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流星

　　期中考试因为是全市统考，考试的各项流程也都正式了不少。

　　夏慕青不出所料地被安排在了第一考场第一位，苏倩和江羡妤名次一前一后，包揽了最后一个考场的倒数第二和第一的位置。

　　虽然是全市统一命题，试题的质量相比一中平时的卷子确实高出了不少，但夏慕青还是不敢太过恭维。

　　这是第一次文理综合卷考试，纵然是第一考场，考完之后，考场里的吐槽声也不禁此起彼伏了起来。

　　夏慕青没什么感觉，她的基础远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好，课程进度也甩开他们一大截，这不是她第一次做合卷题，相比她之前的练习，这次考试的试题对她而言难度适中，无功无过。

　　——但，苏倩呢？

　　要是把握不好，心情应该会不好。

　　她大概能猜到苏倩在藏拙，原因大概与苏衍之有关，但能猜到，并不说明她能理解——沼泽里开出花，洁白凭什么成为了原罪？

　　周好正准备往教室外走的时候，看到夏慕青还坐在座位上，犹豫了下，还是上前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夏慕青正在放空，忽然被拍了下，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看向周好的眼神中满是戒备和攻击性。

　　“那个，”周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考完了，我见你还坐在这儿，就....”

　　“不好意思。”
　　夏慕青回忆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同学，垂眸敛起防备和戾气，但语气依然算不上多热情，她利落地收拾好东西，绕过周好走了几步，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问：“同学，最后一个考场在几楼？”

　　周好回神：“最后一个考场？”
　　“一楼。”周好扯了扯嘴角，“你是去找苏倩吧？”

　　周好似乎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自问自答到：“应该是找她了，你们看起来关系挺好的。但那个考场应该没有人了，那个考场的人，会过去考试的都不会有几个。”

　　那句“你们看起来关系挺好”让夏慕青的表情有了一点生动，连带着她回的“谢谢”也有了点烟火气，连带着下楼梯的脚步都透着一股愉快。

　　考场里一片寂静，废纸团散在各个角落，苏倩和江羡妤不出所料，早就离开了教室。

　　夏慕青空了一瞬——苏倩没有等她的义务，她也没有提前和苏倩说自己会来找她，但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不受控地泛上了一层酸涩。

　　——算了，不想了。

　　夏慕青想转身离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你没走？”

　　她回头，江羡妤好奇地看着她。

　　苏倩站在江羡妤身边，校服外套敞开着，白色的内搭单薄。

　　海城是山城，深秋的风已经有了初冬的凛冽。

　　夏慕青不禁蹙眉，答非所问：“不冷？”

　　江羡妤被忽视了也没有不开心，默默后退，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跳转，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后默默掏出叠的手掌大小的草稿纸，低头画着什么。

　　苏倩瞥了眼自己的内搭，回道:“体热。”

　　夏慕青无言以对，干脆不说废话，直接到苏倩面前，苏倩也不躲，淡淡地望着她。

　　一句话挑衅的话没说，却又干了所有挑衅的事。

　　还真让她猜到了，苏倩心情不好。

　　夏慕青轻吁了口气，低头轻拽住她的衣角，拉链到胸口，苏倩的胳膊依然没有要拿开的意思。

　　“降温了，会感冒。”夏慕青食指轻点了下苏倩的手背:“外套呢？”

　　苏倩放下手，夏慕青把拉链啦到了最顶端。

　　江羡妤见状忙凑上前，草稿纸上，小猫凑在小狐狸面前，周围还有三两个心。

　　“像不像你们俩？”

　　没等夏慕青回答，江羡妤已经收了起来，傻笑了两声，语气里的得意藏不住:“你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我画的真棒，不愧是我！”

　　夏慕青抿了抿嘴，清了清嗓子，欲盖拟彰道:“我，有吗？”

　　苏倩的耐心已经告罄，她绕开自家的小傻和另一个莫名其妙过来嘘寒问暖的大傻，没等走出两步，手腕被夏慕青握住了:“只是一场考试，你要是心情真的很差劲，撒出来比憋着强。”

　　苏倩背影僵住了一瞬——她在对夏慕青发脾气。

　　文综合卷考和分卷考完全不是一回事，对此她有过心理预期，但假设永远和真实发生时有差别。

　　苏倩并不认为自己是多么洒脱、多么大气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血液里的卑劣虚荣。

　　她不屑去在乎现在的第一名是谁，她的目标是高考，看到光荣榜上的分数时，心中更多的是漠然与不屑——
　　老娘真正的分数，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高。

　　这点可怜的骄傲，支撑着她在一地鸡毛的生活里去仰望月光。

　　苏衍之犯病她忍着，苏建国要钱她就把钱甩在他脸上，这不是任由他们揉搓的怯懦，而是漠视。
　　他们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支撑她这份姑且称得上是狂妄的，是她不为外人所知的真实成绩。

　　但当这点骄傲也有被攻破之势的时候，她仿佛被推进了一片混沌。

　　唯一的光变得晦暗。

　　夏慕青出现了。

　　苏倩觉得自己应该说两句不轻不重的场面话，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没法张口，夏慕青握着的地方格外温暖，让她有一种可以对这个人撒野的错觉。

　　——她能对谁撒野呢？

　　夏慕青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她刚想再开口，江羡妤抢先一步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尴尬的气氛：“姐姐，我们去烟火街吧！”

　　夏慕青一怔——烟火街？

　　苏倩抽回手，似笑非笑道:“那边新开了家烧烤店，味道还行。”

　　江羡妤粲然，完全没注意到夏慕青的异样，一把搂住两个人的肩:“走啦！我想吃大肉串，配卷饼的那种！！！！”

　　“自己买单，”苏倩悠悠说，“我穷。”
　　这语气，穷的一身正气，穷的顶天立地。

　　夏慕青知道她是故意的逗自己玩，但要是逗自己玩能心情好点的话，那就逗吧。

　　反正也没什么实质损失。

　　这么想，夏慕青顺台阶就下:“跟着我，还需要你们花钱？”

　　“没让你请客。”苏倩瞥了她一眼，不疾不徐说。

　　“是，你没让，”夏慕青笑了下，“我上赶着请您吃饭，上赶着想让您心情愉快，可以吗？”

　　迟钝如江羡妤，也察觉到了一点奇怪，但没等她想明白，夏慕青见她还愣在原地，回头招呼说:“小鱼，走啦。”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不想了！

　　等到了店里，刚落座，江羡妤忽然后知后觉地对她们俩语重心长道:“你俩有话要好好聊，在人家店里吵架不好，耽误人家做生意，也不能打起来。能不动手也尽量别吵吵。”

　　夏慕青：“……”

　　走了一会儿，夏慕青还是没忍住，问苏倩:“咱俩打过架吗？”

　　“打过。”苏倩靠在走廊的窗前，提醒说，“车站接你的那天。”

　　哦，想起来。

　　“打架，有来有往才叫打架，你是有来了，我有往回去吗？”夏慕青理直气壮说。

　　苏倩被她逗笑了:“你菜的还挺理直气壮。”

　　夏慕青见她笑了，压在头顶阴云也散开了:“我凭本事菜的，凭什么不理直气壮。”

　　烤肉串上桌后，夏慕青不由得惊住了:肉串的肉块分量足够大，用类似柳条的木签穿起来，肉的表面有一层油焦，卷饼淡淡的小麦香气勾引撩拨着她的胃。

　　苏倩拿过一串，想要蘸料的时候停了下，没有蘸料，直接用卷饼抱住肉串，利落地抽出木签，包成一个漂亮的卷筒形，最后递给了夏慕青。

　　“尝尝，海城特色。”

　　夏慕青尝了一口，肉的焦香在口腔内炸开，咸香适中，卷饼劲道却不拔干，干吃便足够香。

　　“好吃吧？”

　　“好吃！”夏慕青又拿过菜单，想着一会儿给姥姥打包回去一些，苏倩不紧不慢道:“周好家的店。”

　　“？”

　　夏慕青一怔，没反应过来苏倩为什么忽然提周好，下意识看向江羡妤。

　　江羡妤别开眼，自顾自吃着。

　　她明白了——苏倩考完试上去找她了。

　　十有八九，撞上了她正在和周好说话。

　　夏慕青笑容绽开，意味深长地说:“没想到咱们班卧虎藏龙，都是有产业的人。”她佯装苦恼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啊，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无产阶级贫民，会不会被姐姐们排挤啊？”

　　江羡妤刚蘸好辣椒面咬了一口，夏慕青一句话给她呛住了，咳的眼角泛泪花，苏倩忙给她递了杯水，始作俑者一边憋笑一边递纸巾。

　　好不容易缓过气，江羡妤抚着心口，说:“讲胡话的是你，怎么遭报应的是我啊？这世道没救了！”

　　“作为补偿，我再要一盘五花！”

　　夏慕青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答应的十分爽快:“两盘都行！”

　　“没有产业，但有钱，”苏倩手撑着下巴，一双狐狸眼斜睨着她，烟波勾人而不自知，“您这无产阶级无产的很别致。”

　　夏慕青望着她，下意识咽了咽，视线错开，有些含糊地说：“最最，你也很别致。”

　　苏倩微微挑眉：“损我？”

　　“没有。”夏慕青喝了口水，眼神飘忽，耳朵泛着可爱的红色。

　　最后，她还是抬头对上苏倩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最最，你特别好。”

　　好到，让她想亲。

　　昏黄的灯光变得旖旎，她们没有要包间，大厅内烤肉的香气撩人，不知名音乐混着此起彼伏的碰杯声，深绿色的啤酒瓶子折射出饱和度极低的绿色。

　　“喝...”夏慕青话音未落，苏倩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刘阿嬷打来的，苏倩接起，阿嬷焦急的声音无障碍地透过手机清晰地传到了夏慕青的耳朵里：

　　“最最，你家被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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