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上龙阙

　　徐崇德认为独孤野走入了一个死胡同，或者说是被人逼着走进去的。

　　他很理性地分析道：“我知道将军什么想法。你是觉得，策划杀提里满都的人，是诸葛琦。可是您别忘了，这么一来同时被算计的还有张穆。就假设张穆真的和诸葛琦有联系，不是没有可能。但是突然写这么一封诀别信，透露了最最重要的机密，让诸葛琦知道他以后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却显得不够聪明。”

　　“我看他是太聪明了！”独孤野怒喝着一拳捶在桌子上，“假装依附于我，暗地里又在攀附乌和栎的人，魏人何其反复无常！”

　　徐崇德沉默不语。

　　“但是将军细想，张穆有可能会知道红甲卫的详细战备战术吗？”

　　独孤野面容阴鸷，握着佩刀不做声。

　　当日，刚刚丧子、在京到处奔走嚎哭的左都御史张迅被一队右旗兵拉入了北山卫猎屋。

　　张迅这半年来戕害同僚、把人押进北山卫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到这个地方。

　　徐崇德一身黑衣，满面风霜，扯下兜帽，劈头盖脸地问：“你究竟在搞什么？”

　　张迅一张马脸哭得老泪纵横，眼窝都深深陷下去：“徐首辅大人，您要信我啊，他们说的那什么和诸葛琦私下接触，我不可能做，小儿也不可能做啊！”

　　“要怪就怪你儿子嚣张跋扈，不知收敛！”徐崇德声音狠厉。

　　张迅：“您救救我们张家吧！”

　　徐崇德：“等红甲卫平平安安地回到仙京，我自然会为你求情。希望到时候，我们能真正抓到幕后的始作俑者。”

　　“哎，这一定都是诸葛琦那个竖子的计谋！”张迅咬牙切齿。

　　徐崇德冷哼：“这一连串的事，确实都是有利于左旗的，但是我并不觉得诸葛琦有这个决心。”

　　“首辅大人什么意思？”

　　“从前，他这个左旗使者来到仙京，不过是只讨人厌的鬣狗。独孤将军若不想灭他，忍一忍，也就容下了。但是现在，就不一定了。诸葛琦搞这么大张旗鼓，是不想活着离开仙京吗？”

　　*

　　两日后，西城天禄场，炎光下的农家猪场。

　　柳二小面露难色：“阿水姑娘，您真的要征用我家的猪啊？”

　　水宜舟低头看着正嗷嗷地蹭她衣角的小灰猪，揉了揉鼻尖：“嗯。怎么了，要钱啊？自己从账上支。”

　　旁边一直沉默的金平先生突然开口道：“花朝社公面上早就是一笔糊涂账了，大家都是为了大魏做事，不分你我。二小，你爹娘早就回嶂西老家避难，这百头猪你拜托人养着也是麻烦，征用就征用吧。”

　　柳二小肉疼地咬着牙：“金平先生说的是。”

　　水宜舟却有些意外：“你老家是嶂西的？哪个县的？”

　　柳二小：“蔚县！阿水姑娘，你也去过嶂西吗？”

　　水宜舟愣了一下，收起差点溢出的怅然，笑着摇头：“我……从未离开过仙京。嶂西层峦叠嶂，人杰地灵，倒是个值得一去的好地方。”

　　柳二小：“是呢。只不过从十三年前黑龙王之乱过去后，嶂西就落寞了，去岁之前已经整整十五年没有出过进士了。对了，老秦和我是老乡，都是嶂西的。”

　　水宜舟“哦”了一声，默默地拍了下猪背，让柳二小把百头猪整编起来。

　　这次她共联系了十位花朝社小头目，他们各自带了十数人左右的队伍。这么多人秘密运出仙京可不是什么小工程，其中很多人其实是一直在仙京西北方的小城西城附近过活。

　　她将这十支队伍按照十天干命名，其中秦康带领的乙队为首，先领八支队在附近山谷处熟悉地貌，以确认山坡植被石质情况。

　　秦康虽然脾气不好，但是脑子还是好使的，而且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

　　秦康带人去熟悉地形前，老眼不善，恶狠狠地指着水宜舟说：“如果这次兄弟们出了什么差池，我一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水宜舟颔首：“秦老爷子说笑了，就算到了下辈子，也是我兜着你走。”

　　一阵疾风掠过，附近的山坡灌木在大白天都显得鬼影重重。

　　而柳二小，牵着猪崽大汗淋漓：“那我干什么呢？”

　　水宜舟：“交给你一份好差事。”

　　听完水宜舟的话，柳二小瞳孔震动：“什么？你确定他们这一队骑兵会走这条山高谷深的小路吗？”

　　“敌不落我陷阱，我自然会教他落进去。”

　　水宜舟转向后头的林保儿：“旗子和军服准备好了吗？”

　　林保儿指挥着两个小弓箭手帮她把箱子搬过来，水宜舟打开箱子，看到里头厚厚的旗子和一套黄领右旗军服。

　　“帅旗就交给你，你和秦康他们一起熟悉这附近的地形。”水宜舟拍拍她的肩膀。

　　林保儿不解：“你这么大费周章，究竟走的什么路数？”

　　水宜舟微笑，逗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山坡那边，秦康看到林保儿跟上来，抱着自己并不熟悉的长刀，脸色不好地问道：“林姑娘，你确定我们是在做有用的差事吗？”

　　林保儿默不作声，她身上背着千机广寒刀，一身肃杀气站在炎光下。

　　许久，她看着下面牵着马的水宜舟说：“我相信她。”

　　*

　　红甲卫得到独孤野的密令后，立即离开郾城赶回仙京。

　　路上，他们走了去时一路平坦的大道，预计不出三日就能回到仙京。

　　行至路途将近，已是暮色四合，红甲卫统领依明得示意麾下兵士停止前进，观察一番后，他决定在附近驿站停歇一晚，明日再赶半天的路，足以回到仙京。

　　还未寻至驿站，身边的执旗人笑着跟依明得打趣：“将军突然叫我们回去，该不是仙京又要起什么战事了吧？”

　　依明得下巴抬得高高的：“郾城这帮人，也坚持不了多久，魏人向来都是纸扎的狼，根本没有半点值得畏惧的地方！就算还有人敢在仙京作乱，我们红甲卫，就能把他们打得滚下阴曹地府！”

　　身旁包括执旗人在内的兵士都此起彼伏地朗声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依明得突然停住，抬起手来：“等等。”

　　寂夜中，传来得得的马蹄声。

　　一匹黑鬃骏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马上是穿着黄领军服的人。

　　“什么人？”

　　马上的人抬起微湿的眼睛，瘦骨支离，一双手颤抖着伸向他们，仿佛有什么话要说，然后摔下马来，歪斜着倒在路边。

　　“什么人！”身后无数声怒喝。

　　一个兵士下马托起这人的脑袋，就看见“他”强撑着浑浊不堪的嗓子，握着这北狄兵士的衣襟说道：“仙京，有变！速去！”

　　然后，倒头死了过去。

　　此兵士连同附近的几个人都大骇，然后他探了探倒下的人的鼻息，回道：“他死了！”

　　依明得心中不好的预感顿生，糟糕，难道在他离开仙京的这段时间里，有魏人打回来了吗？或者……难道是投降于左旗的秀河军打过来了吗！

　　“快走，抄小路，速速赶回仙京！”

　　一群人迅速驾马，沉重的马蹄声踏碎宁静的山间夜晚。

　　倒在地上的报信人——水宜舟，胸有成竹地睁开一只眼睛。

　　她起身，看向这些红甲劲装的右旗王者之师驶向的山谷处，那里有很深很深的壕沟，还有几处被杂草隐蔽的山洞。

　　她吹了声口哨，鲤鱼打挺，翻身上马，在长长的马嘶声中举起了一面黑色旗子。

　　依明得在快速的驰骋中，依稀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他刚想问执旗人有没有听到什么，就看见身后燃起了熊熊烈火！

　　水宜舟放下火把，骑马跃身向前。

　　在烈火和红甲卫之间，从他们看不见的壕沟和山洞里，赫然跑出了一群哼哧哼哧叫唤的灰猪。

　　个个膘肥体壮，好像勇猛的战士一样，逆着火光奔向马匹。

　　猪：我真服了，你在老子背后放火，我还能往哪里跑？

　　水宜舟和身后柳二小带领的放猪的癸队不停地火驱猪群，乌压压的一片雄赳赳气昂昂地扑向那些高头大马。

　　马匹正在高速疾驰的过程中，在这冲撞之间火花四射东倒西歪，马踏之下又不时地踩到一些尖锐东西，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依明得挥刀砍伐，顺着火光和月光看到地上石土缝里不停地冒出一些光滑磨圆的石头：“不好，我们中了埋伏！”

　　他一咬牙，看到身后火势逼近，但还来得及后撤。

　　但就在这时，前方突然有一面旌旗闪动，一身魏人骑装打扮的林保儿挥着“秀河”军旗，和身边的甲队和丙队一起呼喊着“秀河军，与我绞杀右旗红甲卫，天佑孤月王！”

　　“天佑孤月王！”

　　近三十个人一齐怒吼，夹杂着看不起的山坡上密密匝匝的吼声，红甲卫本就受到突袭，这时候军心受到了影响。

　　依明得战事娴熟，心知此时必须凝心聚气，喊道：“兄弟们，孤月王竟然要向我们开战，那我们怎可后退，来，同我一起，为了右旗，为了独孤将军，全军冲锋！”

　　“红甲卫，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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