间哭成一团，厢房内啜泣声不断。

　　额头被简单包扎过后，沈见知再次坐在刚才的位置上，阻止了再次欲跪的柳大娘子，让她在对侧的凳前坐下。

　　亥时末，夜色冷清沉寂，月华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

　　“醒醒，林娘子快醒醒。”身体被不停摇晃，林引苏缓缓睁开眼，紧皱着眉头抬手向后脑摸去，嘶，有些疼，也不知出血没有。

　　林引苏艰难的撑着身子，抬眼向面前的张姨娘看去，张姨娘漏出浅笑，“问林娘子安，请在此处稍稍休息，待天亮了，我的丫鬟青黛会来带你出府去，日后啊，可莫要再进来了。”

　　张姨娘说罢站起身来便要离去，林引苏连忙伸手抓住张姨娘一侧衣摆，忍着呕吐感，哑着嗓子开口，“我的小伙计阿果，请问她在哪儿？”

　　对方一愣，“只在园中发现了林娘子，并未瞧见你那小伙计。”见张姨娘神色不似作假，林引苏感觉昏昏沉沉的脑子更疼了，不过半刻便再次昏睡过去。

　　夜风吹动屋外的枝丫，划过木制雕花窗栏沙沙作响。

　　林引苏从软榻上慢慢爬起来，那种使人昏昏沉沉伴随着像呕吐的感觉终于淡去了不少，环顾四周，张姨娘已经离去了，这里好像就是个待客的厢房。

　　站起身来，林引苏撑着木桌缓了许久，才朝着前方的木门走去。

　　门竟推不开，窗户只能漏出半尺宽的缝隙通风，将这间厢房来来回回摸了两圈，确认自己确实出不去后，林引苏摸了摸后脑的肿块，再揉搓一下鼻子，有些泄气的坐在矮凳上。

　　自己刚走出那处园子，什么人都没瞧见，就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失去知觉，想来是没有好好扶着自己，后脑砸在地上，所以给磕肿了。

　　将那迷晕自己的人狠狠咒骂了一遍，林引苏趴在圆桌上，从怀中掏出那朵浅绿的绢花。

　　想到失踪的阿果有些难过，阿果很喜欢这朵绢花的，切糕点时还将它好好的放在荷包里，道明日重新梳了新髻再戴呢。

　　她那么听话，必定不会乱跑，若不是像自己一样被张姨娘掳来，那她会去了哪儿呢，还是谁带走了她。

　　按照张姨娘离开前说的话，她并不会伤害自己，那带走阿果的人呢，会伤害她吗？越想林引苏眉头越紧，自己现下还能做什么？

　　良久后，厢房门被拍得啪啪作响，外头也不见有人来开门或者询问，林引苏有些恼怒的踢了两脚，回到圆桌边喝口茶压压心中的不安，厢房内徒然响起了些细微的动静。

　　林引苏骤然站起身子，凝起细眉朝屋顶望去，只见屋顶一侧的瓦片被轻轻掀开，漏出半张小脸，二人四目相对。

　　短暂沉默后，林引苏先抬手指了指厢房门口，阿肆震惊的收回下巴，将瓦片一片一片的再盖回去。

　　悄声走到另一侧的灰暗巷中，阿肆有些犹疑的站在墙头，对下方的沈见知道，“那处厢房内不是咱们要找的人，而是林娘子，她好像也来柳府做客呢，真巧。”

　　沈见知闻言猛地抬起头，思索片刻后，“不是做客，谁家客人将门敲得梆梆作响，她在那房中可还好？”

　　听罢阿肆的回答，沈见知仍有些不放心，毕竟阿肆的脑回路和普通人不一般。

　　阿肆在房顶悄声行走，向下头的沈见知指路，拐过这条小路，沈见知来到关着林引苏的厢房门口，外头被一把铜制大锁紧紧锁住了。

　　“阿肆，是你在门外吗？快放我出去，阿果不知被抓去哪儿了，我们得尽快去寻她！”

　　厢房门再次被拍哗啦作响，沈见知抬手抚住这扇门，轻声开口：“林娘子莫急，待我二人寻了法子将这门弄开。”

　　林引苏拍门的手一顿，快速退后一步，隔门对着面前就是一拜，“县令大人安。”

　　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拜有些憨傻，林引苏站直身子摸了摸后脑，嗯，肯定给我摔坏了。

　　见外头有些许动静，林引苏清清嗓子，也不管县令大人和阿肆来这柳府办何事，先将这目前的情况告了再说。

　　“县令大人，今日我与店中小伙计阿果前来送糕点，去往柳府账房领银钱回来途中，我被人迷晕，阿果现今仍不知所踪，望大人……”

　　“咔！”

　　林引苏正对厢房门作揖告状，听见动静转头与左侧窗边的沈见知四目相对，呃，一时无言。

　　稍稍片刻，林引苏收回双手，向窗边走去，再次作揖，“多谢大人相救。”

　　沈见知轻笑，“林娘子这半刻钟，行了三回礼了。”

　　林引苏正待回些什么，阿肆扛着那扇窗户从沈见知一侧出现，语气有些焦急，“阿果在哪处不见的？林娘子可知谁掳走了她？”

　　林引苏连忙将那处长廊告知二人，顺道将今日张姨娘和那柳府娇小姐来买糕点，和那开满花的院子离得不远也说了。

　　沈见知站在窗边，向前伸手试图搀扶她出来，林引苏低下头，目不斜视的一手牵起裙摆，另一只手试图扒住窗框爬出去。

　　沈见知见状收回手，向后站了一步为林引苏留出空地来，眸色隐在阴影处，看不明是何情绪。

　　待林引苏艰难的从厢房内爬出来，阿肆脚步轻轻一点，跳回到房顶，矮下身子向前探路。

　　半晌后回到二人头顶往前一挥手，林引苏跟在沈见知身后，向前方走去，七拐八拐过许多院墙。

　　许久后，林引苏跟在沈见知身后，进入一处黑黢黢的园子，此处应该是个梅园，花季已过，枝干高大，树叶及密，月光零零散散的透进来，小路十分昏暗。

　　“咻~”似是鸟叫声，林引苏抬眼望向响声发出的地方，一分神脚步不停，猛地撞向前方沈见知的脊背上。

　　这也太硬了些，林引苏发出嘶嘶声，退后两步蹲在地上捂着发酸的鼻子，鼻腔酸涩控制不住的溢出眼泪来。

　　沈见知快速蹲下身，一手扶住香肩，另一只手十分不客气的捂住林引苏的鼻头，来回转圈扭动，那种酸涩感很快被止住了。

　　林引苏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觉得二人目前的姿态有些不合礼数，十分尴尬的想推开面前靠得极近的男人。

　　林引苏使出的力气不小，却好似泥牛入海，面前的高大身影不为所动，月光昏暗，看不清面前的人是何表情。

　　林引苏正要开口，猝不及防间，身子被用力往前一带，整个人跌入沈见知的怀中，那只刚刚还在揉鼻子的手迅速捂住了口鼻。另一只手紧紧的禁锢住腰间，让人动弹不得。

　　沈见知带着怀中的人直接往一侧倒去，前方是块观景石，正好挡住大部分视线。

　　就在二人倒下一瞬间，右前方传来人声，逐渐向此处靠近，并伴有哭泣声、求饶声和人体被拖拽的声音。

　　人群越走越近，从沈见知和林引苏藏身地的三四米外横行穿过，许多仆从举着火把和灯笼，将整条路照得灯火通明。

　　接着明亮的火光，林引苏看清了那侧的垂花门，离阿果失踪那条长廊不远，自己曾在这里犹豫要往哪儿走，那群人从阿果失踪那处来，继续往自己被弄晕的那个方向离去。

　　林引苏整个人背对着沈见知，被迫窝在他的怀中，唇上捂着的那只手有些用力，林引苏逐渐觉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只能轻轻捏捏沈见知捂嘴的那只手。

　　沈见知了然的松开了手，滑过脸颊时有些留恋的停顿了片刻。

　　下巴靠在林引苏的头顶，她的发髻歪到一侧，蹭得脖颈和耳朵痒痒的，沈见知一手环抱着那极细腰肢，另一只手抬起捂着自己的双眼，清冷月光照耀下，剩下半张脸色好似无风无波。

　　但胸膛左侧那处有东西疯狂跳动不安，身体被一种清冷细腻的香味笼罩，控制不住那只手禁锢着腰肢的手，逐渐收紧。

　　林引苏双手不安的抬起放在胸前，疯狂搓着衣襟，努力忽视身后抱着自己的高大男人，那股热气闷热，熏得额角弥出细汗。

　　林引苏缓缓吐出一口气，静下心来仔细听了听，人群已经渐渐远去，不过一会儿，前方屋顶传来，“咻~咻~”两声鸟叫声。

　　林引苏有些明白了，那是阿肆的暗号，估计是表示人走了，再次轻轻捏捏细腰上的那只手，身后的人顿了半秒，将手臂松开。

　　顿时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起来，连忙撑着沈见知的胸膛站起身来。

　　林引苏面色微绯，站在一旁低下头，心中暗道月色朦胧，二人此乃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不能算逾矩。

　　沈见知站起身来拍拍衣袍上的灰尘和杂草，低头看向面前局促不安的人。

　　情不自禁的抬手扶住她歪扭的发髻，声线低哑，“请恕沈某刚刚孟浪了，实在情急之举，林娘子莫要怪罪。”

　　林引苏退后两步，急忙转过身子，将碎发随手一薅，摸黑将发髻重新简单挽起。

　　发髻刚挽好，阿肆的身影在屋顶出现，小声的朝底下的二人说道，“公子，林娘子，前方那处院子中已经无人了，似乎全被那群人带走了！刚刚人太多了，我未看清阿果在不在里头！”

　　沈见知沉吟片刻，“走吧，今夜可真热闹，这柳府究竟藏着些什么肮脏事，我们也去凑这一番热闹。”

　　三人顺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追去，不敢跟得太近，越往里走似乎越是偏远，应是这后院最深处了。

　　直到许久后，前方的人群停在了一处极大的院子外，阿肆站在房顶脚步一点，身影轻飘飘的向前飞去。

　　不过一会儿，回来将留在原地的二人引着往另一条路去，绕开守着院门的仆从，停在这所院子的左侧围墙。

　　这院子的左侧墙十分高，外头有一颗巨大的广玉兰树，花期已过，已经发出嫩芽，沈见知靠着墙角蹲下身子，让林引苏踩着他的肩背将手递给阿肆，便可以将她拉上左厢房的屋檐。

　　林引苏心惊胆战的趴在屋顶上，左侧是沈见知，右侧是阿肆，紧紧闭上眼睛再睁开，觉得今日过得好似话本里写的那般魔幻。

　　深呼出一口气，林引苏定定神开始在前方跪着的一众人群中寻找阿果的身影。

　　此时的福善堂内，院中竟跪着至少五六十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最前排的应是府中的女郎或是妾室，穿戴都比较精致华贵。

　　越往后穿着越低调，最后三排的穿着比较奇怪，身上套着有宽大帽兜的长袍，脸被遮挡住看不清楚。

　　林引苏用双臂撑起身子，想探头看得更仔细些，被沈见知眼疾手快的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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