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程默坐在公交车站等车，无聊时从书包里拿出了随身听。
　　这时，一个人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为他遮挡了一点阳光，程默抬头，见到他时扯下了耳机。
　　“顾槐？”
　　面前的少年换下了身上的红色校服，简单套了一件浅蓝色的T恤，很宽大，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瘦，与以往不同，这一刻的顾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也是这一瞬，程默才发现他有一双微笑眼。
　　“最近怎么样？”
　　两人并坐在候车亭下，程默关心的问了一句，“还好吗？”
　　“嗯。”顾槐将电脑包放在腿上，脸上浮了一丝不好意思，“我复学了，处分也撤销了。”
　　程默松了口气。
　　“那很好啊。”他点头说，“以后应该就没人能打扰你了。”
　　“嗯嗯。”顾槐的眼里都是开心，笑眼微动，他看着他，说，“谢谢你，程默。“
　　“嗯？”程默微滞，半晌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浅浅笑道，“其实不是我。”
　　“我知道。”
　　“嗯？”
　　顾槐只偏了偏脑袋，仰头时下颌线随之拉长。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你。”他说，“许珂是不会帮我的。”
　　直到沈川去学校接他，校园网上传出的各种讨论，顾槐才终于记起为什么会觉得许珂眼熟了。
　　“所以，谢谢你。”顾槐的眼眶略微泛了红，说话时也因为些许激动起了颤音。
　　阳光正好，微风浮躁。
　　游走的风吹进了车里，那许空调浮起的冷调徐徐散去，程默忽然就垂眸笑了。

　　走过公交站台，程默看到了站在店门口的人。
　　“怎么不进去？”
　　程默身上是一件宽松的淡紫色短袖，迎面走来时裤脚被带起的风轻轻扬起，他明明比往来路人都要高，可站在许珂面前就还是要差了半头。
　　“等你啊。”许珂玩笑似的说着，打趣一般眨了眨左眼。
　　“这么客气？”程默失笑，微仰着头与他对视。
　　许珂偏头一笑，继而抬手，掌心抚上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前带，轻轻的缓步推着他，站在他身后，低语：“怕你放我鸽子。”
　　“我有这么心机吗？”程默侧过脸，无可奈何。
　　许珂将他脸上的无奈一扫而尽，下巴压近，声音低沉而带着笑意：“走吧走吧。”
　　带他们进入包厢的还是上次来时招待的人，包厢也还是上次那个包厢，甚至连里面那种淡淡的花香味都没有了。
　　程默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人，了然一笑。
　　“两位稍等，主厨已经在准备了。”
　　女侍者躬了躬身，带上门就出去了。
　　程默见包厢里就只有他们两人后，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问：“你点餐了？”
　　“没有啊？”许珂佯装疑惑，摊开手掌，耸了耸肩，“没办法，面子大。”
　　程默哭笑不得。
　　“开个玩笑。”许珂双手放下，收进裤兜里，上身前倾下俯，笑着强调道，“想吃什么？”
　　“你点吧。”程默无所谓的说，“我都可以。”
　　“好啊。”
　　话音一落，痞笑的少年已经错身为他拉开了一张凳子。
　　程默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盖上去。

　　当看一道道形式严谨卖相好看的菜被端进来的时候，程默竟有一种身处五星级饭店的感觉，难以形容。
　　程默的原则是雷打不动的，所以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可氛围却是极好，好到许珂几次都觉得，这是一次简单的家人聚餐，普通的一顿家常便饭。
　　许珂时不时看向程默的碗，一旦空了就赶紧夹满，程默并没有觉得奇怪，或许是早就习惯这种被他照顾的模式了。
　　“扣扣”
　　包厢门被敲响，程默没有抬头，他用餐的时候很少会被突发情况打断，特别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他继续低着头处理着再次被许珂加满的菜，一言不发的将碗里的虾拨到那个装了块鱼肉的小碟子里。
　　许珂注意到了这一举动，暗自记下，目光并没有因为来人而有丝毫挪移。
　　“打扰了。”身着正式工作服的主厨亲自断了一碗菜进来，说，“珂爷，许董知道您过来了，特意让我为您做了您最爱吃的蔓越核桃酥。”
　　话落，他也没有注意到许珂冷下去的目光，就打算将那盘糕点搁下，这时许珂用筷子用力敲了敲桌面，冷声道：“端着。”
　　这话一出，主厨就不敢动了，硬生生的僵住，吓得直咽唾沫，也不敢再说话。
　　知道许青山有个儿子的人都知道他脾气不好，更知道这对父子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差。
　　主厨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下一句吩咐，他小心翼翼的抬眼，却被惊得瞠目结舌。
　　谁能想到，许家出了名叛逆的许珂，会那么温柔、那么耐心的在等一个人吃饭。
　　大概是察觉到了两道目光的注视，程默默默叹息，咽下嘴里的东西，轻轻地放下筷子，与此同时，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他十分自然的接下，折叠了两次后放在碗筷旁。
　　“饱了？”
　　许珂侧坐着，慵懒的托着腮，手肘支着桌面，一副岁月静好的温润模样。
　　程默笑着点头，道：“晚餐八分饱就可以了。”
　　“回去？”
　　“走回去吧。”程默回答，“消食。”
　　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转身时正好对上主厨惊慌的隐者探究的眼神，他没有迟钝，礼貌的点了点下巴。
　　许珂弯唇一笑，也跟着起身。
　　擦身走过时，许珂顺手将那盘点心端过来。
　　“程默。”他叫住他，伸手抚住少年瘦弱的肩膀，温温笑道，“在这里等我一下。”
　　程默点头回应，看着他往走廊里面去，背影依旧肆意。
　　许董。
　　也姓许。
　　私房菜是许氏的产业，同时，这里也是顾晚开始的，所以就算许珂再反感许青山，也会时常来这里逛逛。
　　“许董，您也知道，不久前我那部电影刚上映，这腾出来的时间，就专门是为了张导那部剧啊。”女人妆容精致，说话时刻意咬了咬红唇，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模样，“许董，您再帮我一次吧。”
　　“我知道，这件事我会解决，先吃饭吧。”许青山轻声宽慰，而后举起高脚杯碰了碰她放在桌面上手臂，笑得温和，具有一种迷惑性。
　　女人也看懂了这个暗示，笑得妩媚，桌下的脚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嗬！”靠在门边的少年发出一声冷笑，一手拿着盘子，另一只手上的手机依旧举得很高，“又是一出好戏。”
　　他并没有打算偷听什么，只是许青山对这里的保密性太自信了，即便是背对着门，也丝毫不收敛，以至于他在这里站了一会儿都没有被发现。
　　“小珂！”许青山确实是有些惊慌的，他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一旁的女人也一脸惊愕的站了起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他是谁，又为什么会让许青山这么慌张。
　　“继续啊。”许珂晃了晃手机，讽刺道，“内存还够。也足够。”
　　他意有所指，许青山也听得出来。
　　“你先回去。”看向身旁的女人，许青山淡漠的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那我......”
　　“何至于拖到以后？”少年直起身，将手机转了一圈握在手心，端着那盘点心走过来，正正停在女人面前，打量一番后，轻笑，“有些事现在就可以办。”
　　手抬高，盘子翻，点心落。
　　女人已经呆在原地了。
　　酥糕上站了蜂蜜，从那一头黑长发上滑下去的时候留下了不小的痕迹。
　　“啊——”
　　妆容精致的女人似乎接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与狼狈，尖叫的同时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许珂只可惜，这不是一碗热汤。
　　“许珂！”
　　许青山怒吼一声，可也仅仅只是怒吼。
　　“相信吗？”许珂勾了勾唇，盯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轻飘飘的话却如同淬了剧毒，“就算你今天死在我手上，明天的头条上也不会提我半个字。”
　　“你闹够了没有！”
　　许青山沉着脸上前一步，刚想上去拉他，却被他提前躲开，随之而来的是盘子落地破碎的声音。
　　“啧！”许珂甩了甩手腕，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抬眼时脸色淡定极了，只是难以忽视声音中的阴冷，“以后别拿不知道是谁喜好的东西来恶心我，我膈应。”
　　许青山显然也没想到这一点，他微张着嘴，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珂，我……”
　　“对了。”许珂忽然想起来，转身冷冷地一笑，威胁着，“许青山，以后想约见情人就大方点，别他妈往这儿来，这地方小，我怕耽误许董办事儿。”
　　说完，他还意有所指的瞟了瞟一旁的女人，单手插着裤兜就往外走去。
　　许珂从二楼楼梯下来时程默正站在走廊里，手中握着电话，眉间染了笑意。
　　远远的看去，他竟觉得阴郁心情在这一眼里逐渐消散，许珂揉了揉僵硬的脸，唇角构出一个不露破绽的笑。
　　“好，先挂了。”见到许珂，程默短短的收了尾就挂断了电话。
　　“谁啊？”许珂问。
　　“我哥。”程默微笑答，然后指了指外面，“走吧。”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落日余晖了，橘红色的光影沾了半边天，强烈的视觉冲击感让程默不禁眯了眯眼。
　　他侧过脸看向身边并行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抢先了。
　　“这么看着我？”许珂笑了笑，同样看过去，轻声调侃，“我害羞了怎么办呢？”
　　程默暗自松了一口气。
　　“何曾见过你会害羞？”程默觉得无奈。
　　许珂但笑不语，然后转移了话题。
　　“虽然过了这么久了。”许珂突然礼貌，然后问，“但是我还是特别好奇那一晚你怎么会到那里去”
　　闻言，程默脚步顿住，抿了抿唇，脸上闪过一丝丝尴尬。
　　“那个...其实,我当时也刚从外面翻墙回来。”
　　“翻墙啊~”许珂确实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他转身盯着他，饶有趣味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斯文人，眼睛里跳跃着惊喜。
　　他可记得那座墙是翻修过的，为了防止学生逃课甚至还叠加了半米，所以，这意味着，看起来文弱的一个人，竟然轻松翻过了差不多三米的墙。
　　“听你这语气，以前没少干过这种事？”
　　“你别这么看我。”程默捕捉到他眸中的讶异与趣味，不禁失笑，继续往前走，一边看着前面的路，一边不太在意的说，“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三好学生，我也逃过课，犯过纪律。”
　　“嗯。”许珂再次与他并肩，他抬高下巴，轮廓清晰，轻轻的眨了眨眼，细声道，“你会叛逆，你也会犯错，但是，你依旧成长得很好。”
　　许珂那仿若自言自语的话让程默难以找寻合适的措辞回答，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这样的氛围有些怪异。
　　但似乎只是他有这种感觉，因为许珂已经很自然的继续扯出了其他话题。
　　“出校做什么？”许珂状似随意的问，可好奇心并不淡。
　　“见一个人。”程默如实回答。
　　许珂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上次在程默家里见过的那个人，可随即又觉得不对，如果是可以住进一个家里的关系，他用不着翻墙偷偷的出去。
　　“是哪位大人物值得咱们大学霸冒着风险翻墙呢？”许珂微俯下身，将曲抬起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笑得轻佻。
　　“一个朋友。”程默回答，然后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侧着头看了看他，眸光闪烁，微笑着，“准确来说，一个...挺不错的人吧。”
　　表情凝固，上扬的嘴角以一种忽而转变的速度下压着，许珂的双目里有几分错愕，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迈出的步子一起一落后就不动了。
　　感觉到肩上的力消失，程默疑惑的转身，可对方就那样站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沉沉的，也怔怔的。
　　“许珂？”程默摸了摸肩上的包带，走近，他自然而然联想到刚才的事情，以为他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就皱了眉，伸手抓上他的手臂，问，“你怎么了？”
　　许珂站得很直，双手垂落身侧，那件校服就这样随意抓在手中，手指紧紧压着蓝色的布料，有些软，甚至裹软了他指腹上的薄茧。
　　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眼前的这张脸，尽管差不多每天都可以见到，可是每一次与程默直视都还是会如初见那般令他心动，甚至是阴暗的想把他私藏起来，只有自己可以看见，也使他只能听得见自己动心的声音。
　　可是他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他可以阻止所有人对程默的觊觎，却阻挡不了程默对他人的欢喜。
　　可是怎么办呢？
　　他竟发现，时间越久，他越难有勇气对他直白。
　　这一瞬间，许珂第一次觉得有些颓败。
　　“走吧。”许珂浅浅的短暂笑了笑，轻轻抚着程默的肩膀，小力地推着他往前走去。
　　程默背对着他，看不清后面的人究竟是什么神色，只是他感觉得出来，许珂不高兴。
　　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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