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失18*

　　夏去秋来，一转眼，就到了立秋的时候。

　　夏识意已经不需要再去复查了，但他的脚，寻常走路看不出太多异样，走快了就难免有些跛。
　　为此，方识皱着眉头，差点把医院里所有相关科室的医生抓来想办法了，还是夏识意表示了自己不在意，软着语调和他说了几句话，他隐忍的怒火才被熄灭，只剩下了懊恼和无尽的后悔。

　　他要是再盯得紧些……

　　不会二十分钟后才发现，甚至根本就不会有车祸这一出。

　　方识紧紧抱住夏识意，难免又说了声：“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成千上万遍都没有用。

　　他真的没有保护好他。
　　他怎么能没保护好他。

　　夏识意早就知道了他有多在意自己，以至于总是会让他生出几分不理解。

　　这对于方识来说，不应该是好事吗？

　　但又或许……正是因为太过在意了，所以方识才会如此。

　　方识放在第一位的，是夏识意的身体。

　　“…没事啦。”
　　夏识意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垂下眼，抬抬手，轻拍了下方识微弓的脊背：“不能走快而已，又不是不能走。”

　　他是真的无所谓，就算真的不能走了，他想他也是无所谓的。

　　夏识意到现在还没找到自己在意的东西。
　　甚至那场车祸，他都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意外了。

　　因为他偶尔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会倏地升起一点没在那场车祸里死了有些可惜的念头。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那飞上天空了的风筝，就靠方识紧紧抓着那根线才不会飘远。
　　甚至有时还会恶劣地想如果他把线剪了方识会怎么样。

　　他那么在意他，会很痛苦吧？
　　那他自己会有一点点的愧疚吗？

　　夏识意问过自己，他找不到答案。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是全然无趣的，再说他不太想不明不白地去死。

　　.

　　夏识意很早就想逛街了，只是那时候伤没好，旧江的夏天又太热，所以一直没有行动。
　　现在立了秋，又过了处暑，正好变天，天气转凉，天气预报也预告了今晚的暴风雨天气。

　　夏识意就想趁着这场雨还没落下来时去逛逛街。

　　他提了，方识自然就不会拒绝。
　　现在夏识意完全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恢复，就算恢复了…方识也不确定自己还愿不愿意放他在外头，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所以夏识意总会叫别人知道的。

　　但知道，也是知道是他的。

　　因此方识没做太多安排，甚至詹峰只负责开车，都没有下车跟着他们。
　　旧江白天的街还没有开灯牌，却也已经很热闹了，有些地方有点老旧城市的韵味，但又有新科技穿丨插丨在其中，带来错乱感。

　　才下车，夏识意就被街边卖小小的糯米糍粑的机子吸引了。
　　他看向方识，不需要多说，方识就掏钱买了一份。

　　小小的糯米糍粑从口子里滚出来，跌落在黄豆粉里，一个个圆润香甜。

　　夏识意喜欢吃这一类的东西，方识早就发现了。
　　他接过一次性纸碗，把签子递给夏识意：“回头你想吃可以在家里做。”

　　这个他会。

　　夏识意戳起一个糯米团，忍不住笑：“你这个醋也要吃？”
　　他发现了，方识很容易吃醋，只是不说，就闷着。

　　但会表现出来，那天亲他的次数会变多。
　　就是他到现在，还不敢主动和他接吻，也不敢触碰他的唇，好像那儿是什么一定要得到夏识意发话才能靠近的神圣之地。

　　方识敛眸将夏识意鲜活的表情收入眼中，眉目也柔和了下去。
　　他并不否认自己像个毛头小子，没有半点年长者该有的沉稳大度，斤斤计较地要占据夏识意全部的生活：“嗯。”

　　于是夏识意就笑得更深。

　　他们继续往里走，夏识意没一会儿就吃完了糍粑，方识等他们路过了垃圾桶才扔，隔了点距离的，他一概无视。
　　而最吸引夏识意的，还是各种手工制品店。

　　无论是木雕还是珠子工艺，又或是玻璃、陶瓷，甚至街边画画的都能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方识就陪着他走走停停。
　　他心甘情愿，并希望以后还会有无数次这样的机会。

　　从前夏识意活得太压抑，他没有空隙去关注这些，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关注这些。
　　一旦有了兴趣，他怕他的自控力就会被破坏，会多一笔“不必要”的开销。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最后夏识意停在画肖像画的人面前，看了看她往期的作品：“画得很好诶。”
　　画画的是个高中生，一看见夏识意和方识，眼睛就亮了起来：“先生喜欢的话我给你们画一副啊！免费的！”

　　夏识意看向方识。
　　方识不自觉就点了头。

　　速写很快，小姑娘又是专业的，不到半小时，一张速写就出炉，递到了夏识意手上。

　　她画的是他们站在一起，互相看着对方的模样，和相机里的又有些不一样。
　　即便是在画中，都能够感觉到他们之间笼罩着一股暧丨昧的气氛。

　　“…谢谢。”
　　夏识意跟小姑娘说：“画得很好。”

　　可他没有说“我很喜欢”，方识注意到了。

　　他们是下午出来的，逛了一会儿后就差不多到晚饭的时间了。
　　夏识意有点想去吃路过的一家冰室，里面还卖车仔面那些。那家餐厅装修得很漂亮，夏识意喜欢。

　　方识就拿出手机要打电话，然后被夏识意按住：“别清场啦。”
　　方识望着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好。”

　　他们到冰室时，因为还没到下班的时间点，所以有座位。

　　夏识意挑了靠窗边的位置，点了单后就是等待。
　　其实他和方识之间安静的时候偏多，毕竟不是青春期的小孩，总有说不完的话。但这份安静不是尴尬，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缱绻，总会让夏识意觉得自己被温柔包裹着。

　　夏识意望着窗外，方识就看着他，直到手机震动了一通电话。
　　是管司打来的，他知道方识今天和夏识意出去，不是急事不会打扰。

　　所以方识拿起手机：“可能有工作，我接个电话。”

　　夏识意点点头。
　　方识就坐在他对面接了电话。

　　夏识意继续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他看见一个阿婆被一个浑身文身的混混样的人推倒在地。

　　“……”

　　“…十一？”

　　夏识意怔着回神：“嗯？”
　　方识盯着他：“…你不舒服？”

　　夏识意下意识垂眼，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菜：“……没有。”
　　他在桌子底下的手先握了下拳，掩住了那一霎那的微颤：“我只是在想对面那个标识是狗还是马。”

　　方识看了眼，一个卡通标识，画得太Q了，又是黑的轮廓，确实是有点像狗的：“是马，那是家咖啡店。”

　　夏识意已经拿起了叉子，叉了颗咖喱鱼蛋，语气自然：“那看来我没有认错。”

　　方识望着他咬了口鱼蛋，指甲嵌入了掌心：“……嗯。”

　　之后这顿饭吃得没有什么问题，夏识意还说这家店的双皮奶和车仔面不错，下次要再来试试他家的桂花双皮奶。
　　因为时间不早，夏识意也说有点累了，他们就回程。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挨在一块坐着，夏识意甚至还握住了方识的手，只是靠着方识看着窗外，在车子驶入山林，抛开城市的喧嚣时，呢喃了句：“下雨了。”

　　一滴小雨，砸在了车窗上。

　　但随后并没有形成雨幕，仅仅只是这么一滴而已。

　　因为在路上堵了车，所以回家洗漱后，已经到了九点多。
　　夏识意坐在床边，等方识给自己吹干了头发，收好了吹风机后回来，他静静地看着方识，突然来了句：“一零，做吗？”

　　方识一顿，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刻猛地紧绷，连同他的呼吸和心跳都被勒着停滞。

　　“……”
　　他的嗓音无比滞涩沙哑：“十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夏识意仰着头看他，那双琉璃般的眼眸还是那么剔透，甚至会在白炽灯底下泛出冷光，无比符合夏识意清亮的声线：“你不想吗？”

　　他冲方识伸手，明明他是仰视的那个，却像是神明忽然来了兴致，愿意高高在上地施舍他过于狂热的信徒一点东西：“可我想。”

　　方识仿佛被下了蛊，不受控制地想要抓住那只轻轻抬起的手，甚至在自己反应过来前，就已经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地上，让其停留在自己的脑袋上。
　　他的指甲又在掌心里留下了一排猩红的月牙印，却没有换来半分的理智，只是最后的挣扎罢了：“……你会后悔的。”

　　夏识意垂眼睨着他，声音轻轻地：“那你会吗？”

　　方识终于想起了要怎么呼吸般，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他抬起手，用力地攥住了夏识意的手腕，干脆用行动回答了他。

　　他不会。

　　就算是今晚要赴黄泉，就算是要为此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他也不会。

　　方识一把将他的蝴蝶钉在了柔软的床榻上，带着孤注一掷地悲壮而又浓烈的感情，狠狠地咬丨吻住了其脆弱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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