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旅人

　　经过五天的跋涉，商队到了旅途中歇脚的小镇，补充干粮和马草。

　　波西塔诺小镇——这样的名字被安在了小镇入口的路标上。

　　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镇了，只有七八户人家。

　　外侧就是一圈低矮的石堆围墙，芦草铺起来的房子看起来一吹就到。

　　亚当好奇地在马车上四处眺望，炊烟袅袅，羊群散养在路边一点也不理人。

　　“老师，这里的小镇好小啊，跟希斯顿比起来。”

　　“希斯顿是以商贸为主的小镇，大是自然的事。这种靠畜牧业来养活小镇的连满足自己吃饭大概都很难。”

　　法斯莉娅看了一眼脏兮兮的羊群，它们的羊毛干燥灰暗，呈现出不健康的颜色。

　　“哦！是这样子吗？依靠畜牧业来生活啊...那是不是一年中的收入只有卖羊时候的收入？”

　　“对。如果畜养的多，那就还好，如果少，那就非常危险。”

　　“接下来我们要去村长家里交涉一下，因为没有旅馆，宽敞的马车车厢没有那么多，商队成员都要暂时借住在一些人家家里。”

　　“噢，那我们走吧？师傅。”

　　“嗯。”

　　亚当从晃晃悠悠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几天没有接触过坚实的地面，显得有点开心的亚当蹦蹦跳跳。

　　商队的成员都下了车，聚集在村长家门口，等着商队首领的交谈完成。

　　“戚，小破村子，还不让外人住进来，横气什么啊。不就暂住一晚么？搞得我们和强盗抢劫一样。”

　　“...不要吵。吉格。”

　　“...知道了。”

　　护卫们吵吵闹闹的讲话声吸引了法斯莉娅的注意，她在亚当的注视下走上前去搭了话—

　　“您好，请问发生了什么？”

　　“哦哦，是搭车的魔法师协会小姐吗？村长不让我们在村里过夜啦，说是我们的商品容易被强盗打劫，会连着他们村子一起抢了。”

　　“...这样子啊，可否让我去交涉一下？我应该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诶...还是学生的文职人员能提供什么帮助？小姐，不是我们笑话您，如果强盗真的来了您可以充当后排的法师护卫我们吗？”

　　粗犷的男人露出了大大咧咧的笑容，把充满杀气的阔刀举到自己肩膀上，炫耀了一下自己的肌肉和武力。

　　但是亚当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恶意...不如说这位大叔有点刀子嘴豆腐心的感觉在。

　　法斯莉娅果然没有生气，她轻轻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金制的袖章，短暂地展示了一下，再收回了口袋。

　　“请您保密。现在，我可以进屋了么？”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以及其恭敬的态度收起刀，用身体打开一条道路，朝法斯莉娅伸出手邀请她进门。

　　阿勒斯王宫的...御用魔导士徽章。

　　这是巨大的权利象征，这种权利怎么会落到一个穷乡僻壤身份不明的魔法师学生身上呢？她的背后得是什么样的权贵在撑腰？又或者就是什么权贵的女儿和血亲。

　　他不敢猜测了，只祈祷自己的无知举动不会使得他在此行结束后人头落地。

　　“谢谢您。另外，我并没有生气，还请不要担心。”

　　法斯莉娅经过躬下的大叔身旁，稍作停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这才收下一口气，放轻松自己绷紧的身体。

　　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法斯莉娅在人潮两侧走进房屋...分明只是在一个小到不行的小镇，可那气势就如同新王进入教堂被授勋神权。

　　村长家破旧的木门被连着帘子一同轻轻打开了，里面传来激烈的讨论声，但是在门合上之后，再无声音高过她的清脆脚步。

　　简直像是块超级冰块。

　　亚当不由得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分明之前靠着的时候老师身体并不冷来着，一旦变成一人的状态，周围的气氛简直就变成了凝固的云雨团。

　　门外的所有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讨论起法斯莉娅，只有大叔挨个拿剑柄敲过讨论得特别过分的团伙脑袋。

　　甚至还有人在猜测她是几百年前失踪的宫廷首席魔法导师，引来一阵唏嘘声。

　　当然也被大叔重重敲了脑袋。

　　很快，法斯莉娅就出来了。

　　身后是安静沉默的两方首领。

　　全场的人以极度的安静恢复到了日常的职位，在村里安营扎寨。

　　戒备的戒备，生火做饭的做饭，回到马车旁举着油灯清点货物的也有。

　　亚当好奇地在人群角落中眺望一切。

　　“我回来了。亚当，肚子饿了么？”

　　“唔...有一点。老师你说了什么呀？在房间里面，和村长。”

　　“...吓到你了么？抱歉。”

　　“没有啦，老师很威风凛凛哦！我只是好奇交涉对话谈了些什么。”

　　“我说，由我来保证村庄的安全。此外对村庄附件的草场施加祝福，使得草木丰盛，再给羊群施加治愈术。”

　　“这一户村子无法拒绝这样的好处，如果不做些什么，羊群大概活不到下一年。”

　　亚当走近羊群，才发现真的和老师说的一样，全都病恹恹的低着脑袋，羊毛干燥而灰暗，眼神无光。

　　“走吧，亚当，去吃饭。”

　　“哦哦，来了。”

　　扭过头的亚当握住法斯莉娅伸来的手，纱布包裹的手心有着不可思议的触感。

　　夜幕即将压过橘色的夕阳，最后一抹亮光消逝在远处的高山。

　　属于商队的炊烟也缓然生起，云层反复与繁星上下。

　　——————

　　噗噗。嘶溜嘶溜——

　　“唔唔...金戈尔别舔啦，还是是艾菲？总之不要在大早上舔我的脸...呃呃..咦？”

　　恍惚中的亚当从马车车厢中醒了过来，脸上沾着铺着睡觉的软草，脸前是喘着粗气的傻傻马儿，正拿贱兮兮的眼神看着亚当。

　　受到惊吓的亚当一个猛子往身后跌坐，马儿似是坏笑着，摇头晃脑中鼻息迸射出大气。

　　不满的亚当撅起嘴巴，手里拽起软草朝着马儿扔去。

　　什么嘛...都忘记了已经离开家了。那么不管是哥哥养的金毛狗狗还是捡来的小白狐都不在身边了来着。

　　好像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睁开眼会是普歇尔伯格家中的天花板。

　　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

　　亚当拍了拍自己脸颊，以清醒过来，扭过头发现老师的身影已经站在商队的最前头了，还是一身不会摘下兜帽的浅黄旅人衣袍。

　　护卫们整理着新穿上的护具，擦亮各自的佩刀，目光眺望向远方。

　　正在和领头交流些什么的法斯莉娅托了一下头，将手头的羊皮纸地图展开，划了几年路线，随后将地图丢回愣愣的随从怀里，头也不回地往亚当这边走。

　　“亚当？你醒了吗？”

　　“嗯...刚醒，怎么了吗？”

　　“领队有点迷路了，我指了几条路线给他们。”

　　“哦哦，这样子。”

　　“嗯，此外，我要吟唱大规模魔法了，你要来身边观摩。”

　　一下子打起精神的亚当从车厢里跳了出来，一脸兴奋的跟在法斯莉娅屁股后边。

　　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师自己释放魔法！好激动，会是怎样的壮观景象呢？

　　准备完毕的商队随时可以出发，领队将他们停留在原地，只有村长和法斯莉娅一同去往村庄的高处。

　　这是一处小山坡，山坡的最高点有一颗大树，风吹起旅人宽大的长袍，枯木在狂风中激烈摇动，淡黄的颜色化作浓厚的水彩绽放在亚当眼中。

　　“仁慈的大地之母啊，请你原谅我等愚昧之人的矮小，治愈！”

　　“无暇的造物之主，降下无差别的雨露，给予你的造物以纯净，净化！”

　　两种魔法被先后吟唱完毕，净化的效果治好了附近所有受污的水源，治愈则加速了羊群的自愈能力，坏死的细胞开始重新生成，羊毛渐渐变得油光水滑。

　　云层以她为中心聚集，天空阴沉地降下小雨，大地的溪水汇聚成河流，新生的绿草逐渐冒出，吟唱完毕的魔法治愈着受到挫折的自然环境，磅礴的元素微粒一点点归于平静，旅人的长袍停止抖动。

　　“真乃神迹，感谢您的大量，魔法师先生。”

　　“这只是我力所能及的的小事，您言重了。此外，羊群还是要好好照顾，如果不定期治病，还是会和先前一样。”

　　“老夫知道了。再次感谢您，由衷地感激不尽。”

　　“无须多礼。也感谢您的破格，昨夜多有叨扰。”

　　收起法杖的法斯莉娅从老人身旁擦过，还是那副冷漠的声音和行为举止。

　　亚当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重新跟在法斯莉娅屁股后面。

　　“出发吧，各位，打起精神来。”

　　商队重新出发了。

　　村庄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来到了村口朝着法斯莉娅所在的车厢鞠躬，有孩童有妇女，唯独没有男人。

　　唯一的男性就是垂垂老已的村长，他站在人群的前方，目送着商队的离去。

　　“老师，您真善良。”

　　“为什么这么说？”

　　“您救了这个村庄啊，不是么？”

　　“那只是交易的一环。释放魔法帮助他们只是交易中必须的行为，并非出自我的本心。”

　　“呃...好复杂，听不懂。但是老师放了大规模魔法救了岌岌可危的村庄是没有错的对吧？”

　　“是。”

　　“那就好了，老师是个很善良的人！”

　　如此肯定的亚当朝着老师露出了只属于孩童的憨憨笑容。

　　被长袍兜帽盖住的法斯莉娅稍稍歪了下头，她的面孔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看不到什么表情。

　　但是亚当并不畏惧。

　　他已经有一点开始能读懂老师的肢体语言了。

　　老师呆住的时候，很多人都会以为是生气，是愤怒，是沉默的惊涛骇浪，便作鸟兽般的散去了。

　　可是孩子的本能告诉他，法斯莉娅老师只是困惑住了。

　　正是因为是孩子，可以无视那些蜿蜒曲折重如磐石般的气息，直视旅人毫无蒙尘的内心。

　　白色的手，缓缓放在洁白的曲卷头发中，抚摸着。

　　亚当的笑容更加开心了，他猜对了。

　　“亚当，你真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小孩子呢。”

　　“诶嘿，是吗？老师也很不可思议哦，很厉害的！”

　　“谢谢你的夸奖，老师收下了。”

　　旅人的古朴身影和孩童蹦蹦跳跳的侧影彼此覆盖，他们的轮廓交织而分离，宛如与土星擦肩而过的彗星。

　　青草悠悠，冬雪渐微，马车的轮声一往无前，带领亚当去往人生的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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