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夜

　　下了晚自习，街道上又刮起了风。

　　值完日，莫央出校门时，校园里已是寂寥一片。

　　门外的路灯下，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的影子发着呆，见莫央经过，她匆匆站了出来。

　　莫央顿住脚步，声色清冷：“你找我？”

　　王雯静局促地低着头，目光羞涩：“嗯。”

　　“哦，那……跟我来吧。”莫央望向面前沉寂的街道。

　　距家不远的快餐店还亮着耀眼的灯，店内人很少，莫央带着王雯静坐在店外玻璃窗下的椅子上，椅子紧挨着一片茂盛的小花圃，里面不知种的什么花，芬芳扑鼻。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莫央问。

　　王雯静怀里抱着书包：“我是想谢谢你上午在学校帮我。”

　　莫央垂下眼睛：“你怎么认为是我？”

　　“那会儿，厕所门开了，我碰巧看见你在外面，你走了没有一分钟，老师就来了。”

　　“谢谢你。”

　　自从程巡来了之后，学校的检查比之前严格了很多，想不到林夏依旧敢顶风作案，莫央扭头看过去：“你们今天是怎么回事，她们怎么会那么大胆，敢在教学楼厕所里动手？”

　　王雯静黯然低头，“中午我在厕所里撞见了林夏她们，本来想走的，可是被她们发现了，我跑的时候撞了林夏一下，她就叫人出去放哨，要教训我。”

　　“那她们没有怎么样吧？”

　　莫央生涩问道，这样关心人的话，之前她只对杨俊芳说过。

　　听到她的话，王雯静眼里一下子冒出了泪光，紧咬着嘴唇瑟瑟道：“她们打了我，有几个人本来已经脱了我的衣服想要拍照，好在老师及时来了，她们才收了手。”

　　“老师难道没有发现吗？”

　　“门口几个女生一直在打架，他训人的时候，她们趁机开门溜走了，老师没看见。”

　　莫央想问：那你自己呢。却又没问出口。

　　王雯静像是看破了她的意图，身体缩的更紧：“这种事，之前也有过，在班里没人不讨厌我，老师也不管，如果我说了，放学之后又会被他们堵。”

　　“其实以前也有和你一样的人帮我的，可林夏在学校认识的人很多，只要有人敢告老师，她马上就能知道是谁，下一次，就会轮到那个人，久而久之，就没人在敢管了。”

　　“谢谢你今天帮我，希望不会连累到你。”

　　莫央掐着手指，心里堵着一口气，“没事，我不怕。”

　　王雯静眼神轻微一亮，涌出了更多的感激的情绪。

　　莫央又问：“你的爸爸妈妈呢，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这句话似乎触及了王雯静的伤痛，她拧着眉毛静了半天，才轻飘飘说道：“我爸爸，死了。”

　　莫央暗地里一怔。

　　“是……什么时候？”

　　“就在几个月之前，当时都上新闻了。”

　　莫央轻轻摇头：“上新闻了？是很严重的事故吗？”

　　“我爸爸是个好人，”王雯静眼中含着悲痛的泪，却倔强的不肯掉下来，“几个月之前，我爸爸在下班途中遇到了一个被撞受伤的老人，他好心送那个老人去了医院，老人伤势很重，进了重症监护室，他还帮人垫了医药费，没想到，那个老人的儿子来了之后，却怀疑人是我爸撞的。”

　　“我爸怎么证明他都不信，后来闹到警局去，也没用，现场的监控正好坏了，我们挨家挨户去求那些当时在现场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帮我们作证，那个老人的家属甚至还跑到我爸爸工作单位去闹，害的他丢了工作，后来去法院打了很久官司，最后，我们家还是被判赔几十万。”

　　“最可笑的你知道是什么吗？那个老头后来醒了，也指着我爸爸说是他撞的，当初，他可是亲眼看着我爸去救他的。”

　　“判决书下来后，我爸急白了头发，到处托关系找人，可是，那个老头的儿子天天背地里找人来闹，不是往我家门前泼油漆扔死老鼠，就是在我妈妈工作的路上当场下跪求她，害的她被人指着鼻子骂。”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爸喝了很多酒，在家里坐到半夜，我害怕，就一直陪着他，夜里两三点的时候，我睡着了，他从我们家那栋楼顶楼跳了下去，十八楼，当场身亡。”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原来做好事，也会害死人。”

　　王雯静凄然说完，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莫央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见王雯静哭得伤心，她也有些不忍，微微红了眼眶，伸手抚着王雯静的背。

　　十八楼跳下去，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莫央想起自己曾经去过杨俊芳的亲戚家，那家人住十四楼，她从阳台往下看，头晕目眩中只能看到蚂蚁一样渺小的人和蠕动的车辆。

　　即便只是看着，也会不自主的浑身发软。

　　她无法想象王雯静的爸爸当时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抛下家人跳下去任由自己摔成一滩烂泥的。

　　“我爸爸没了，再也没有人会护着我了，我真的好想他，我好害怕。”王雯静哭喊着，声音里充斥着无助的悲痛。

　　莫央坐的离她近了点，温声安慰她：“会好的，会好起来了的。”

　　可是，真的会好吗……

　　她也不清楚。

　　风过，长椅旁边的花圃划出层层波浪，夜依旧那么浓。

　　隔天周三一大早，莫央打电话向张玲请了假。

　　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杨俊芳照旧早早出了门，莫向国还在酣睡，她换了一身严实的装扮，带上帽子下了楼。

　　顺着上次遇到那个司机的小公园一通寻找，临近下午，莫央在公园北边发现了一片打着拆迁标记的居民楼。

　　口袋里一边装着手机，另一边装着一个手电筒，带电击的那种。

　　她两边按了按，确信无误后抬脚往楼里走去。

　　踏着倒塌的楼板艰难行走，她环顾着四周那些建筑，前几栋楼都太破败了，墙面倒塌，没门没窗户，有些甚至没有屋顶，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藏人的。

　　直到走到最后一栋，那里尚挂着锁的大门引起了莫央的注意。

　　院子里没人，但从铁栅栏往里望去，有些房间是完好的，还关着门。

　　一路走来，四周见到的活物只有一两只在废墟上蹦跳的麻雀，在这没人的地方，莫央也不敢直接闯进去，在原地站着看了很久，她才从倒塌的院墙处小心地翻了进去。

　　落地，她靠着墙根走向楼内。

　　空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粉尘味，她正在思索该先去哪个房间，灰白走廊旁一个房间却乍然打开了，一人一脚踏出，两人徒然对上了眼。

　　莫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待看清来人后，才轰然落定。

　　钟建嵘也狠狠怔了下才恢复正常，扫视了她一圈，眼中闪着疑虑：“胆子不小啊，敢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莫央定神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不知道，只是上次听你提了一句，从早上找到现在才找到这里。”

　　钟建嵘靠在走廊边一张破旧的桌子上点了根烟，透过寥寥的烟雾看向她：“有什么事？”

　　莫央停了停：“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钟建嵘不作声了，过了会儿才哼道：“我？帮你？”

　　莫央重重点一下头。

　　钟建嵘冷笑两声：“我能帮你什么？”

　　莫央轻轻攥了下手，沉寂须臾，蓦然开口：“我想请你帮我杀个人。”

　　许是她的语气过于稀松平常了，钟建嵘在听见这话的一刹那还没有反应过来，静了片刻，他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他盯住她，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

　　然而下一刻，莫央复述的话令他面色徒变。

　　“我说，我想让你帮我杀个人。”

　　“你他妈疯了吧！”钟建嵘骇然起身掐灭了烟头，炯炯的目光直直盯着莫央，他的脑子被震撼的还缓不过神。

　　待了会儿，他稍稍冷静下来，再看莫央面色沉寂，半点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他的脸更加阴沉了：“你要杀谁？”

　　他以为之前拿了那个流氓的钱对警察撒谎就已经是她能干的坏事的极限了，没曾想现在她又朝他抛出了另一个炸弹，帮她杀人，开什么玩笑！

　　莫央冷冷回答他：“莫向国。”

　　钟建嵘眼里再次划过一丝震撼，他对莫央的养父莫向国也略微知道一点，也能猜出她在家里过得很不好，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乍一听到这话，着实觉得荒唐，怎么，亲眼见他杀过一次人，便觉得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狂了？

　　想太多了！

　　“他好歹是你的养父，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让我杀人的？再说了，我凭什么要帮你？”

　　见钟建嵘眼含冷意，莫央眸色深了几分：“我恨他，再让他活下去我早晚会被他折磨死。”

　　钟建嵘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关我屁事。”

　　莫央没有丝毫的犹豫，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身躯却还是直直的：“我知道你有手段，我求你，你帮我杀了他吧，只要你帮我这个忙，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钟建嵘冷冷瞥了她一眼：“你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在我眼里毫无价值，我凭什么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帮你杀人？”

　　莫央道：“大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呵呵，那你可看错了，赶紧滚，别逼我发火！”钟建嵘嘲讽着，对她的乞求避之不及。

　　僵持了几分钟，见求情无用，莫央眼珠飞快的转动了一下，顿了会儿，她敛去脸上的哀求，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其实这几天，我老是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钟建嵘狐疑地盯着她，眉头紧皱。

　　莫央拿出手机，调出手机里的照片放在他面前。

　　“这什么。”

　　钟建嵘迅速扫了一眼。

　　“看到我身后那个男生了吗，就是他在跟踪我，我早就发现了，”莫央收回手机，不紧不慢，“而且我还察觉到他在故意接近我，和我说话的时候，明里暗里也在暗示我什么。”

　　见钟建嵘神情不耐，莫央漠然抬眼，一语中的：“对了，他就是你撞死的那个人的儿子，郑明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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