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小鬼差

　　桃疆脚下猛然一顿。

　　她反手抓住黑无常的袖，有些恍惚道，“你说什么？”

　　黑无常明显心有余悸，连带着说话也有些磕巴，“今日……今日我与白兄去收魂，碰上……碰上了道士。白兄落在他们手里了！”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

　　“你说仔细些。”
　　虽然心中无比焦急，但看黑无常还喘着气，话也说不匀，桃疆不由得耐着性子拍了他两下。

　　“半个时辰前，我与白兄去望城郊外收一具七日前死去、但今日才下葬的死体魂魄，魂才引出，便有几个道士围了过来。他们，他们原本是要擒住我的，白兄替我挡了一劫，未来得及进鬼道，被桃木剑伤了。”

　　望城。
　　桃疆一边听黑无常的话，一边在脑中迅速思索望城一带的道观。及至再听到他后头的描述，几乎立刻就知晓了擒走小白的是哪一门派弟子。

　　望城玉凇门，是继青山与北岳后的第三大道门。

　　她心下一凉，但立马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司簿大人怎么说？”

　　“说是鬼吏簿上还在，”黑无常停了一下道，“不过那是我刚回来的时候。”

　　桃疆朝往生路望了一眼，转头拔腿就跑。
　　她一步未停，跑到殿中时已气喘吁吁，司簿正坐在案后，抬头看见她，开口道，“还在。”

　　“还请，大人……”桃疆顺了口气，“帮我开通往望城的鬼道。”

　　“你想好了？”
　　“想好了。”

　　“若你也栽了进去，后面不会再有鬼差去救你。”

　　“我知道。”桃疆点了点头，“请大人准许我去这一趟。”

　　“罢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司簿往外一指，“在外面，知道你不会死心。”

　　“多谢大人。”
　　桃疆没再顾及礼数，又匆匆往门外跑去。

　　黑无常才刚跟着跑到门口，就被她一把扯住了衣领。
　　“把衣衫扒下来。”

　　“这……这似乎不合……”

　　“我只要你的官服！”
　　桃疆越过他，往外跑去，“我去找一趟老道，衣衫放在洞口，我马上就回来！”

　　——

　　望城玉凇门，与都城青山门、溪川北岳门并称天下三大道门。

　　玉凇门虽在望城，却也是远离城中，建道观于城西玉山山腰。玉山之中林木茂盛，夜里难免显得阴气森森，因此白日里虽有百姓来此处上香祈福，但夜里几乎没有人会在这一带停留。

　　玉山之下，秀林几里。
　　漆黑的林中微风一过，树叶便擦起略显诡异的声音。

　　然而此时的玉林却一点也不阴森恐怖，因为其间灯火闪烁，不时有清亮的少年声音传出，给这往日寂静阴寒之处，带来些许阳气。

　　“师姐御剑可真厉害，我什么时候才能学成啊？”

　　“哪里。”轻快的女声说道，“不及师兄十之一二，只是恰好中了罢了。”

　　“我不管！灵杉师姐最厉害了！”
　　“哈哈哈哈，就你嘴甜。”

　　灵杉说着弯腰摸了摸小师弟的头，回过头看了一眼，“能牵住吗？”

　　小师弟将手中的绳子拽紧了，使劲往前拉了拉，直到后边的人影一个踉跄。
　　“师姐你看！我力气大着呢。”

　　“我们小洛君最厉害咯！”
　　行在最前面执灯的青年忽然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将灵杉与洛君拦在了身后。

　　“别往前走。”
　　“师兄。”灵衫将洛君牵至身后，温声道，“把缚凶绳给师姐。”

　　洛君一见师兄师姐神情开始戒备，也立马明白过来，把绳子递给了灵杉，乖乖站在她的腿边。

　　几米开外的一棵树上，一抹黑影正端坐其上。
　　桃疆晃着腿，眼睛看向三人身后的白无常，指尖扣了扣枝上的树皮。

　　好消息，敌方就三个人，还有一个是小屁孩。
　　坏消息，最前边那个袖上青环有四，这里是玉凇门下，我方二人一伤一弱，还被绑了一个。

　　根本毫无胜算。

　　白无常看着桃疆，朝她摇了摇头。

　　谁知桃疆根本不听他的，扶着树枝就站了起来，挑衅似的朝最前面的君聿扔了块石头。

　　因为靠在树枝上，她确实也有点紧张，手一抖，石头落到君聿脚下滚了几圈，停了。
　　“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

　　话未说完，一柄桃木剑凌空而起，桃疆闪身躲避，一头栽了下来。
　　君聿几步走到桃疆面前，“不自量力。”

　　洛君见师兄一下就把黑凶制服了，也跑过来道，“区区小鬼！这里可是玉凇门下！”

　　“就是知道才来的。”桃疆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

　　她被君聿提着领子被迫站了起来，灵杉牵着白无常过来，也上下打量了桃疆，皱起眉头道，“你是何人？”

　　“灵衫师姐看不出来吗？”桃疆嬉皮笑脸道，“你们道士，都半吊子水啊？”

　　“放肆！”
　　君聿喝了一声，差点把她半边耳朵给震聋，“玉凇门下，岂容你这等鬼怪撒野？！”

　　“都说了你是半吊子水了，”
　　桃疆伸手捂了捂耳朵，“难道玉凇门下的玉林也归你们道观所有，还不准生人行路了不成？”

　　君聿气得面色涨红，嵌在树间的桃木剑咻地一声飞来，桃疆只觉脑门后风声一凛，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师兄！”
　　“小心！”
　　灵杉与白无常同时喊道。

　　灵杉往后看了白无常一眼，把绳子交给了洛君。
　　“师兄，师父说过，不可冲动。”她看了眼桃疆，“是人是鬼尚无定论……”

　　“听到没？”
　　桃疆故意接茬，“人鬼都不知道，就开始对我动粗，这就是贵门礼法？”

　　“不会是因为我朝你扔了个石子吧？你可真小气，我还只是个孩子啊，你这样，将来可是娶不到老婆……夫人的，对了，你们道士成亲不成亲……”

　　“闭嘴！”
　　君聿刚压抑下来的怒气又不可抑制地冲了出来，他朝灵杉伸出一只手，“缚凶绳！”

　　“师兄……”
　　“你方才没听到，那白凶出言让她小心？”

　　君聿忍无可忍，“且不说她半身鬼气，生人哪会穿这等衣衫半夜在这林子中闲逛？”

　　他如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桃疆，从灵杉手中接过缚凶绳，“师妹既不肯随意伤她，那就将此人带回门中，请师父定夺！”

　　说着君聿以一指将绳挑开，三两下就将桃疆双手缚紧。
　　看着这连自己也摸不准是人是鬼的小东西面露嘲笑，他将绳往前一拉，桃疆就被半拖着到他跟前。

　　“最好别耍花招。”

　　桃疆想摊手，奈何被缚得死紧。
　　洛君看师兄生气了，也不敢说话，看了看师姐的脸色，连带着牵过束着桃疆的绳头。

　　“你不该来的。”白无常低头看还在嬉皮笑脸的桃疆，叹了一口气。

　　“这可是我的新活，”
　　桃疆无所谓地笑了笑，“司簿大人准了的。”

　　洛君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身后的黑白双煞，眼睛瞪得鼓圆。

　　“瞧这小人儿，以后多半长成他师兄那样。”
　　桃疆朝洛君吐了吐舌头，“凶神恶煞。”

　　白无常看她还有心思玩笑，皱了皱眉，“以你我二人之力，没有胜算，更何况要到玉凇
　　……”

　　“谁说我要战胜他们？”
　　桃疆打断道，“打打杀杀莽夫所为，山人自有妙计。”

　　二人就这么被一路沿着山路被牵回玉凇门，要说这道门规矩也着实奇怪，石阶非要修得歪歪扭扭，说是能锻炼筋骨毅力，可把桃疆累了个半死。

　　那小洛君大约是走惯了，路上没因为累吭一声，偶尔还会停下来等一下桃疆。

　　他的眼睛黑溜溜的，像两颗葡萄，小眉毛聚了又散，似在思索。
　　“你是人是鬼？”

　　桃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去捏他的脸，但隔得有些远，只得作罢。
　　“你猜啊？”

　　“猜不出来……”
　　洛君小眉毛拧得更紧了，这是他头一次跟着师兄师姐出来猎凶，白无常身上的鬼气他一眼能辩，可后头这个……他却完全拿不准主意。

　　像人，又不那么像。

　　“你师兄不是很厉害吗？”桃疆挑了挑下巴，“你去问他咯。”

　　洛君回头看了眼师兄的背影，眼神纠结。
　　唔——师兄看起来很生气。
　　他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桃疆往前踏了两步，转过头，“小白？！”

　　白无常弓着身子，像个垂暮的老者，听桃疆往下而来，勉强抬起头，“我没事。”

　　“是不是伤？”
　　桃疆看向他的腰，那里官服破了一块，但鬼不会流血，因此看不出伤得重不重。

　　“此处离道门近，是邪不压正，阳气侵阴，鬼怪难行。”
　　洛君站在阶上道，“师父说的。”

　　是啊，这里是道门。
　　桃疆抬眼望去，能看到前方朦胧灯影。她这具身子不受任何限制，可小白是阴差之躯，每一步都一定更难受。

　　白无常咬着牙一点点朝前挪去，“小鬼，别发呆。”

　　她回过神来，见三人正背对着这处，矮身蹲在阶上，迅速将在手中握了一路的东西，往小白脚腕扣了下去。

　　白无常浑身一僵，下一刻嘴唇都颤动起来，跌坐在了石阶之上。

　　桃疆立刻站起身来，将他官袍往下拉了拉，掩住他的脚踝。

　　君聿闻声转过身，他直直看向桃疆，几步走了下来。
　　“你使了什么花招？”

　　“邪不压正，阳气侵阴，鬼怪难行。”
　　桃疆眨眨眼睛，反问道，“道长以为我能做什么？”

　　洛君后退一步，显然惧怕师兄。
　　还是灵杉走了下来，牵起桃疆那根绳子，“洛君，先上去喊守夜的师兄师弟们来。”

　　“师兄，你也先上去吧，这里我看着。”

　　君聿面色难看至极，闻言冷哼一声，就要拂袖而上。
　　可下一刻又回过身来，把洛君手上的绳子夺了过来，“劳烦其他人做什么？装死而已，看他还能怎么装。”

　　说着他轻蔑地朝桃疆看了一眼，拽着缚凶绳就往上而去，一步未停。

　　白无常被拖得顺着石阶而上，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他眉目紧紧闭着，痛得嘴唇发抖。

　　桃疆深吸了一口气，欲骂又止。
　　幸得此时已离山门很近，白无常只被拖行片刻，就被守夜的师弟们扛了起来。

　　玉凇门的道长们此时大约都已入睡了，并未立即出来处置他们。师弟们按着君聿所说的，直把人带到了后院的一间房内。

　　门扇洞开，未点烛火，桃疆已觉阴气森森。

　　君聿随后而来，手提明盏，洛君跟在灵杉身后，探出头看这个门中禁地。
　　师父们还没准他进去过。

　　“灵笼还有吗？”
　　“师兄，”一个弟子拉过一个像关鸡鸭那般的竹条笼子道，“还有一个空着。”

　　“一个够了。”
　　君聿朝地上的白无常一指，“关进去。”

　　师弟们应了一声，就要去抬。
　　桃疆心中一凛，腾地挪到了灵笼前，“要关就关我，你们没有资格那么对他！”

　　君聿一只手便将她拎起，“玉凇门捉到的鬼，要如何处置，轮不到你来管束。”

　　桃疆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无丝毫惧怕，“夺他门之鬼，就是玉凇门所为？算什么天下第三道门？”

　　“你说什么？”
　　“他未必就是你们玉凇门的鬼。”

　　话音刚落，那头的师弟也发现了白无常脚腕上所扣的东西。

　　“师兄……这白凶脚上，戴着青山门的索阴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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