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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莲被盗
夜至丑时,高悬的冷月被厚重云层重重遮掩,太安城被浓稠的暗色吞没,街边摊位与楼阁的轮廓在黑暗中影影绰绰。
唯有客栈的介子灯徒劳的挣扎着,要给予这片空间微弱的光辉。
掌柜靠在矮凳上昏昏欲睡,没有听见那细微的脚步声,待他疲惫睁开眼睛狠狠打了一个哈欠后,竟看见面前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枚灵石。
支起脑袋浑浑噩噩的将灵石收入抽屉,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再度失去了声响。
拔地而起的巍峨巨峰直插云霄,峰身上缭绕着层层灵雾,更添几分神秘莫测的气息。
横亘的巨石古老又神秘,上面深褐色的笔触雄浑有力,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这是剑宗的守山石,以守山石为界,非剑宗门人不可往里入。
然修长的身影稳步而去,走过它时未曾撇上一眼。
结界毫无动静,蝼蚁一般体量的人,却连衣角都在张狂飘扬。
山茶自袖中探出头,好奇的看了一眼,面前却只有白蒙蒙的雾气。
“阿姐,这就是剑宗吗?”
棠琲抬起右手,食指和无名指轻轻划了道直线,青色光芒闪过,一把纤长的灵剑凭空出现。
右手手腕的山滇被这一举动震醒,听见他阿姐清脆的声音:“上面才是,缠紧了。”
夺目的青色毫无征兆刺向天际,笔直扎进厚重的云雾之中,那云雾在冲击之下被撕裂出一道狭长的通道。
青芒裹挟着无数的细碎光粒一路疾驰,被搅乱的云雾很是茫然,继续漫无目的的涌动。
不过几十息,棠琲翩然落地,打量着面前华丽的宫殿。
她只听闻雪莲被剑宗收纳于藏品阁,既是藏品阁,在外观上应当非同凡响,毕竟仙界的人将体面看的比天都大。
瞧见这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宫殿,没有什么怀疑,脚步自然而然停留在了这里。
结果面前金灿灿的牌匾明明白白书写着:月光殿。
棠琲不受控制的搓了搓手指,感受到了仙界与妖域的贫富差距。
剑宗一所不知道用来作甚的宫殿,比她在妖域见的创世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年前她偷偷潜入创世塔,如若不是运气太差撞上继承者帝怀,现在塔顶的摇铃不会一日日高悬发出清脆的响声,而是进了她的储物袋。
只因那摇铃毫无灵力,却有和夜明珠相同的特点,能够在一片漆黑中光芒四射。
面前这牌匾也合她心意,可惜在仙界强拿不合规矩,她只带走属于自己的便罢了。
棠琲遗憾收回目光,朝前方未知处掠去。
月光殿内,负责照看藏品阁的江鸿正陪着自己的师侄。
剑宗唯二的化神大能之一,平日最是不假辞色,偏偏对李贺很是溺爱,将其当做亲生子照顾。
李贺床榻边放置了张方正的桌案,上面的书摆放了厚厚一摞,江鸿手上是其中一本。
布满粗茧的手轻轻翻过纸张,细看的人却突然收起目光,若有所觉转向窗外。
书卷没有合上就被放回了桌案,上面潦草画着一朵看不出模样的花,右下角批注:琉璃海棠,食之解百毒。
·
“只需欣赏,不许带走。”
看着进了藏品阁就迫不及待撒欢的两只蛇,棠琲率先发出了警告。
山滇山茶眼睛放光,这毫不留情的话也没有磨灭他们的热情,兴奋的奔向众法器,左摸摸右摸摸。
棠琲懒得看他们没出息的样子,向里走去的同时观察四周,不放过任何肉眼可见的地方。
外围是价值不菲的法器,随便出世一件都必定引起仙界修士的争夺,却被随意摆在货架上,如同杂物一般堆在一起。
往里是密密麻麻的小圆台,规整的像是进行某场神秘的祭祀,棠琲随手翻了一册圆台上的卷本,写的是如何扩展经脉,使得体内储存更多的灵力。
为了节省时间,棠琲并没有为它停下脚步,即便她对里面的内容有几分兴趣。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数百步,她想找的东西却毫无影踪。
不过棠琲知道,那件东西若真在藏品阁,一定会被掩藏在最深处,而最深处,就在眼前。
侧面的墙壁上凸出一块木牌,是被人强硬嵌入的,上面两个小字:珍品。
此间果真大不相同。
中间一座剔透的玉台孑然而立,明显是专人打造,台面上却冷冷清清,棠琲扫了一眼就略过。
这里不愧是被剑宗收藏的珍品,每一件都被放置于储物盒中,每一个盒子又有专属的木柜,数量上更是只有寥寥几十件。
棠琲走近木柜,瞧见盒子上写着宝物的名称和来源。
一时间分不清心头是期待还是忐忑。
她找了那件东西近百年,睁开眼睛就在四处奔波,闭上眼睛就在梦中紧随,只因为一个没有来源、莫名其妙的念头。
我要找到它。
它很重要。
于是当她在巫山终于知晓了自己寻的是什么,知晓了它的踪迹后,那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欢欣释怀,虽没有与人言道,却留存在心底。
沉甸甸的心绪被拨开,她知道,不论是剑宗还是什么地方,不论是顾霁还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可能阻拦她。
她会不计一切代价去见到它。
眼中的期待渐渐消失。
棠琲无言看着几十个储物盒,大小皆有,上面写着的字迹也有长有短。
没有盒子上写了“雪莲”二字,甚至相近的字都没有。
反复转了几圈确认,最后她停在一个两尺大小的圆形储物盒前。
上面布下的禁制被灵力不留余地狠狠震碎,寸寸爆裂开来。
手掌拨开,映在棠琲眼前的是她眼里的寒芒和下压的嘴角。
是面镜子。
镜中的她失去了耐心,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细碎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无处不在,噪杂的有些吵闹。
每一件被上了禁制的储物盒,都被她用灵力粗暴冲击到破裂,无一幸免。
没有。
没有。
怎么会没有?!
棠琲做了个蠢笨的举动,将它们一一拿起,审视着上面是否被人施展了障眼法或变形术。
没有。
全都没有。
她疲惫的闭上眼,仅仅一瞬就再次睁开,转身探寻看向中央的玉台。
疑窦徒生的瞬间,她已经有了几分确信,可这并不如她的意。
果真,在她走近玉台后,终于在台面上的小角落看见了被刻上去的透明字体。
——巫山雪莲。
她右手轻轻抚摸着这四个字,左手挥出青色光晕朝来时方向重重一击。
两股力量相冲,看不见的气流扩散,墙壁上写着“珍品”的木牌断裂,一半牢牢嵌在远处,一半掉落在地。
“省得我去找你了。”棠琲面无表情抬头看着疾步而来的江鸿。
即便感知到少女的修为,威严的长者也没有表现出和善,“胆敢擅闯我剑宗,你是何人?”他负手而立,神情冷淡,尽显高高在上。
“雪莲在哪?”
棠琲答非所问的态度让江鸿皱起眉。
“你是哪个宗门的,为何来我剑宗偷盗?”
“我问你,雪莲在哪?”少女还是不回他,只重复说这一句话。
对上她的眼神,江鸿不受控制的心头一跳。
对方看自己像在看一具等待腐朽的尸体,若是常人说不准会被吓到,觉得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可他高高在上惯了,反应过来棠琲的态度后只觉恼怒。
“不过一个小辈,也敢如此猖狂?”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愤怒里面掺杂了惊疑。
不过一个小辈,多可怕的天赋才能修炼成化神初期?仙界何时出了这样一个怪物。
话不投机,二人的灵力再度相撞,然而这次有一方被震的退了好几步。
江鸿难以置信的抬头。
棠琲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姿态,右手一直放在玉台上。
从第一击她就感受出,江鸿的灵力更精纯,却软弱无力,不是她的对手。
这并不令她意外,仙界崇尚和平,修士们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谐,能动嘴的事情不会动手,根本没有真刀实枪的斗过几次法,一个个都是花架子。
而这么多年妖域依旧不改一言不合就开打,只要打了就是你死我活的作风,并非只因妖兽的野蛮脾气和好战本性,还有很大原因是他们清楚——长时间不磨刀,刀会生锈。
棠琲刚元婴时,就已经是妖域出名好战分子中的佼佼者。
故而化神中期的江鸿在化神初期的她面前,其实几招都走不过。
在巫山她准备晋升时便知,升入化神,只要剑宗老祖不出关,凭剑宗的两个化神不会是她的对手。
那时她只想着没有人可以拦住她,却没想过会再次卡在寻找雪莲上。
少女走至江鸿跟前,还是那句话:
“雪莲,被你们藏在了哪里?”
仗着自己是长辈所以对面前的少女不以为意,江鸿已经有些后悔,眼前人不知身份但实力高强,是可以将他杀了再全身而退的顶尖人物。
总归对方要的东西已经不在,他实话实说:“雪莲自被带回来开始,就一直供奉在你刚刚摸着的圆台上,但前几日我师侄来取时,发现它被盗走了。”
棠琲脑海中不受控制浮现一句话。
“是吗,你恐怕要失望了。”
这是灵舟上,她向清涟坦白自己来剑宗的目的时,清涟对她的答复。
开始她以为是清涟觉得她一个化神打不过剑宗的两个化神,后来她以为是清涟作为剑宗弟子,看不惯旁人觊觎自己宗门的宝物。
原来都不是。
原来当时未曾放在心上的一句话,就已经告诉她——雪莲此刻根本不在剑宗。
“被谁盗走?”
江鸿也不知,又怕遗漏什么惹得棠琲不快,就将顾霁发现雪莲消失的过程详细阐述了一遍,末尾道:“这是雪莲第二次被盗,第一次是百年前,妖族继承创世塔的那只帝江,那次它被我师侄打的受了伤,我怀疑是它不甘心,现今卷土重来。”
话里话外都是要将棠琲的注意力转移。
他不推三阻四还好,这般倒是让棠琲发现了问题。
“你们因什么来取雪莲?”
江鸿不知她为何会对此感兴趣,将李贺的事情如实告知。
没想到说了一半,对方就没有耐心再听。
“谁准你们用雪莲救人?”
长者难掩错愕,没料到对方突然的不讲理。毕竟对他而言,雪莲本就是一件用来救人的死物。
棠琲来此的目的没有达到,心头多少升起一阵怒火,可对方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这里也不是妖域可以让她随意喊打喊杀。
“若让我知晓你撒谎,偷偷将雪莲用药,我必定砸了你们剑宗,再杀了那个李贺。”
她拂袖而去。
一黑一白两条袖珍的小蛇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紧紧跟上了她。
自打成为剑宗长老后,江鸿再也没有受过这等气,满心怨怼,暗暗记下棠琲的样貌,打算第二天一早向李逍遥禀告此事。
至于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何不着急,是对方虽闯入藏品阁,却没有拿走任何一样东西。
江鸿拾起墙边掉落的木牌,环顾四周看有没有旁的损坏。
结果一回头,瞧见方才少女站立很久的位置空空荡荡。
?
怎么带走了玉台?
·
与此同时,剑宗另一处。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剑宗?”
奉明居前,习星光拔出身后的长剑,修长笔直的剑身由不知名金属打造,其上繁复华丽的纹路像是灵动飞扬的火焰,尖端直指前方月白色的身姿。
他偷偷溜去凡间游玩,为不被师长发现,只敢在夜半之时回到宗门,没想到路上遇见一人,旁若无人般在宗门内闲逛。
说闲逛并不准确,他举止怪异,每一处都没有停留,但又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紧跟着此人来到奉明居,这次他看了一眼,竟要向里进。
奉明居是大师兄的住所,这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不想自己偷玩被师长发现会有什么下场,习星光显露身形,言辞正色喝问对方。
清涟停下脚步。
夜,静谧的仿佛时间都已经凝固,银白的月光潜藏在云层中,剑宗的灵雾为此处铺上了如梦似幻的薄纱。
他的背影在薄纱勾勒下遗世独立,转过身的那刻,习星光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从没见过这般长相气质的人,仙君下凡或许也不过如此。
“我找顾霁。”清涟没有擅闯的自觉,并不绕弯子,不卑不亢回复。
化形后他独自去了世人眼中的巫山,以为那就是自己的家,结果大失所望,那里同世人说的一样是龙潭虎穴。
他被顾霁强行带出巫山,根本不知道其方位,若大陆上一处处去找,无异于天方夜谭。
现今唯一能有的线索,就在顾霁身上,他既进入巫山带出自己,就必定知晓巫山真实所在。
这也是没有将伤养好,他就跟随于儿一同前往剑宗的缘由。
他要见棠琲,一刻都等不了。
眼前人虽然看着不像坏人,可习星光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顾霁几日前就已经离宗不知去向,他耍了个心眼,对清涟道:“大师兄有任务去了妖域,你找他何事?若有要事,可先告知于我,待师兄回归我自会替你转达。”
清涟的旧伤突然隐隐作痛,但他神色不改,追问:“他何时能回来?”
习星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口接上:“一年吧。”
强劲的罡风毫不留情将他掀翻在地。
没有被打了的恼恨,甚至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的剑被打落在一边,习星光死死注视着走到自己跟前的人。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少年温柔的下颌。
少年俯视着他,还是不紧不慢的调调:“说实话。”
好美。
对方怎么可能是男修?
对上那双清冷迷人的眼睛,习星光嘴巴不听话的自己动了。
“我没骗你,大师兄出门历练,没有个半年时日是不会回来的。”
清涟难耐的抿紧唇。
半年太久了,他熬了一百多个年头才熬到化形,回家的机会就在眼前,却要他生不如死的接着等待吗?
他不会等除了棠琲之外的人。
即便在巫山顶日日夜夜的等待,最后只换来了少女的欺瞒。
习星光没想到对方直接走掉了,将他抛在原地不管。
他赶忙挣扎着起身,不小心扯到伤口,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身上的疼痛。
·
凡间的失意者喜欢独自漫步在无人的小路,他们认为这是生活不如意开解自己的一种方式。
清涟没有像来时一样灵化肉身飞行,而是慢悠悠的一步步走着天梯,脚步拖沓而迟缓。
世界仿佛被灰暗的滤镜笼罩,他空洞茫然的看着前方数不尽的白玉台阶,一层层如同幻影被他踩在脚下。
“莲花!”
清涟猛地看向身边,下意识伸出手,可指尖只触碰到了冰冷的空气。
失魂与孤独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太想念她了,想念到身旁空无一物,他却以为她就站在自己身边。
听闻凡间的夫妻喜欢并肩漫步在无人的小路,他们认为这是平淡日子里的一种幸福。
他们分明该与凡间夫妻毫无二致,形影不离。
清涟重新迈开步子。
“小修士。”
这次不是幻觉,同于儿相处了好几日,他对她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但这次没有先前的轻快,沉甸甸的。
知晓对方是来盗取雪莲的,但没想到这也能再遇。
回头,对方周身萦绕柔和的光晕,灰暗的世界突然多了一抹亮色。
发光的少女对他扯起一抹笑,这是清涟在她脸上看到过最僵硬,最难看的笑。
她说:“我们果真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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