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恸
楼光被重楼搀扶着从救治莲星痕的营帐里走出来的时候,龙宿薄迎了上来。
她面上的泪痕已干,眼睛睁得大大的,鬓角凌乱,裹在龙藏玄袍子下的身体瑟瑟发抖。
她不是冷,是害怕。
她害怕此刻从楼光口中说出来的一切不好的消息。
楼光不知道自己可以对她说什么。
太常卿先开了口,“公主,莲公子的命已经保住了,但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就不一定了。”
楼光宁可他不要醒过来。
龙宿薄又哭了,但此时的泪中全是喜悦,她忽然跪下去——
一圈大夫赶紧把她扶起来,“公主,老臣受不起。”
“我……我可以去看看星痕哥哥吗?”龙宿薄几乎是哀求着说。
“可以,”楼光说,“但别动他,他现在经不住——”
“我明白我明白,”龙宿薄点头如捣蒜,“还有什么?”
楼光摇摇头,龙宿薄大睁着眼等了他一会儿,确定再没有了,才极小心地掀开帘帐进去。
楼光看了看守在不远处的两仪殿,她与太一殿被命令轮班护卫龙宿薄。
“楼大夫好生歇息,”两仪殿轻声说。
“你也是。”楼光虚弱地说,不止是因为急救莲星痕才令他筋疲力尽。
他和重楼去了为他设立的独立营帐,躺下去就睡着了,无梦,待睁眼,天是黑色,不知过了多久。
他披了衣衫在黑暗中坐着,忽然轻轻地笑起来,待停下来,听见龙藏玄的声音,“青鸾,你在笑什么?”似乎有些担心。
他惊了一下。
龙藏玄慢慢地从黑暗中走近来。
“你什么时候——”
“你睡了三天三夜,今天是第四天,我在你隔壁,正想来看看你——”
“……是吗……你的伤好些了吗?”
“怪我,老折腾,又没了你,就好得慢了,你还好吗?”
楼光自嘲道,“好得还可以再救一轮莲星痕。”
龙藏玄在他面前坐下,“你有点怨我?”
楼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问,“你是怎么找到莲星痕的?”
“运气好罢。”
帐内光线太暗了,双方都看不清对方的脸。楼光的直觉告诉他,龙藏玄有事瞒着他。
他轻轻地笑了,“你说得对,我只是个大夫,救人就行了,也许将来机缘巧合……”他像是不愿自欺欺人般停下来,又改口说,“活着总归能有希望吧。”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
龙藏玄开口道,“莲家的大墓已经开始修了,等地宫准备好,我就过去把自己关个七天。”
楼光不明白龙藏玄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龙藏玄接着说,“我将在那里进行第二阶段的闭关。”
楼光意外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是去——”
“同时也为莲家戴孝。我这样利用时间,你介意吗?”
“……那我和你一起去。”
“还有一件事,青殇的缓解药,我每个月都需要一丸。”
楼光露出恐惧的表情,在他开口前,龙藏玄说,“不要问我是给谁,我不能告诉你。”
两人之间又出现一段沉默,楼光忽然问,“如果你完成第三阶段的闭关,我是不是就没用了。”说完,他觉的这个问题很傻。
龙藏玄很明显地动了一下,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他顿了顿,“青鸾,你对我,比你以为的重要,有时,有些事,我必须做,不告诉你,是想保护你,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为难。”
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为难。
楼光被这句话镇住了,他们从幼时就一起成长,亲密无间到也许都僭越了礼制的地步,他几乎忘了,龙藏玄是阎浮邪域的少帝,他背负着幽帝、邪道的全部重托与未来,他被命定要走的那条路,很难,很难。
所以他身不由己。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想你……”
一道明光忽然从龙藏玄掌心燃起,吓了他一跳。
摇曳的幻光中,龙藏玄眼带笑意,“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头一回听到你说对不起?我得亲眼看看你的表情。”
他又羞又恼,“滚!”
“滚了,”龙藏玄笑着站起来,“去看一下宿薄吧。”
走了。
他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青鸾扑楞翅膀的声音,原来这孩子跟着他回来了,接着又想到——
凌天阙已死。
心沉了下去。
这件事只能瞒下去了。
他看了看水斗,未到三更,决定去看看莲星痕。
龙宿薄痴痴地望着呼吸微弱的莲星痕,不舍得移开目光。
她的星痕哥哥外貌变得很厉害,她在第一眼时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他。
那头乌黑的青丝已尽数变为干枯的白发,头部的药布浸满了血,挡住了天灵上的可怕伤痕,然而最可怕的是,他脸上被野兽啃噬过的地方……
咒金腐蚀掉了莲星痕的仙根,此时的他已是一个彻底的凡人,不再有莲花的清香,浑身满溢着污秽与伤痛的气味。
龙宿薄哭了。
压抑着哭。
她不敢哭出声来,怕惊动到他。
在苦涩的泪水中,她隐约从他尽毁的容颜下觅得一丝昔日清雅的影子。
“星痕哥哥……”她压抑着泪水说,“那天,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好后悔,没有听清……你曾问过我,是否愿意……我愿意……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楼光在她身旁轻轻地坐下来,等她稍微平息一些,他轻声说,“我听说你这几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龙宿薄恍惚地看向楼光。
“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啊,你的星痕哥哥一定不忍心看你为他劳累成这样……而且你的心伤得太重了,我看你的脉像都有些异常了,你是否常常觉得心疼?再这样下去……”
她听话地点点头,仍没有离去的意思。
楼光哀伤地看着莲星痕,“你不用担心,你星痕哥哥属木,是最富有生命力、最顽强的属性,此时又值隆冬,冬属水,水生木。他在慢慢地复原,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你要有耐心,也要给他信心,宿薄,你也应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这些话似乎给了龙宿薄慰藉,她慢慢地把头挨在他的肩上。
楼光的心颤了一下。
“我听……”龙宿薄很含糊地说出“哥哥”这个词,“叫你青鸾?”
“嗯,是他给我起的字。”
从这个角度,楼光能察觉到龙宿薄的瞳孔在烛光下散发着幽幽蓝光。
和龙藏玄一样的异瞳。
“真巧啊……”龙宿薄的声音仿佛快要睡着般,“你和青鸾,都救了星痕哥哥。”
他轻轻地笑了,“是很巧。”
驱使青鸾救莲星痕的,其实是无恙。
“我不知道怎样感谢你……”
“我是大夫,救人是分内之事。”
龙宿薄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楼光,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宿薄,”他差一点说出口,“我……”
我喜欢你。
龙宿薄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我真是个大傻瓜,等我意识到……已经太迟了……还好有你们在……”
她睡着了。
在她倒下去前,楼光扶住她,让她的头搁在他的颈窝里。
她几乎在他怀里。
他能闻到她身上汗水混合着泪水的气味。
她的身体好暖。
好柔软。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那天夜里,楼光就这样抱着龙宿薄,听着她安静的呼吸,代替她守着莲星痕。
天亮前,龙藏玄掀起帘帐想进来,忽然看到这一幕,顿了顿,而后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龙宿薄在晨光中醒来,发现楼光依偎着自己睡着了,她动了一下,楼光也醒了过来,看见她,两人都不好意思地避开对方。
楼光感到自己脸红了。
“谢谢你陪着我,楼光,你心真好。”
“你不要再放任自己难过了,对你的心不好。”
龙宿薄轻轻地点点头。
“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只要我力所能及。”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如果你把我当作是一个朋友。”
龙宿薄看着他含泪笑了,“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虽然我们没有在一起几天,但我却觉得,好像认识了你很久。”
楼光忽然地下定了决心,尽管看来如此虚幻飘渺,“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莲公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心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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