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长

　　眼前没了女人的身影，宋阑忽然察觉，已经这么晚了，陈遇澈也没有给喻玫打个电话，也没什么人出来接她，这对夫妻的关系是有些奇怪。抽完了一支烟，宋阑悠然启动车子，谭京柔决定回学校上学了，那这条路明天一大早还得来一趟。
　　第二天，宋梅早早就出门，交代宋阑把谭京柔安全送去学校，走出家门时还不忘对着二楼大喊：“谭京柔，记得把微波炉里的牛奶喝光了再去！”
　　京柔拉开窗帘，就迎着熹微的晨光，对着楼下妆容精致的母亲，笑起来：“知道，妈妈再见！”
　　女人终于放心出去，宋阑坐在楼下等着小女孩下来，京柔换好鞋就看到舅舅已经帮自己拿好书包了，“舅舅，我自己背。”
　　宋阑摸摸她的头发，“给你。”
　　“你们老师昨晚跟你说了什么，你就乖乖回去上学了。”一边走男人一边问她。
　　“秘密。”京柔喝光杯子里的牛奶，笑着回答。
　　很快车就开到学校门口，宋阑看到前方有一个身影，不就是张喻玫，谭京柔眼睛发亮，显然也看到，经过昨晚的畅谈，京柔已经十分喜欢这个班主任，于是开了那边的车窗，伸着两只手朝外面打招呼：“张老师，张老师你等等我。”
　　女人先是停下脚步，犹豫着回头，扫视了一圈才终于对上京柔单纯的眼睛，她几乎也是一瞬间温柔地笑起来，“是京柔啊，早上好。”
　　看着女人凑近的脸，宋阑也突然打开车窗，像是能够感受春光。
　　谭京柔顺便下车，也不管驾驶座上的舅舅，跟随着喻玫的脚步踏进了校园，比起自己封闭的小房间，这里处处是朝气，她确实是喜欢学校的。宋阑停在原地看了一会，等到两个人都进去才发动车子离开。
　　同学们看到京柔进来，好几个直接跑到她座位周边问候，喻玫嘱咐同学们安心学习，教室才安静下来。
　　课间操期间，喻玫离开教学区，李文栗准备公布学校领导讨论后对徐小平的处理决定。走进小会议室，喻玫就感受到一股严肃的气息，一众成年人的场合，总是让人窒息，其中反而只有徐小平的姿态最是自然安详。仿佛今天会议的内容他已经全然知悉。
　　赵和芸的举报自然不愿撤销，加上她先一步直接通知了宋梅，这件事想要压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喻玫心想自己一会是不是要为徐小平说几句话，至少要把谭京柔交代的事情讲出来，即便徐小平被调走，也得挽回声誉。
　　她走过去坐在徐小平旁边的座位上，同事关系不亲不疏，然而学校也是职场，总归是在意人的名声的，徐小平附近都没人愿意靠近。
　　徐小平抬眼向她看过来，轻轻问一句：“今天班上的学生还好吧？”
　　喻玫笑着说：“全员都到齐了，挺有学习热情的，就快要中考了。”
　　徐小平放心了。
　　李文栗坐在中间，会议就开始了，赵和芸准备了十分详细的文字稿，将老师猥亵学生的场面细致地讲述出来，从安保处调取的监控，当着所有人的面放了一遍，虽然女孩子的脸已经被马赛克了，然而徐小平的所有动作都尽收眼底，一直播放到赵和芸进来。
　　观看视频的过程中，众人都沉默着，只是神情和姿态各异，学校即便再封闭也是成年人的世界，不能说多么单纯美好。
　　喻玫观察下来，有和赵和芸一样义愤填膺的，有满脸写着困惑不解的，甚至有期待继续放的。她又看看旁边的年轻男人，神态自然，尤其是确定谭京柔的脸没有被放出来之后，整个人都没有多余的情绪，自然也没有人们期待着的愧疚。
　　视频放完，李文栗开口：“徐老师，你现在能向大家解释解释，关于刚才视频里的事情和赵老师刚才描述的事情吗？”
　　徐小平嗓音丝毫不低沉，反而轻松地笑了一下，喻玫记得在做教学质量分析的时候，他就会这样笑，“好的，副校，这件事情其实是我引诱了无知单纯的一位学生，只是在我还没有犯下更大的错误以前，赵和芸老师骂醒了我，我反思之后充满了对学生的愧疚，我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枉为人师，希望各位老师们不要误解学生，在此，我也想要请求学校严格处理我，我接受学校立即辞退......”
　　“徐老师，你别......”喻玫听明白徐小平是想要把事情都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一走了之，赶紧阻止他。
　　“张老师，你也不必多说了，事到如今，是我对不起你的嘱托，当时答应了你好好替你教几天你们班，没想到......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也对不住你。”
　　徐小平堵住喻玫的嘴巴，他知道喻玫想说什么，可是喻玫一旦说是谭京柔主动追求老师，他能挽回的声誉也并不多，反而会影响还要在学校上学的京柔被别人说三道四，这么小的女孩子，总不能让她早早就见识流言的黑暗力量。
　　喻玫看着徐小平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眼神看向自己，只好闭起嘴巴，不发一言。
　　后来老师们激烈讨论，倒是有几个站出来质问的，视频里怎么是学生从后面抱着老师，只是徐小平无心回应，一口认定自己会辞职，离开教学岗位，尽可能减少对学校的影响。
　　漫长的一个多小时过去，李文栗也累了，只好接受徐小平的建议，让在场所有人对此事件保密。又让喻玫打电话叫宋梅亲自来学校一趟，要通知她学校严肃处理的结果，最重要是问清她是不是已经在去教育局了。
　　宋梅那边倒没有别人，她坐在办公桌前，见喻玫打来电话，就接起来，“喂，张老师。”
　　“京柔妈妈好，是这样的，学校已经对您女儿的事情做出了处理，希望您来学校一趟。”喻玫走出会议室，找到一处安静的角落。
　　“我能知道具体怎么处理那位徐老师的吗？”
　　宋梅的口吻平和了许多，喻玫松了口气，“徐老师主动要求学校立即辞退他，校方也同意了他的请求。”
　　电话那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喻玫也不着急，宋梅叹息，“这样也好，离我女儿远远的就行。张老师，我现在有空的，这就来学校一趟。”
　　回去的时候，会议已经解散，只剩下李文栗和徐小平坐在原位上，当初徐小平毕业秋招，是李文栗亲自面试的，如今也是她送他离开。
　　喻玫看着李文栗：“宋梅说现在就赶过来，应该不会再去教育局了。”
　　徐小平笑出声，“这么简单啊。”
　　李文栗看着他，“还笑得出来呢，你自己什么都承认了，今后又怎么打算的？”
　　这和喻玫想象中不同，她以为李文栗一直是公事公办的作风，与学校里的人都没有走得很近的时候，徐小平的事情如今尘埃落定，她反而跟着轻松起来，她对徐小平的态度也让喻玫捉摸不透。
　　徐小平倒不觉得怪异，“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良县可能就不待下去了，名声也臭了。”他调侃自己的时候反显得洒脱，此刻，喻玫已经能想到徐小平是如何吸引到谭京柔的。
　　宋梅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昨晚凌厉的气势，和张喻玫、李文栗打了招呼后，看着一边的徐小平：“听说是你主动提出接受辞退的？倒还有点骨气。”
　　徐小平对前辈总是尊敬的，他站起来，给宋梅郑重地鞠躬，差不多弯下身子十秒钟，才正正地支起来，“真的对不起您女儿，我也没有面目去当面向她道歉，只是还想借您转达她，是我对不起她，我只希望她度过一个安稳的中学时期，继续追寻自己的理想，不要放弃。”
　　“道歉还算诚恳，至于我女儿的理想什么的，就不劳你再费心，我自然会为她好好规划。”
　　徐小平听出对方的不耐烦，便不再说话，李文栗见状招招手，“徐小平，你先回去整理整理工作总结，张老师，你也回去备课吧，我跟这位家长去办公室单独谈谈。”
　　李文栗和宋梅便一前一后走向副校长办公室。
　　喻玫和徐小平并没有立即离开，两人就这么相对坐着，沉默了一瞬。徐小平打破静谧，“刚才的话她妈妈看来不会转达了，就只能交给张老师帮我跟京柔说了。”
　　喻玫回过神来，知道这个人以后就不会再见到，良县太小了，徐小平一旦选择离开就不会再回来。她点点头，看着男人，“京柔的理想，你知道？”
　　小平觉得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向喻玫挑眉，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才失业的人不是他一样，“她应该会成为一个作家，”喻玫觉得不可思议，只知道京柔数学思维不错，倒没想过是一条文艺的路，“我猜的。”徐小平又挑挑眉。
　　喻玫笑了，来去匆匆，好歹分离的时刻总是没有浪费的。
　　“你现在还有机会再见见小姑娘，我知道你在保护她，不想影响孩子，”喻玫看向桌上的纸杯子，纸杯子上用水彩笔画了不同的字母，是各个老师自己画的自己名字的首字母，便于区分杯子的归属。她看到徐小平的杯子上画的并不是X，而是一只小燕子，挺可爱，“而且，肯定其他好多老师都看出来了，至少，李校长心里是明白的。”
　　“是啊，我已经快要找到人生的结果，”徐小平注意到喻玫的视线，端起自己的纸杯，抿一口温水，“而她还得在这个学校待到毕业，何况刚好是中考前的关键时刻。”
　　“至于见面，还是不用了。”男人用大拇指摩挲着纸上的燕子，燕子的尾巴仿佛在喻玫的错觉中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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