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变与神明

　　一个月前，白逸然只是个白天研究学习，晚上研究退学的普通研究生。

　　学习对他来说一点都不轻松，能考上研究生，仅仅因为Alpha的择偶标准倾向于高学历的Omega。

　　不管在天合星的哪个大区，Alpha都是绝对的掌权者。

　　少数优秀Beta能够从中分一杯羹，Omega则绝不可能有实质的权力。

　　但是Omega从小衣食富足，能够享受到最高级的医疗服务和教育资源。

　　他们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很少经历风雨。

　　白逸然就是其中一支。

　　或许是父母遗传因子的作用，也或许是后天形成的观念，他对一切事物都很淡然，不争不抢，咸鱼一条。

　　他从小就朋友不多，哪怕是在Omega教养所里朝夕相处的同伴，到现在还联系的也寥寥无几。

　　读研后，经过机缘巧合，刚上大二的叶盛问他要不要谈恋爱。

　　然后他有了一个还不错的男朋友。

　　最后两人因为不合适而分手。

　　在L大时，和白逸然关系比较好的，只有柴颖师姐和邓梓琢师兄。

　　目前两个人都下落不明。

　　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都是容易被时间和离别冲散的东西。

　　而它们的消逝并没有麻痹白逸然，就像柴颖师姐之前说他“看起来迟钝，其实心思细腻”。

　　白逸然会默默地留意身边每一个人。

　　学校组织撤离时，那个来敲门叫他起床的Omega男生，他早就见到过这个人。

　　虽说此前只是见过几次，没有进行任何交流，但白逸然还是记住了他。

　　在见面之前，白逸然和柯瑞明就志趣相投，相聊甚欢。

　　面基后，他们的关系更加要好。

　　柯瑞明嘴巴损一点，还常常说白逸然弱，可他知道柯瑞明没有恶意，而且很关照病人。

　　因为柯瑞明曾在一片繁星之下许愿：“我想让所有疑难杂症都得到治疗。”

　　那时，白逸然看着对方胸有成竹的模样，坚信神明会实现他的愿望，顺便想象了一下没有病痛的世界会有多美好。

　　美好世界却化为了泡影。

　　无辜的人还要为杨烽所谓的计算搭上性命。

　　“杨烽就是个骗子！他骗了你！”

　　白逸然的愤怒超越了一天积累的疲惫，他怒不可遏地告诉柯瑞明事实。

　　听到对方的怒吼，柯瑞明非常平静，他甚至在灯光笼罩中微笑：“说具体点。”

　　“你根本就不是他说的天选之人，我梦到我们的计划实施后，死了很多很多人，还有……你。”

　　预知到的未来或迟或早，一定会发生。

　　说话的人浑身都在颤抖，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进手心，极度的痛苦与怒火像要吞噬掉他。

　　白逸然早晨的梦境里，原本欢腾热闹的庆典变成人间炼狱，手下给的药威力巨大，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

　　还有一个人，明明是策划者，却也倒在血泊中。

　　“你先消消气，听我说。”

　　柯瑞明拍了拍身旁空置的干草垫，示意他坐下。

　　白逸然预想过柯瑞明反驳他、斥责他，就因为杨烽是其重要的朋友。

　　可是柯瑞明十分坦然。

　　那么他即使不解，也只能乖乖就坐。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一位电车司机，前方是岔路，你原本应该行驶的轨道上有四个人逗留，另一条轨道上只有一个人。刹车故障，你作为唯一有选择权的司机，你会走哪条路？”

　　白逸然是个学渣，但是该上的课一节没少上，大学里有一堂课就讲到了电车难题。

　　“我……”

　　他卡了壳，暂时无法回答。

　　如同那节课上老师问他该如何选择的场景。

　　看他“我……”了半天都没说出下文，柯瑞明也没追问，反倒回忆起来。

　　那天下午，柯瑞明接到一个陌生人发来的通讯请求。

　　他前一晚通宵做手术，第二天下午想好好休息一下，却被意料之外的光腕铃声吵醒。

　　接通后，他有些生气，就故意没有出声，静静等对方发话。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嗓音：

　　“柯瑞明，我是杨烽，好久不见了。”

　　惊讶之余，是涌上心头的酸涩。

　　两个人在冥冥之中相遇，彼此惺惺相惜，却天各一方。

　　一个在钢筋水泥制成的牢笼中，一个在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的天地。

　　所以这次联系才显得弥足珍贵。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非常重要，你要听好：你马上准备足够的治疗用品，明天晚上有一辆黑色的车会停在你家小区门口，车牌号是GA93072，上车后随便坐。等天亮了，车刚好开进天使森林，之后发生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为什么要我做这些？”

　　“你去了那个地方，才能快点让这场灾变结束，让世界恢复正常秩序。而且，救死扶伤是你的人生理想，不是吗？”

　　“是，但是……”

　　“不用担心，你是天选之子，能活到最后。”

　　柯瑞明没再多说，跟对方道别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晚上十点，他如约乘坐GA93072。

　　“杨烽说，只有我来羊圈，才能最高效地达成既定结局，让异变终止，还说我是天选之子。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他选择让我牺牲，来保护更多人。”

　　“见到我？”白逸然的声音不住颤抖，他摇摇头，“我不明白。”

　　“我看到的未来都是关于你的。”

　　怎么会……

　　白逸然的意识回到看星星那晚，也就是他被异变Beta咬伤的前一晚。

　　他问柯瑞明能预知到什么，对方卖了个关子，他就没接着问。

　　第二天早晨，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柯瑞明猛拍羊圈门叫人的之前，根本没看白逸然。

　　柯瑞明从饲料库冲出来，就直奔门口。

　　愚钝如他，如今才发现不合理的地方。

　　“而且你才是天选之子，从羊圈出去后，你就能顺顺利利地到达中心基地，再没什么能阻挡你了。”

　　“我才不稀罕！”

　　泪珠不断滚落，白逸然甚至来不及擦。

　　柯瑞明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语气有点无奈：

　　“知道自己被骗后，我也很生气，可是我已经在羊圈里了，所以我就想等你来，看看天选之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不该为我搭上性命的……”

　　“哈哈，想什么呢，除了你，还有很多人会因此获救。一个人和一群人，很难选吗？”

　　另一个声音仿佛穿越时空，与柯瑞明的话重叠。

　　“687”大声嚷嚷：“一个人和一车人，很难选吗？”

　　一个人和一车人，或者一个人和一群人。

　　真的很好选呢。

　　可是，如果这个人对他来说尤为重要呢？

　　而他和那一车人、一群人反而素不相识呢？

　　“我只想……让你活。”

　　“那些还在异变的Beta怎么办？”

　　白逸然从未面临过如此两难的选择，他咬咬牙回答：“顺其自然。”

　　“既然这样，你也不必过于为我将来的死伤心。顺其自然，不做出改变，就是让电车驶向逗留在轨道上的四个人，也是遵从你已经预知的内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白逸然颇为头疼。

　　唯一能确定的是，柯瑞明在哪条轨道上，他就会选择让电车走另一条轨道。

　　一只手揽过白逸然的肩膀，另一只手把他轻轻环住。

　　柯瑞明半抱着比他小五岁的Omega，动作温和有力，白逸然的额头靠在他左肩。

　　印象中，俩人头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距离如此之近，近的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我懂你，但是仔细一想，杨烽也只是做了他该做的。如果我的死能拯救那么多人，我又有什么遗憾呢？”

　　讲述的人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趣闻轶事。

　　倾听者却潸然泪下：“明明你才是那个应该实现愿望的人啊！我算什么？”

　　“干嘛贬低自己，你不是总是出手救人吗？当时你跟守门人说，替羊十二去找首领，知道我旁观的时候什么感受吗？”

　　白逸然用充满泪光的眼睛看着他，沉默不语。

　　“我在想，天选之子就该是这种人。”

　　白逸然用哭腔小声嘟囔：“不是我，天选之子不该是我这种人……”

　　柯瑞明重重拍了他两下背，白逸然差点被口水呛到。

　　“事已至此，按我们的计划进行吧，明天你有的忙了，早点睡。”

　　白逸然还没回应，柯瑞明就松开手臂，跟他道了晚安，起身离开。

　　煽情的氛围被某人强行破坏了。

　　看着对方像没事人一样的背影，白逸然渐渐停止了哭泣。

　　第二天确实很忙。

　　张大厨先前已经多次为帕拉·卡洛斯的生日宴会提供美食，这次他依然成竹在胸。

　　说是生日宴会，实际上是一场嗨到忘我的狂欢派对。

　　巨大的生日蛋糕足足有八层，虽说现在还只是蛋糕胚，过会儿，它将摇身一变，成为裹满奶油和水果的美味甜食。

　　打发奶油的活儿自然而然落在白逸然肩上。

　　趁张大厨和彭二不注意，白逸然定了定神，把无色药液滴入打发好的白色奶油中。

　　随后一边搅拌奶油，一边认真涂抹蛋糕胚。

　　他现在的心境，和水产品店杀了十年鱼的刀一样冰冷。

　　狂欢派对倒计时四个小时，一切都在争分夺秒、井然有序地进行。

　　只不过派对的终点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而是死神疯狂冲业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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