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坏了薄情剑修

　　自那以后，姬芸和谢怀清每天一到傍晚，就去宋景那里医治。

　　宋景告诉姬芸，她的经脉与常人有些不同，似乎还有些细小的经脉隐藏在体内。

　　这些凝滞不通的隐藏经脉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明显，只要疏通，她的境界便可突破，妖丹也可形成。

　　不过最后面半句，宋景没有说。自从知道姬芸是妖这件事，宋景就知道那个伪君子打的什么主意。

　　他能知道姬芸是妖，姬恒必定也知晓，照他如此爱护名声的性格，姬恒断不可能放姬芸出风清门。可如今，姬芸不仅待在灵剑宗，还能常出山，可见姬恒早已有所规划图谋。

　　既然目前那人不打算让他女儿知道自己是妖这件事，自己也不便插手。

　　若是捅破了他的大事，按那人脾性，定会加倍奉还给自己，莫说自己还有把柄在他手里。

　　只是可怜了这小姑娘，才十来岁，便注定成为自己生父修仙路上的踏石。

　　坐在蒲团上的姑娘闭眼凝眉，额头不断冒出细汗，双唇愈发浅淡。

　　坐在她身旁的谢怀清倒是无所事事，只眼睛一直落在姬芸身上。见她如此难受，他抬首看向宋景。

　　宋景看着谢怀清询问的眼神，无奈摇头。

　　姬芸经脉特殊，纵然是被称为医圣的他，也难以完全清楚。再者疏通经脉，得靠自身灵力。因而灵力误伤也是常有的事。

　　前期摸索经脉确实十分痛苦，但这也毫无办法。只有无数次摸索，才找到正确的走向，修者也才能更加熟悉自身经脉。

　　宋景只能封住关键穴位，护住她心脉，尽可能详细地告诉她大致方位。

　　上次识海相连，姬芸还隐约记得一些，只是远远不够。

　　她感觉自己体内的经脉像迷宫一般，将灵力绕来绕去，始终回在原地。

　　时间不断消逝，姬芸心里焦躁，神识有些不稳，灵力便瞬间脱离控制，开始横冲直撞。

　　嘴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谢怀清正想劝她停下，就见一大口血朝他喷过来。

　　毫无意外，全部落在他身前，将整洁白净的衣领全部染红，还有几点滴在他下巴上。

　　吐血脱力的姬芸正对着倾倒下去。

　　谢怀清顾不上净身，立马伸手扶住双肩，而后侧身将肩膀凑过去给她靠着，小心翼翼，唯恐身前的血污染到身旁姑娘。

　　看到这一幕，宋景生出一些讶异。

　　他原本以为谢怀清对这小姑娘只是有些不同罢了。毕竟对一个无情道剑修而言，再不同也依旧是旁人。

　　可看着如此细心的谢怀清，宋景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印象里，谢怀清虽然待人谦逊温和，但内里疏离冷漠，不会顾及他人感受，一心只想着修道练剑，宛若一个游离世外的孤魂。

　　如今这样的场景可从来没有过。

　　“宋前辈，不如我来吧。您告诉我大致方位，我来指引她。”谢怀清揽着姬芸，抬头看向宋景，“先前我与她识海相接，记得她之前的经脉态势。”

　　怀里的姑娘似乎缓过来了，抬手推开谢怀清。

　　饶是见过千人千面的宋景此刻也有些不敢置信：“你们……你们……成了道侣？”他可见过谢怀清的师父，也是修无情道的，那真是个寡淡尘缘的无心之人。谢怀清怎么和他师父不太一样？

　　姬芸踉跄起身，撇清关系：“先生误会了，当初识海相连只是为了帮我修复破损的经脉而已，过后便解开了。”解释完她向宋景拘礼，便转身离开了。

　　好不容易断干净，她不想再欠谢怀清人情。她已经还不起了。

　　谢怀清拜别宋景，跟在姬芸身后，距离她两步之遥。

　　行至半路，他上前接下因灵力耗尽，半空跌落长剑的姬芸。

　　看着怀里没了灵力还依旧想着推开他的姑娘，谢怀清轻叹，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

　　之后医治，饶是姬芸再不愿谢怀清帮忙，她也只能如此。

　　因为宋景用她当初的承诺，换她做一件事。他说，谢怀清境界停滞，是因先天缺陷，缺乏情绪感知能力，因而对这世间情感懵懂无知。

　　这点对修无情道的谢怀清而言，既是优势，也是劣势。优势是他较其他修者而言，更容易进阶。但随着境界的提升，这个优势便会成为阻碍。

　　修无情道，得割舍牵挂，放下所有情感，断弃所思所念。

　　人生来有所欲，因而这过程异常痛苦，每个修无情道者都必须经历。

　　天道向来公平，不会偏向任何一人。谢怀清也一样，不是仅靠天生缺陷便可轻松修成正果。

　　它既给了他这一优待，那他要经历的也难于旁人。

　　它要谢怀清先成为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从无知无情到拥有七情六欲，再到最终抛弃。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领悟无情道，羽化成仙。

　　而姬芸便是宋景选择的这个让谢怀清变为普通人的桥梁，说是也算帮他换清一个恩情吧。

　　她不懂为什么宋景非要找她，但承诺既已做出，姬芸便不会推三阻四。

　　因为体会过一腔热血被人弃之如履的滋味，所以姬芸不想与修无情道的谢怀清打交道。不过既然是教人情绪，感知人情，那应当也不用多费心神。

　　＊＊＊＊

　　谢怀清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早已向掌事的大长老禀明过。大长老相信谢怀清品性，叹息之余，颔首应允了。

　　师父寻常不怎么管他，如今在闭关，也无法禀报。既然是有益于进阶的事，师父应当也会同意吧。

　　虽然山上的结界对谢怀清而言形同虚设，但在他心里，永远有一道枷锁束缚着他，让他只能终日困在那山上。

　　如今这道枷锁松了，虽然只是一时，但也足够了。二十几年来，谢怀清第一次知道一身轻松是何意。

　　他很珍惜这短暂得不知何时就突然结束的时刻。

　　他每天都能与姬芸走在一起，她虽然不大情愿，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他的靠近和好意。

　　他和她一起御剑，陪她治疗，跟在她身边，和她如同朋友一般谈话闲聊。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听她说那些稀奇古怪，连书上都不曾有过的故事。

　　他还可以去吃各种各样的吃食，虽然它们会在他体内留下污秽，但谢怀清照旧每个都吃了一遍。

　　＊＊＊

　　桌子上大大小小放满了菜碟，身旁的圆凳上还放着一个好几层的点心盒，一层里面共有九个小方格，每格里摆了不同形状、颜色的点心。

　　谢怀清手里拿着一块深紫色的糕点，慢条斯理地张嘴咬了一口，又低下头看向手里的东西。

　　坐在他面前的姬芸托着腮，无精打采地问他：“好吃吗？”

　　面前那人乖乖回答：“好吃。”

　　姬芸看着谢怀清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低头扶额。

　　任重道远啊。

　　她原本以为，带他逛逛街，听听故事，从他感兴趣的事物入手，会容易很多。

　　有了兴趣，慢慢就会有喜爱。有了喜爱，其他的情绪也便随之而来。人嘛，无非就是吃喝玩乐这些事。

　　然而，他吃每一样东西，都说好吃，听故事也是一样，统一评价新奇有趣。

　　她不知道是谢怀清舌头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

　　她甚至以为谢怀清是怕浪费她一番心血，不好意思直说。结果人家说了，她给他的这些东西，他都没有经历过，觉得都很好。

　　姬芸还不死心，她指着酒楼隔间内的这些菜肴和点心，问如果只能带走一个，他会选哪一个。

　　然后勤俭持家小能手，小嘴叭叭地开始和她讨论起了为什么不全部带走的问题，还扯到了食物浪费上。

　　最终，在几百回合唇舌交战之下，姬芸率先举了白旗。

　　领着一大包东西走出酒楼的那一刻，看着暮色下，来往的人群，姬芸感觉到涌上来的无尽迷茫。

　　她好想朝着天空大喊一句，她不干了！

　　想喊却喊不了的姬芸对着苍天颓丧了一会，而后转头，看见那个惹得她无力吐槽的当事人正一个一个给街边的小孩子分点心。

　　还真是一点都在意。

　　见他分得差不多，她走过去，卸下手上的东西，打算也把它们分出去。

　　不一会，两人身边就围了好些人，都是些贫苦人家的孩子。但他们衣衫整洁，没有争抢，也会乖乖道谢。可见灵剑宗治理得不错。

　　谢怀清那边已经分完，只有姬芸手里还有一包。剩下没几个小孩，她便让他们拿去自己分了。

　　半空中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手上的纸包拿了过去。

　　姬芸有些疑惑地看着旁边的谢怀清，见他双手熟练地拆开那纸包，捏起一块外形像螺蛳一般的金黄色糕点，而后将纸包重新封好，递还给剩下的孩子。

　　得了吃食的小孩们道了谢，便一哄而散。

　　姬芸看着起身的谢怀清，仿佛看到了光亮。

　　“这个是什么？”她凑上去，用手从他嘴边掰了一点放入口中。

　　入口即化，口感细腻，奶香浓郁。

　　姬芸手指向他鼓动的嘴，挑着眉问：“你喜欢吃这个？”

　　谢怀清看她手指上沾了点碎屑，用手帮她抹去，喉结滑动，才开口回答：“这个也喜欢，它很好吃，和其他点心有些不一样。”

　　被握住手指的姬芸没有反应，只盯着他嘴巴看：“什么不一样？”

　　“香味，亦或者味道。”谢怀清收回手，屈起食指点在那丰润的唇珠上，仔细回忆刚刚尝到的味道，“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总之是甜的，不像是果香，也不是花草香。既不清冽，也不浓郁。”

　　听这描述，姬芸心里猜到了七八分，拉起谢怀清兴冲冲跑向街头。趁现在他还记得味道，她得去验证一下。

　　谢怀清冷不防被她牵着手碗一拉，也跟着往前小跑起来。

　　街上有很多人，姬芸时缓时疾，谢怀清就只能由她拉着自己一次一次踉跄着往前。

　　谢怀清一边给别人道歉，一边跟着姬芸，行动之间，惹起不少人关注。

　　周边摆摊的小贩笑骂着，结伴而行的姑娘惊慌避让，不经意间瞥见经过的侧脸，又羞着低下头。

　　一个小男孩拉着母亲的手站在一边，指着疾走而过的二人，嫩生生开口：“阿娘，那个哥哥居然还要姐姐牵着走，好羞羞哦～”

　　许是被小孩子这副天真烂漫的话语感染到了，周围避让的人群传出一些笑声，也不知是笑小孩可爱无邪，还是笑那二人亲密无间。

　　周围的哄笑和话语都传到了谢怀清耳朵里，他不觉得有什么，就是这一趟跑下来，感觉耳朵有些犯热。

　　姬芸终于在一家店门前停下。

　　谢怀清看着陌生的牌匾，以为是她记错了，提醒道：“不是这里，你搞错了。”

　　姬芸冲他眨了下眼睛，朝里面示意：“我们不去原本那家，这里有你刚刚尝过的味道，进去试试？”很显然她没给他思考的机会。

　　二人相对而坐，方桌上摆了一盘软糯糕点，姬芸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放着的软酪：“尝尝？”

　　谢怀清看着盘子中白色的小圆团，用筷子夹起，红唇微张着咬下一小块，一红一白，在亮光下异常明显。

　　“如何？”姬芸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谢怀清，“是否和刚刚那味道一样？”

　　也不知是那烛火太亮，还是她瞎了眼。

　　她感觉谢怀清那双常年平静暗淡的眼眸，此刻竟然有些明亮，似有星光点缀。

　　那双眼睛的主人对着她，轻轻点头。

　　姬芸又将一盘乳糕推到他面前：“这个呢？”

　　“也有，不过味道稍微浅些。”

　　谢怀清还在小口吃着，看见姬芸嘴角有些笑意，停下筷子，“你笑什么？”

　　“你先吃完，剩下的带回去慢慢吃。”姬芸抿了下嘴，将唇边笑意隐下。

　　她没想到，谢怀清看起来清冷孤傲，居然会喜欢吃奶.味的糕点。

　　那些东西甜腻腻的，姬芸一个小姑娘都不怎么吃，他一个身高八尺的剑修，竟然好这口。

　　鉴于刚刚谢怀清吃了不少东西，二人打算先走着消消食。

　　此刻暮色彻底暗沉，街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路过一个冰饮摊时，姬芸拉了下谢怀清的衣袖，二人停了下来。

　　正好，她渴了，就一屁股坐在临时搭起的木桌旁，让谢怀清去排队。

　　天气太热，即便入了夜，买冰饮的人依旧很多，论到姬芸他们时，已经没有多少了。

　　摊贩吆声转告着后面排队的食客。大部分食客都是女客或者孩童，没说什么便散了，只有一个小男孩不肯走，就在谢怀清后面。

　　“走吧，冰酪买完了，咱们回家吧。”身边的妇人见小孩不肯走，只好哄他，“娘，明天再带你来买，好不好？”

　　“一定还剩一些的，阿娘，再等等。”男孩踮着脚，想要看看木桶里还剩多少。

　　他见摊贩舀了满满一勺放向碗中，有些着急了，又不好劝摊贩少舀些，只好朝等在一边的谢怀清开口：“哥哥，你这么大人也吃冰酪吗？”

　　“哥哥买来应当只是解个渴吧？我和你说，哥哥，这个叔叔的冰酪老甜了，还是少舀一些，多加些冰水更适合你。”

　　谢怀清看着侧边那个眼睛都快掉进木桶里的小不点，平静开口：“我喜欢吃。每个人给的银钱都是一样的，自然舀得也要一样多。”

　　这些话传到小孩耳里，就显得有些冷漠。孩子的母亲在后面边拉着他，边给谢怀清道歉。

　　然而小孩噘着嘴，眼睛含了水雾，赌气不肯走，嘴里嘟囔着：“还有的，肯定还有……”

　　淋上最后一勺乳酪，摊贩将碗递给面前的少年。

　　少年看了小孩一眼，从他面前经过走向旁边。小孩瞥见谢怀清手里的两大碗冰酪，急得呜呜哭泣。

　　摊贩连忙安抚小娃娃：“不哭，还有呢，还有好大一勺，叔叔都留给你……”

　　少年端着碗朝她走来，神情依旧淡漠，姬芸却好似点中了笑穴一般，趴在桌子上笑得不可开交。

　　对面灯笼的光照过来，桌对面的仙人已经端起碗，一勺一勺斯文地喝着，眼神落在碗中，似乎有些认真。

　　刚刚那一眼普通寻常，但她可看出来了，谢怀清是故意的。

　　谁能想到，堂堂灵剑宗大弟子居然为了一碗冰酪，把小孩子气得哇哇大哭。

　　姬芸撑着下巴，笑脸盈盈地欣赏着对面的“风景”，俄而吐出两个字：“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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