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过今晚月亮

作者:烈酒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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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时代


      一直以来,地下独立摇滚在国内被视作张牙舞爪的小众狂欢,很少会有大型的正统比赛,把这群“乌合之众”搬到台面上去大做文章。
      一来是公序良俗有待商榷,二来是没有市场生存位。

      蒲城会被上一辈摇滚老炮称之为摇滚之乡,其实是个戏称,早就名存实亡。

      二十年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场空前绝后的摇滚盛会,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钱的傻子操办起来的,不为赚票子,只为给一群疯子圆梦。
      杨今予曾经跟谢忱说过,如果他有足够的钱,也要这么扔。

      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反骨仔,愤世嫉俗是常态,钱在梦想面前不值一提,自由与抗争才是最高意志。
      至于饿死......那就死吧,疯着赴死比跪着苟活舒坦得多。

      前辈们就是这样一群人,不可理喻的荒诞。

      但二十年后的今天,显然不一样了。
      最先感觉到这种变化的,就是曾亲自感受过上一代摇滚环境的现成前辈——姜司南。
      姜司南将一沓册子分发给乐队每个人,面色有些凝重。

      “参赛的30支乐队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某一类型的拔尖,迪斯科、朋克、funk、雷鬼、后摇、重金属......等等这些,都还在老生常谈的范围,但你们看这个。”姜司南手指点了点他画出红圈的三支乐队。

      杨今予抬眼扫了下,扭头向谢忱反应。
      谢忱兴致缺缺嗤了一声:“网红乐队,多新鲜。”

      姜司南点点头:“是的,网红乐队,这个词倒是近几年才冒出来,至少在我们那个年代没见过。老师知道你们地下摇滚出身的小艺术家,心高气傲,多多少少看不上这个群体。但我们这是比赛,不是音乐节,要考虑到赛制投票问题,网红乐队意味着你们的对手拥有更多的流量与粉丝,和更高的商业价值。”

      谢天懂姜司南意思,接话道:“这意味着这不是一场单纯靠实力的比拼,人气会左右到比赛结果。主办方盛惊浪是商人,他不做赔本买卖,不为情怀买单。”

      姜司南:“是的,以他的视角来说,他不在乎真摇滚还是假摇滚,能变现才是‘好摇滚’。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这三支乐队能被海选上来的原因。”

      “所以这场比赛说白了是为了愉悦大众而存在的,那我们有什么参与的必要。”谢忱一针见血道出本质。

      乐队不是偶像团体,摇滚乐自诞生以来就是反叛的存在,它是一种自我意志的载体,一种不顺从的人生态度,从来就不需要看谁脸色活着。
      如果演出是以讨好粉丝为己任,那和搔首弄姿的陪酒小姐有什么区别?

      至少这不是谢忱加入乐队的初衷。

      “英雄不论出身,忱哥。”
      杨今予倒是心平气和地拍了一下他,“有没有真东西,舞台上见真章。”

      姜司南“嗯”了一下:“今予说的没错,老师告诉你们这个,只是希望你们对自己的处境有大致了解,心里有数就行。我们并不需要因此而改变自己,至于票数和商业化上的事,那是盛惊浪该打算的。”

      曹蝉:“对啊,网红就网红呗,脏了舞台的又不是我们,他们饭圈爱怎么搞怎么搞。”
      姜司南在丫头头顶敲了一下:“别这样讲,他们在自己的领域也很努力,我们应该一视同仁,不可以傲慢轻敌。”

      “那您说怎么办呢?按您的分析来看,这些有着十几年老资历的实力摇滚前辈倒是不足为惧,反而我们的敌人变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新生代流量,真是离谱。”曹蝉呲牙。
      姜司南也无奈,摇头苦笑:“老师也没想到,有一天大环境会变成这样,大概时代总要发展的吧。”

      “艺术向来掌握在不懂艺术的人手中,资本世界是这样的。”谢天宽慰了一句,摊摊手:“其实现在更焦虑的不是我们,而是真正意义上在变老的前辈们。”

      小天儿说的没错,身处这个青黄不接的年代,他们比起那些快要没力气的老家伙们幸运的多,至少他们正年轻。
      此次比赛固然重要,但相对而言也只是青春中一次可以容错的任性,不是输不起。可对老前辈们而言,或许是人生最后一次能抓住的机会了......
      挺残忍的。

      “说说其他乐队吧。”
      杨今予作为队长,不想一开始就挫自家士气,指了指比赛名单:“把目光放在真正要全力以赴的对手上。”
      “好。”姜司南在谢忱旁边的空位坐下了。

      “我们被分在B大组,15支乐队车轮战,首发我们会遇上这个叫‘发条白昼’的朋克乐队。混京圈的,有17年演出经历,风格以愤怒为止,乐队配置老三样,现在我给大家放一下他们的演出录像。”

      姜司南调投屏的间隙,余光扫了眼闷闷不乐的谢忱。

      “好啦,不生气,认真看一下。”他轻轻扯了一下这位叛逆同学的衣袖。
      谢忱免为其难坐正了,姜司南对他弯弯眼睛。

      姜司南选的录像很高效,他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去押题,分析出了对手乐队也许会选用的出战曲,边看录像边着重介绍了打法。
      开完小会,排练计划表和改良后的乐谱发到每人手中,他去了一趟蒲城体育馆——本次赛事场地。

      他得亲眼丈量一下舞台,才能给谢忱他们安排更合适的站位。

      乐队舞台不仅仅是听觉盛宴,他不得不承认,一首歌的好与坏,从来就不能只仰仗幕后创作者的才华。
      更有视觉张力的表演,才是煽动情绪的遥控器。
      ......得想个办法没收谢忱的墨镜。

      杨今予说的没错,那晚谢忱就是故意勾引人,主唱天生的伎俩。
      有这撩人心弦的本事,不发挥在舞台上真是太可惜了!

      体育场目前还是开放状态,不少小朋友在里面打打闹闹,姜司南绕过人群,坐在看台的末席望向舞台。
      在体育馆开办一次专属演唱会,大概是每个地下摇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日梦,姜司南以前也做过。

      他不得不感叹时代真的变了,正统比赛,搁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以往的上百年里,摇滚这个圈子被大众所熟知的从来就不是音乐,而是大麻、自杀、骨肉皮与精神疾病,世人提起总会说:哦,不务正业的流氓混混,全是坏人。

      越是有才华的天才,就越不被世俗容忍,他们管这个叫疯子,不疯魔不成活。

      曾经姜司南把这个评价奉为圣经,觉得这绝对是对一个艺术家至高无上的称赞。

      但他太高估自己了,井底之蛙永远躲在边框里看世界,真跳进万水千山,方知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
      是个名师大家眼里“天赋一般,还算努力”的后生,随和好相与,跟“天才独有的尖锐”实在沾不上边。

      他没好意思跟杨今予说过,当他第一次听说学生是个绝对音感时,曾萌生过嫉妒的心理,平静和煦的嘴脸下,藏了一颗污浊的心魔。
      他不甘啊......
      为什么上天赐给他一点点天分让他开窍,却又让他清晰的看到天分的进度条,不及真正天才的万分之一。
      十年如一日的勤勉,被人用三分钟的开悟所击败,这不是艺术对他的戏弄吗?

      还不如不给他。还不如让他蒙昧的活在大山里,做一个从未开化的愚民。

      没有理想就好了,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姜司南捧着手机里的录像看了很久。

      离谱以前的演出,棱角尚还青涩的谢忱在舞台上不喜不悲,墨镜下的面孔活像被逼良为娼。
      他的嗓音遗传了宋娴的忧郁性感,即便是这种臭脸,舞台下的歌迷依旧为之痴狂。

      “这小子。”姜司南突然嘴角上翘。
      发现屏幕里谢忱solo结束时,朝台下比了个中指。

      他到底是多讨厌上台啊?随时随地宣泄自己的不满。
      也得亏是摇滚乐迷对这种素质人司空见惯,换个流行歌手来,估计下台就得挨观众打。

      “躲在这里偷看我?”冷不丁的,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姜司南猛地扭头,看到本该在排练室的谢忱,鬼魂一般出现在这里。

      姜司南拽掉耳机,惊魂未定地看谢忱。
      谢忱手一撑栏杆,从后排座位跳到前面:“你看的太投入了,都没发现我站了半天。”

      “你......你怎么找到这儿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排练吗!”姜司南无端有些心虚,匆忙收了手机。
      “别关啊,一起看看。”
      谢忱坐过来说,“我也想看看你刚笑什么呢,我弹琴有那么好笑吗。”

      “我只是在研究你们以前的舞台站位。”姜司南咳了一声。

      谢忱觉得没劲,懒懒地靠上椅背:“排练出了点问题,我出来找你。”
      姜司南忙正襟危坐:“怎么回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杨今予嫌我太菜,我跟他吵架了。”

      姜司南:“......”
      嗯,不是很意外呢。

      “我按谱子弹的,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我弹的太准确了,没意思。”
      谢忱眉毛扬起,锋利的眉尾处,那颗银灰色的眉钉随之一翘,很生动的小学生告状行为。

      “弹错不行,弹对也不行,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找茬!”

      姜司南站起身笑笑:“走吧,我回去看看是哪里出问题了,排练就是磨合的过程,争吵很正常。”
      谢忱坐着没动,赖在椅子上:“不要,我现在不想见他。”
      “谢忱,别闹,你们的时间很紧迫。”姜司南轻轻拉了一下。

      “姜老师,陪我坐一会儿,我出来找你不是让你当和事佬的,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待会儿回去会自己找他解决。”

      “好吧。”姜司南没脾气的坐回去了。

      “让我看一下你的手。”谢忱突然说。
      姜司南一怔:“嗯?”
      倏然,谢忱动作并不轻柔的抓起姜司南手腕,把姜司南的手提到了眼前,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蛮横不讲理。

      姜司南猝不及防缩了一下,没抽出来。

      他捏了一下姜司南的指尖,纳闷说:“这不就是正常的手吗。”

      姜司南把匪夷所思四个字顶在了脑门,震惊的看谢忱的动作。
      谢忱又捏了一下,指腹的温度抚过他指尖,随后没兴趣的丢开了,说:“杨今予说我应该看看你的手,就明白我为什么弹不好琴了。”

      “但我现在看过了,也没什么发现什么特别的,也就是细了点,软了点,白了......”

      姜司南赧然打断谢忱:“他不是让你看这个。”
      喂!关注点错了!

      姜司南整理了一下心情,一言难尽道:“他有两个意思的表达,一是想让你注意观察我的指法,二是想说好乐手都是练出来的,而茧子就是必不可少的证明。”
      “那你的茧子呢?”

      谢忱又扫了一眼:“你根本没有茧子,来面试那天就注意到了。”

      啊,我啊。

      “我连琴都没有了,怎么还会有勋章。”姜司南理所当然回。

      “什么。”谢忱没太听清,反应了一下。
      随后噗嗤一下,笑了:“还真有人管这个叫勋章?我以为是器乐生自嘲的玩笑。”

      姜司南也觉得自己突然幼稚了,无奈地笑了下,随后近乎虔诚的看向谢忱——

      “这并不是玩笑,茧子就是乐手的勋章,谢忱。”
      “昂。突然这么认真干嘛。”
      被那双有泪痣的清澈眼睛紧紧盯上,谢忱突然感觉怪不舒服的,好像对方没在看他,而是在搜刮他的灵魂。

      他自知霸着人家的琴,还不够珍惜,有点理亏地别开脸。

      姜司南说:“答应老师好不好,为自己燃烧一次,不为别人,就只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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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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