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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
夜静。
苏野宁抱着何靡穿过已经宵禁的街市,风把店铺檐下的灯笼吹得摇摇晃晃,一副要卷下来刮到天边去的势头,里头本来就是残火点星,这么一肆虐,彻底熄灭了个干净。
苏野宁步伐不疾不徐,有只野猫还在瓦上夜游。
但他总感觉有个尾巴。
不管他怎么绕街串巷,那尾巴就如影子一样,阴魂不散。
怀里的人尚不清醒,但因为深夜凄寒,她微微颤栗,没意识地朝他怀里缩了缩。这一动作令苏野宁心被烫软了,明知对方此动作并非本意,他却还是照单全收。只见苏野宁脱下绣着金丝暗纹的玄色狐裘大氅将她裹进怀里,他本来还想哄她一哄,可话到喉咙又变得极为酸涩。
罢了。
苏野宁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而与这动作一道,他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影子”。
街道在秋夜里萧瑟地就像披了一层浓厚的烟水寒纱。
月亮也被阴云缠绕住,怎么也逃不出来。
没有捕捉到他想要捕捉的东西,苏野宁抬头去只当欣赏夜色。
可惜啊,凉夜消瘦,凄寂无涯。
余光扫过四周,苏野宁回过头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他刻意绕了路,于晦昧月色中盘旋。
那只猫儿也一直跟着他,好似冥冥之中有某种指引一般。
“走远了可以回去,”苏野宁道,“但是被人抱走了,可就未必能回得去了。”
清得寡淡的话语却比寒风还有料峭些,那猫儿就像有灵性似的,闻言便扭头跑了,最后翻过屋脊,消失在黑夜中。
苏野宁垂眸看了眼怀里晕晕乎乎的姑娘,再次启步。
两街凄凄,风倒是缓了些,店幌子扬得跟坟飘似的。
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冷香。
但他知道“影子”还在。
苏野宁皱眉,再次开口:“跟着我一路无用,要么就现身杀了我,要么就是我杀了你。”
说完,苏野宁停下脚步。
他倒是愿意再给“影子”一次机会,免得一场腥风血雨。
他再次回过头去。
依旧空荡。
还真有意思呢。他想着,不禁笑了笑。
就在笑时,街那头传来一阵刀剑相交的打斗声,混乱中有人惨叫,有人奔逃,可那掌握主动权的刀杀得快,追得快,将那一行暗处的人收拾一半活捉一半。
隔着风,隔着远远的距离,苏野宁知道自己的人胜了,他用手背轻柔地刮了刮怀里人的脸。
心满意足,他转身欲回。
然而不知何时,在他身后已经站了一人。
他与之对视。
那人嘴里叼着一根草,装束与他们不同,并未束冠,但也没披着,只是将所有发绑至脑后简单绾着。他怀里抱了把剑,看起来很是懒散,夜有些暗,借着稀疏的月光,苏野宁眯起眼睛,才看清楚那人的脸。
他不认识的脸,但这张脸很张扬,很漂亮。
苏野宁能感受到对方的来意非善。
“为何跟着我?”苏野宁问。
那人吐了草,道:“我不是跟着你,我是来跟你讨人的。”
话语直白得令苏野宁觉得好笑,他却还是故意问:“谁?”
他低头看了眼脸色惨白的何靡,带着挑衅意味抬眸,继续明知故问:“她吗?”
那人拔了剑,剑锋直直指着苏野宁,话语如同人一样轻狂桀骜,他昂着下巴,信誓旦旦道:“你打不赢我的。”
“把她留给我。”
苏野宁觉得很有趣儿:“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赢你?”
他扬眉,道:“要试试?”
“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是我向你请战,不过,”他持剑的指动了动,旋即便像把玩一样把剑漂亮地转了两圈收回至身后,他继续道,“我并不想和你试。”
苏野宁言语讥讽:“怕了?”
“怕?”那人竟点了点头,道,“我是怕,我怕把你杀了没办法交代,我怕事态会失控,到时候我得烦死。”
苏野宁睨着他。
毕竟怀里还抱了个人,苏野宁没有及时接话。对方与苏野宁身形相当,苏野宁能感觉到对方有意以表象刻意隐藏实力,那便是不可估量,以至他确实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但苏野宁不至于傻到被言语激怒。
“柳湄,这是你的谁?”
苏野宁反击,向来懂得拿捏三寸。
只要人在怀里,他料到对方不会轻举妄动。
况且他怎么看都认为对方不过黄毛小子,痞得没边儿,傲得没边儿。
不过那人没被苏野宁的反击给遏制住,他反而笑道:“不然你就现在杀了她。我看你那般爱而不得,那般苦而不言,实在替你着急。”
苏野宁手一紧,问:“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话毕,那人挥剑而来,横就扫向苏野宁。
“我也想试试,我不用那些功法,到底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苏野宁侧身躲开他那一击,随即抱着何靡的手收回从腰间拔剑,他将何靡的腰箍着紧贴在自己怀里,用剑作盾去挡狠劈来的对方的剑。
两者相击发出“铿锵”的刺耳声,一触即发的二人已经被某种好胜的心态欲望给控制住了。
“你保护好她。”
那人挑衅完,将剑狠狠一压,直逼而去,令一开始就不占上风的苏野宁以抵挡的姿态退了好几步。
那人是靠蛮力进的,苏野宁拿捏到对方的方式,先是答应了句:“我自然可以。”说完,他突然松手任由他的剑被对方压下,而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苏野宁以脚攻之,对方见状,立即收剑侧身去躲,然而苏野宁乘胜追击,再次握住剑朝对方逼去。
那人拿剑跟拿酒壶拿烟斗一样,他不像个惯用剑杀人的,更像是常用剑戏耍的,然而他却一点不惧苏野宁的迅猛攻势,他的剑术很灵活,与之一开始用蛮力不同,苏野宁已经探到对方功夫了得。
苏野宁想速战速决,但每次的进攻都被对方以更花里胡哨的方式抵挡,每次守又显得那么被动。
这更令他好奇对方的身份。
当刀刃将将擦过苏野宁脖颈时,他的剑锋也刮过了那人的肩膀。
“你当真有两把刷子。”那人道,“我看你抱着她不便,也就未使全力,你这也太过分了,竟然砍我肩膀。”
苏野宁自然也没使出全部功力,他毕竟抱着何靡,刀剑无眼,他要攻和守的同时还要护着怀里的人不被伤到。
但他知道对方没说大话,他能感觉到对方显然手下留情了。
但这人话语过分难听,苏野宁不想和他多言一字一语,他只想割了他的舌头。
于是苏野宁挥剑而去,对方在避时退出几步,以轻功辅之旋而刺剑劈掌,他玩心大起,踢翻了地上的瓦罐,再将碎瓦片全扫向苏野宁。
那便是如满天流星,苏野宁用剑挡了一半,避开一些,但有些从他身侧擦了过去,从他护着怀中人的头和脖子时擦了过去。
“嘶——”
还是有避之不及的,在何靡脸侧,苏野宁的手背被飞快刮过去的瓦片割破了。
那人突然停下进攻。
“你把她放下,我们好好打。”
苏野宁抬眸,不动。
“怕了?”
他二人倒是打得热火朝天,如火如荼,但何靡被颠得难受,浑身剧烈地抖了起来,她冒着冷汗,呼吸都变得极其不顺畅,面色痛苦。
苏野宁不想和他打了,她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发烫。
他丢了剑。
苏野宁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并不想让“柳湄”死。
在他忽视那人语转身离开时,那人的剑悬到他脖子上。
“不打了我就当你投降了,把她给我。”
“你再多拖延些时间,她就死了。”
“她死不了。”那人道,“但她跟着你,迟早会死。”
苏野宁问:“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那人显然一顿,随即话语轻跃浮挑起来:“都是兄弟嘛。”
苏野宁道:“我不认识你。”
话语一落,苏野宁脖子上的剑就抽了回去,那人没有来得及回答苏野宁“认识与否”的问题,就用他的剑接住了身后慕云迟的剑。
慕云迟方才在收拾那边那伙人,收拾完后至此又与苏野宁眼神交接,二人便心照不宣地明暗交接,苏野宁故意停手,又故意与之“攀谈”想要转移对方的注意。
差那么一点,慕云迟的剑就能刺穿那人的胸膛。
可对方好似生了九窍玲珑心,就是这头被苏野宁拌着,那三感也过分敏锐。
慕云迟绊住了那人,苏野宁便全身退去,他感觉到怀里的人情况很糟。
这头慕云迟与那人打得昏天黑地,可那人的目的不在慕云迟,便有些心不在焉,看见苏野宁消失在昏暗的巷中,他暗骂一声,再不恋战,直接以三招斩飞了慕云迟的剑,朝巷深处追去。
但他虽不恋战,慕云迟却一路相逼,追着他誓要将他拿下之势。
那人从檐上走,慕云迟就从檐上追,那人从人院子里跃,慕云迟就挨着墙去捉。
一家的狗都被惊得狂吠,把主人家吵醒。
“阴魂不散。”
那人还在纳闷慕云迟精力怎么如此之好,虽说那些人也是些废物,但毕竟他以一敌多,收拾了那么些,还有力气追着自己不放。
那人担心苏野宁走远了自己追不上,便直接两步上墙跨出了巷子。
慕云迟看见他迅速闪过的影子,追了上去。
何靡抖得愈加严重,苏野宁脚步迈得大且稳,尽量不去颠簸着怀里的人,见她面容极其难受,苏野宁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得跟烫红的火炉子似的。
他拧着眉,加快了脚步。
然而在即将拐出桂花香的巷子时,那人慵而懒散地再次走了出来。
他的嘴里又叼了小小一支桂花枝。
他把剑抗在肩上,他道:“找那么个人就想拦住我?”
“你们两个人就是联手,也未必打得赢我。”
话语狂妄傲慢,苏野宁并不想和他纠缠,也并不想去证实到底对方是在说痴话还是有那么大本事。他厌恶道:“好狗不挡道。”
“我需要你把人给我留下。”
那人却是急了,再没有闲情雅致和苏野宁兜圈子,持剑直击要害,势必要把他怀里的人给抢过来。
刀光剑影,月亮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大大方方地挥洒着它的皎洁,月华落在相抵的剑刃之上,映出彼此如狼犀利的眼睛。
苏野宁让何靡的头靠在他肩头,那人的刀便迅速收起。
何靡在他手里,如同人质般。
人质还苏野宁怀里动了动,她反胃,竟如同回光返照一样,慢慢睁开了眼。
那人捏着剑再次袭向苏野宁,然而这时慕云迟追来了。
方才那人把慕云迟引到了夜里巡逻的禁卫军面前,自己则全身而退溜之大吉,他也是低估了慕云迟,竟然这快就摆脱了那些狗皮膏药。
然他并不在意慕云迟,只将手中的剑如同镖似地掷向慕云迟,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斩向苏野宁。
而这时的苏野宁半蹲在地,轻轻拍着何靡的胸口,他不再去挡朝他而来的人和刀,而是扶住何靡将她带起,在她吐酸水时以合适的力道温柔地拍顺着她的背。
他料到那人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手,他已经做好了抬头看见那人高悬的刀,或则等待自己接招的目光。
但当苏野宁抬头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慕云迟方才挡开了那作镖的剑,剑嵌入墙边的石缝里,回过头来时亦只见地上二人。
那人……凭空消失了??!
寂静的夜里,稀薄的云再次笼罩住那轮明月。
地上何靡吐得近乎虚脱,抓着苏野宁的手松了,人就那样滑倒了下去,被苏野宁一把接住,她呼吸艰难,胸口起伏厉害,又急又促。
可她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快颠死我了……”
“你们打架就打架,倒是先把我放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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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