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令

作者:佛罗伦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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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 章


      孟君带着三名侍从去谢西照私邸拜访,因壹拾能仿谢西照的字迹,进出都无人怀疑他。

      壹拾和他的一名侍从换了衣服,她低头走在孟君身后,被其它两个侍从围挡得严严实实,顺利掩人耳目离开私邸。

      孟君不便离开晋国太久,因此只是送壹拾离开渭城,夜行几十里后,孟君安排身手高强的武士护送壹拾前往江洲。

      分别时,他道:“这些武士都是可信赖之人,我昨日已送信前往江洲,最迟三天后,李江洲一定会看到信。”

      壹拾向孟君行了礼,道:“孟君放心,一切都会变好的。”

      孟君并不寄望在壹拾身上。

      燕晋的战舰横贯整个江云湖,李江洲只能负隅顽抗。

      失掉江洲,周国也会一步步失守。

      胜负成败,似乎燕晋联军踏过江洲河那一刻就决定了。

      孟君苦笑:“孟某一心只想让自己的国家输了这场仗,真是枉为人臣。”

      壹拾道:“不论是君是臣,守得都是家国百姓。王君眼里只有霸业,而没有百姓的时候,就要靠臣子守住百姓和国土之内千千万万个小家。孟君是值得敬佩之人。”

      “不知姑娘可有几分把握能扭转战局?”

      壹拾面不改色,“十成。”

      孟君和壹拾同时轻笑出来。

      以现在的形势,二成的把握都太高了。

      但她的本性还是不服输的卫壹拾,她会用尽全力去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上天让她失去谢西照、李倦、父亲、辉煌、国家,甚至她自己的性命。

      江洲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她不会让任何人夺去江洲的。

      江洲。

      玄乙送往周国王都的信函有了回应。周王的密函只有一个字:准。

      周国士兵不擅水仗,此时死守江洲无异于等死。待周军撤离江洲,燕晋二国的士兵登陆江洲以后,在陆上打仗,还有一线胜算。

      得了周王谕旨之后,李江洲和玄乙先一起退到江洲和周国交界处的流霞关,再兵分两路。

      李江洲带着一半士兵乔装成撤离的百姓,向周国腹地再度撤退。

      不过一夜,江洲成了一座空城。燕晋联军冲破秦素关,轻易夺下江洲,晋国统兵的公子励大喜,他当夜办宴犒劳全军,请谢西照出席,他却借故拒绝了。

      陈安良替谢西照出席劳军酒宴,宴上公子励喝高,当众说谢西照端着架子,筵席一散,陈安良就跑去给谢西照告状。

      谢西照正往烟炉里添驱蚊用的艾草,他不慎吸了口烟气,连咳了几声。陈安良走上前来从他手里接来艾草,“这事怎能殿下亲手做呢?”

      谢西照在水里浸湿帕子,揩去手上的草木灰:“江洲蚊虫多,不得不驱。”

      陈安良腹诽,虽然太子是皮肉金贵,但让蚊子咬两口又不会死。他不知谢西照不是怕蚊虫叮咬,而是见不得蚊子。

      他幼时不得父王喜欢,兄弟姐妹都去欺负他,他们捉了一箱蚊虫藏在他的房里,自那以后他再也见不得蚊虫。

      后来去齐国做质子,因为他怕蚊虫,壹拾笑话了好几天。她笑话完以后,便每次看到蚊虫都要帮他赶走。

      陈安良把公子励说他的话一五一十转告,谢西照听了不但不愠怒,反倒笑问陈安良:“宴上热闹吗?”

      “打了这么久,终于拿下江洲,公子励请了叹花楼的姑娘,大家伙儿乐得快升天了。”

      “传我令下去,燕国的士兵,谁敢寻欢作乐,当众诛杀。”

      陈安良不解道:“打了半年才拿下江洲,不应给将士们慰劳犒赏吗?”

      “回燕国后自然会论功行赏。”谢西照冷嗤一声,“打了半年才拿下江洲,哪有脸在这个时候论功行赏?”

      “可是我们不已经占据江洲了吗...”

      “李江洲一日不死,不得江洲令,仍有变局。”

      听到李江洲的名字和“死”字联系在一起,陈安良心头一跳。

      他倍感矛盾。他是燕国人,自然希望燕国能夺来江洲。可他在江洲河守了四年,这四年他和李江洲打过无数次架,当初他们一起跌落玄女峰谷底,又是相互扶持着离开玄女峰,彼此拯救。他和李江洲虽然不是朋友,但并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若战争必须有人死,为何还要进行下去呢?难道死气沉沉的领土比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更重要吗?

      谢西照拿起挑香灰的小勺,敲了敲陈安良的脑门,“出神想什么呢?”

      陈安良不敢告诉谢西照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普天之下,他不知该向谁倾诉。

      不论是哪一方都沉浸在战争厮杀的快感之中,子民们雀跃地等待着凯旋之日,每个人都在谈论自己对这场战争的看法。

      陈安良不能悖天下之意,说他讨厌打仗。

      陈安良临时编了个借口道:“在想我母亲。”

      谢西照没有怀疑陈安良的话,因为他也时常思念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在一个国家的荣誉面前,她的性命比草芥还要低贱。所以当初他们把刀架在他母亲的脖子上,逼他下破城令,攻打齐国王都。

      他因那一场征伐夺下太子之位,他的母亲却并没能享受什么福分。她在一间阴暗的小房间里病逝的时候,他正在宫宴之上和大臣们畅饮。

      所以他不能回头啊。

      若他此时回头,那么他所失去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谢西照命令陈安良道:“从明日起你带兵去江洲河一带巡查,碰到可疑的江洲人,一个也别放过。”

      当夜谢西照派去流霞关打探的斥候就回来了,他说并未在流霞关看到李江洲。

      谢西照手指躁郁不安地敲打案几。

      李江洲会去何处呢?

      李江洲不是玄乙,他太年轻了,谢西照缺乏对他的了解,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副将劝道:“太子,咱们掺和进晋周之争的目的就是要夺江洲,现在已经得到江洲了,除非李江洲天降神兵,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夺去江洲的。”

      在登陆江洲那一刻,李江洲就再也不对战局构成威胁。谢西照他知道这一点,可他越是清楚,越是想要杀他。

      一个婊子养的杂种,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竟也敢让卫壹拾挂记。

      以前她心中只有他,就算是李倦也无法敲开她的心门。

      马车一共走了四天,才离开燕国境内,来到江洲。跨过江洲河,是玄女峰下的一带密林。夜间繁盛的树林里难辨方向,一辆马车在岔路口停了下来。

      壹拾撩开车帘,探出上半身,抬头通过观星辨路,正好一道浓云漂浮而来,遮住头顶的星子。她对车夫和护送她的武士们道:“再等等吧,这片云应该很快就散开。”

      未等拨云见月,一排亮光从远处行驶而来,照亮周围阴暗的丛林。听到马蹄声、见到亮光,因为是在江洲境内,壹拾理所当然认为是江洲士兵。她眼含光芒地望向驶来的火光,随那路人马越来越近,她才看清他们身上穿着的铠甲样式。

      银甲配青色戎服,是燕兵。

      亡她国的燕兵。

      她躲回车里。

      “车内坐的是何人?”

      燕兵开口问。

      “是我家小姐,小姐做脂粉生意,要去宁城进原料,但我们头一回去宁城,哪晓得这一路到处都是岔路口,地图都不管用,稀里糊涂就到了这里,不知官爷可否指条前往宁城的道路?”

      护送壹拾的武士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一番话说的自然流畅,没有露馅的地方。

      对方燕兵语气不善道:“不知道这是江洲吗?瞎跑到这里来,谁晓得是商人还是周国斥候,叫里面的人出来。”

      武士从怀中揣出一张羊皮纸,“我们有晋国的通关公函。”

      燕兵接过公函,递给另一人。

      不久后,另一个声音传来,“的确是晋国公印。”

      这一个声音的音色极其沙哑,壹拾一听便认出来了。是陈安良,那三天两头和李江洲打架的燕国小将。

      她现在也忐忑地拿不定主意,不论如何,对方都是燕国人,她可是才从燕国逃出来的。

      这时马车外陈安良的声音又响起:“这是晋国公函,我们燕国人不认,叫里面的人出来。”

      陈安良竟是个这么难缠的人,壹拾终于明白为何李江洲要跟他打架了。

      几名护送壹拾的武士面面相觑,他们确认了对方人数不多,动武能有胜算,正欲动手,一只素手拨开车帘,“小陈将军。”

      陈安良别人不认识,李江洲家里那位“天仙”他自然晓得的。

      去年秋狩时,她曾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李江洲授冠。

      纵她不是个艳光四射的女人,秋狩那一日也是一身质朴,但她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领。

      陈安良无法用看待女人的眼光去看待她。

      她一双似笑而非的星目里,仿佛藏着许多事。一层柔和的云雾笼罩着她的眼睛,可是无人有勇气去剥开那一层云雾。

      那层云雾带来疏离感,不去拨开它,永远不知道背后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安良转头对其它燕兵道,“却是晋国商人,我在我娘身边见过她,我再盘问几句,你们去东路巡逻吧,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燕兵走后,壹拾问:“为何是你们在江洲?”

      他们一路急着赶路,并不知战况。

      “周国弃掉江洲,已经撤退了。”

      “那李江洲呢?”

      他们有过誓言,绝不会放弃江洲的。

      李江洲在,江洲便在,他会守着江洲最后一刻。

      可迄今为止,壹拾都不知道李江洲是死是活。

      陈安良道:“他还活着...当日我和他都掉下了玄女峰,他重了三箭,老天帮他,每一箭都避开了要害。玄女峰底下堆满了尸体,只有我们两个是活的...怕被对方的人活捉,我们连夜从玄女峰攀爬上去,他受伤太重,尤其是腿上中箭,走都走不成,我亲自把他送回了江洲军营,他应该已经没事了。玄乙失守了江洲河,周国决定从江洲撤兵,现在玄乙守在流霞关,但不知李江洲身在何处。”

      壹拾没想到陈安良会把这些机密之事都说出来。

      她问:“我是齐国人,你是燕国人,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陈安良苦笑道:“这场战乱已经害的很多人离散了,你不过是个女子,能有什么影响?倒不如让你们姐弟团聚,我就当积德了。”

      在外人眼中,壹拾和李江洲同姓李,又住在一起,难免会让人误解他们是姐弟。

      是姐弟么?壹拾过去在齐国也有其它的兄弟姐妹,她和李江洲并没有那一种感情。

      讽刺的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和李江洲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江洲利用她的身份换功名权势,她利用李江洲的身体取暖罢了。

      还能是什么关系呢?主仆?姐弟?师生?

      好像哪一种都是,但哪一种都不是。

      壹拾道:“小陈将军慷慨心善,对我和李江洲的恩情,我们一定会报的。”

      “你们不用给我报恩,我只是看不得一个个好端端的人,因为战乱变得痛苦不堪。”

      幽暗的火光照亮陈安良的脸,壹拾似乎看到了战争结束的希望。

      这是在八年才齐、燕之争中她没有看到过的。

      那时候,她所见的每一个人都沉迷在战争里。

      当人们对黑暗习以为常的时候,任何一点光亮都能够带来希望。那些微弱的光芒,就是光明本身。

      陈安良催道:“你们快走吧,等晋兵来了我也帮不了你们了。”

      陈安良调转马头离去,少年的影子很快和黑夜融为一体。

      武士问壹拾,“姑娘,我们是直接前往流霞关吗?”

      壹拾凝眉沉思片刻,“不去流霞关,去野鹿谷。”

      野鹿谷,是晋国和周国之交以西百里外的一道峡谷。两岸的高山夹着一块狭长腹地,是距晋周交会处最近的一个藏身处。

      李江洲率着三万兵马,蛰伏在野鹿谷。他派斥候分三次前往晋周之交的邢州探测邢州布防,再将每次斥候带回来的情报汇总,画出一幅完整的布防图。

      他用朱砂笔在布防图上标记下粮仓和兵库的位置,刚放下笔,有士兵来报:“将军,外面来了几个晋人,说要见你。”

      “晋人?”

      李江洲只认得孟君这一位晋人,而此时两国忙着交战,能冒风险来找他的也只有孟君。

      他披了大氅走出营帐,一片通明的火光之中,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

      因在密林中多日疾行,那辆马车的车轮磨损出密密麻麻的刮痕。

      几名武士排开一列,士兵们掌着火把,包围着那辆马车。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一身布衣的女子拂开车帘,露出她柔和的一张脸。

      没有片刻的犹豫,李江洲阔步向前,不等她从马车里露出全身,他捉紧她一只脚腕,轻轻一拽,壹拾身体不受控地朝他怀里扑进去。

      李江洲的手臂搭在她腰上,紧紧压把她向自己怀中压去。壹拾忽然间双脚离地,整个人被迫困在李江洲怀里。

      她还是那么柔软,似从天而降的一朵云,让他依靠。

      一刹那,李江洲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脏在突突狂跳,声响如雷贯耳。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尤其是那一声带着愠怒的——

      “李江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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