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郑禾恩憋着一肚子火，脑子里嗡嗡作响，时而是俞温的厉声怒喝，时而是孔知的讽刺奚落，这一个两个接连在他面前自说自话，实在难以招架，令他有种头重脚轻的无力感。
　　他去冰箱拿了一瓶水，猛灌下去半杯，心绪稍稍平复，又去洗澡降火。等回到卧室看见一床凌乱的衣物，顿时又开始头疼。
　　胃部因冰水的刺激而收缩，手指搭上皮肤是热的，却仿佛能感觉从里散发的寒意，酸疼渐渐涌上来，让郑禾恩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找来一个大纸袋，抓了一把衣服丢进去，使劲往下压实。等一个袋子塞得不能再满，几乎快要撑爆，还有几件装不下剩在床上。他把袋子往地上狠狠一摔，蹙眉喘着气，片刻后又全部倒出来。
　　不知不觉，俞温的衣服已经快要占满他的半个衣柜，很多衣服都只穿过一次，却在他家霸着空间，留下痕迹。
　　简直不讲道理！从昨天一直强忍的怒意再次爆发，郑禾恩气得嘴唇哆嗦，把床上的衣服一股脑扫到地上，自己坐在床边捂着胃部喘气。
　　直到疼痛完全替换怒火，额头上冒了点冷汗，郑禾恩拿纸巾随便擦了擦，还是动作迟缓的蹲在床边，把衣服一件件在地上展平。
　　郑禾恩知道按俞温的性子，这些东西肯定只有扔掉的下场，自己有点强迫症，哪怕是垃圾也会收拾清楚，只好忍着不适。
　　最上面是一条白T恤，隐约想起是和俞温一起看电影那天穿的。
　　俞温适合白色，好身材能尽现无余。郑禾恩平视他的位置，胸膛宽阔结实，宽肩窄腰，每一分肌肉都仿佛经过精心测量，劲瘦修长，蕴藏几分刚健。胸口简单的刺绣商标，同品牌的迷彩运动裤，衬得他干净阳光，眉目俊朗，再搭配上嘴角浅浅的微笑，像个暖心的邻家大男孩。
　　那时俞温体贴的帮自己盛粥，目光里满是真切笑意，侃侃而谈又不浮夸，和他相处是很舒服的，他会安排好一切，有种令人安心信服的魅力。又想到前一天晚上，胃疼时那只帮自己揉按的有力的手，那个温暖宜人的怀抱。不久之前他们还在私密的别墅浓情蜜意，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两个旖旎的画面。
　　郑禾恩嘴唇苍白着，胃里翻江倒海，心里不是滋味，呼出的一口气好像带了酸涩。
　　接下来的衣服，有些是俞温刚穿过，自己亲手晾在阳台又放进衣柜的，有些有低调的小设计，俞温喜欢这种风格，还会提醒自己把小银链子、暗扣或者小口袋朝外叠，方便找衣服。看似普通的T恤，几乎每一件的价格都抵得上普通人一月的工资。
　　整理的越多，郑禾恩鼻端越充斥洗衣液的香气，明明衣服都是一起洗，可莫名抹不掉俞温身上的气味，旁边的俞温睡过的床，他待过的这个卧室，都是那种雄性荷尔蒙和烈酒信息素混杂的味道。
　　最清晰的味道，也是最沉沦的时刻，快感侵占头脑，情欲在周遭蔓延，光是回忆就让郑禾恩不受控制的轻轻一颤。
　　郑禾恩觉得自己太不正常了，做了三十多年的beta，竟有一天对alpha身上的气味念念不忘？还是做替代品研究做魔怔了，以为自己也能感觉到信息素？
　　俞温有什么好留恋的？已经分不清他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他甚至强行标记过自己，身体深处好像还能感觉到撕裂搬的疼痛...
　　郑禾恩喉头梗胀，猛的干呕了一下，眼底有些潮红，扶着柜门坐在地上歇了好一阵。再没心思仔细整理，飞快将衣服放进纸袋，压下那股恶心感。
　　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没多少食材，郑禾恩惊觉自己许久不问炊事。之前他和俞温总是叫外卖或者在外面吃，而近段时间都是俞温亲自做好送到研究所。勉强在冷冻里找到的牛排，也是俞温买的。
　　胃部的痉挛令郑禾恩紧抿唇，强撑着下一碗泡面。咬几口又觉得油腻反胃，勉强把加的荷包蛋吃完。大概是最近他的胃被俞温亲手煲的汤养的太娇贵，所以刚离开俞温一天就吃不消了么？
　　郑禾恩自嘲的咧咧嘴，心道俞温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居然能为自己洗手做羹汤？换一个人估计会被他感动的涕泗横流，他又拿这招哄过多少小乐小知？只怕他们有所察觉，也不会有人愿意拆穿他的谎言吧？
　　难怪俞温这么愤怒。若不是自己无意撞见那段对话，只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甚至还会乐在其中吧。
　　可幻象终究只是幻象，骗的了一个人一时，骗不了两个人一世。
　　等洗漱时，发现台面上一半都是俞温的用品，郑禾恩实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这个房子里需要收拾的东西还有很多，角角落落都藏着另一个人的踪迹，就像溃决的堤坝下一个个驻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水就会将郑禾恩吞没。
　　他无法否认，自己让俞温走近的太深了。他们就应该早早结束，在研讨会的偶遇之前，或者更早...
　　是他太天真，以为只要自己不多想，就可以保持无形的距离。可笑他们连床伴的关系都没有亲口确认过。
　　所以被人指着鼻子当面挑衅都是活该吗？
　　郑禾恩蓦然想起也曾干过类似的蠢事，他那时候以为钟凉和黎津一定会掰，在钟凉面前还挺硬气的让他离黎津远一点。现在觉得简直荒唐。
　　黎津心里有钟凉，可俞温心里有自己么？
　　郑禾恩心道自己凭什么要这样委屈？就像孔知说的，自己什么都好，也曾一直满足于现状，何必倒贴俞温？他忽然为自己不值。
　　郑禾恩倒在床上，脑中念头很多很杂。少了体温偏高的人，被褥有些泞。深夜的雨滴不知疲倦的击打玻璃窗，扰得人难以安寝。
　　翻来覆去好一阵，他忍不住抓了手机来看。
　　一刷新朋友圈就是俞温的动态，一张夜店的自拍，几束追光在俞温身后交汇，把画面分割成黑白两极。
　　正中心俞温的面部昏暗不甚清晰，轮廓依旧立体，表情似有些嚣张和放肆，他反扣一顶鸭舌帽，脖子上的银链十分张扬。
　　而背后灯光正好极亮，卡座里的几个年轻男女姿容不俗，衣着清凉，欢笑着高举酒杯，众星拱月一般把俞温围在中间。
　　郑禾恩的目光在俞温脸上停留很久，手指不受控制的动了动，点进俞温的主页。短短两天，他的朋友圈好像恢复之前的状态，不知道去哪赛车骑马，吃喝玩乐样样不缺，看样子每换一个场都要留下纪念。
　　两个人没有相互删除好友，俞温就好像是故意发给他看的，又好像之前和他住在一起时的沉寂，是在压抑俞温自己。
　　再往前翻，都是郑禾恩熟悉的内容。除了单人照以及和固定几个朋友的双人照，合照里俞温身边站的总是肤白娇俏的男孩，从外貌上看多是omega，其他人在外围环着他们。
　　一般的信息素低敏症患者会减少和异性接触，以免被人发现自身缺陷，当然也有对这件事比较坦荡的人。俞温若是真的有低敏症，想必更愿意当正常人。郑禾恩正是被绕进这样的思路。
　　其实俞温对低敏症患者的生活情况并不了解，甚至平时也没多想伪装，那又何必找这样一个拙劣的借口？为了接近自己？
　　郑禾恩似抓住一丝灵光。俞温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为了合同”，难道是他的真实目的，想用合同绑住自己，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金主？的确，若是他直接说要和自己发展床伴关系，自己一定会拒绝...
　　下一秒，郑禾恩就否定了这个荒诞的理由。自己哪里值得这样煞费苦心？
　　他点开对话框发了会呆，深呼吸尽量保持平常心，犹豫着怎样措辞询问自己的车停在哪里，又想要不要把孔知来过的事情告诉俞温。
　　但他很快又打消这个念头，在心里暗骂自己脑子不清醒。这两天他似乎确实不太清醒，在孔知面前一瞬间的自惭形秽，还有在俞温暴怒的时候的手足无措，现在回忆起来让他憋屈又难受。
　　郑禾恩关了灯，胃里仍然不太舒服，瘪瘪的酸胀着。他不想吃药，只是蜷起身体，缩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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