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墙

　　20

　　自那日从堤上回来赵宇珩便常常往驿馆去，就算没事也要找上一两件汇报一番。因着他常来，魏辰书也得每日早起陪着。毕竟这人长州刺史，地方民生军政他最清楚，偶尔看账，魏辰书也不避他，有些不清楚的还会问他一两句，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不少。
　　上游的雨不停，下游的水便要涨，治水赈灾是一刻也不得停。魏辰书对照账本，去看了一些赈灾物资，赵宇珩处处都陪在身边，照顾周到细致，让人连错处都抓不出来。抓不出他的错处，自然也抓不出任何其他错处。

　　县里的内涝退了，魏辰书去瞧了福安堂，收容的百姓不少，放的粥也到了朝廷标准。魏辰书瞧了一圈见着的百姓，并不似饥饿的，连喝粥都喝的小心谨慎。
　　他最是爱吃的，真饿着是什么滋味，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这些人比京都漕运的苦力可要舒坦多了。魏辰书瞧得明白，却不说话，明面上还口头嘉奖了本县县官。
　　阳奉阴违、暗度陈仓。长州上下算是拧成一股绳。

　　“看来本王不杀鸡儆猴，他们真拿本王当做无知少年。”
　　夜里魏辰书拍了拍账簿，“李淼，你给本王把本县的好大夫都找来。”
　　李淼问：“殿下不舒服？”
　　魏辰书道：“我在这湿冷地方待了这样久，总得有点儿病。让长州放心，也让京里放心。”
　　李淼不明白，但魏辰书吩咐的，他没有不办的。

　　他很聪明，知道魏辰书这是要把事情往大了去。忙忙派了六个侍卫出去，去县里找最好的大夫。驿馆里这样大的动作，惊动了一干人等。
　　当天夜里赵宇珩就来了，站在门外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李忠言来得晚些，他从京里来，多少知道这位端王殿下的身体情况，想着这会儿才出事已经很是能耐，或许提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才着了病。

　　几个大夫进去号脉，出来的都是面露忧色，几人围着一通讨论，最后开了固本培元的药方，说是伤了根本，一时半会调养不好。
　　李忠言一听，便知端王是真的病了。赵宇珩心焦，恨不能进去侍疾。
　　魏辰书躺在床上，招了两人进去，虚弱道：“本王是来治灾，不想身子不中用，倒累了两位大人。”

　　李忠言道：“殿下或是受不了长州阴雨，如今水患稳定，不若提早回京。”
　　魏辰书道：“只好如此。劳李大人先上书朝廷。”
　　李忠言听他这般讲，心中不再有疑，听命了去。
　　赵宇珩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上，心头焦急，出了驿馆便问李忠言：“这样就让他走了？”
　　李忠言奇道：“你还想留他？”

　　赵宇珩道：“他这病来得奇怪，这几日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李忠言道：“这位三殿下身体一直不好，宫中传言，他连冷风都吹不得，在这阴雨地方待了近两旬才出事，已经算是命大。”
　　赵宇珩愣了片刻，道：“他身子如此不好么？”

　　李忠言道：“你要不信，自己请个心腹大夫去瞧瞧。”他又道：“他病着是真，着急回京却不一定。不过他又叫我上书说明，不似作假。到时候送他回去时候派人跟着，确定他离开长州。”
　　赵宇珩心不在焉，连李忠言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那李忠言恨恨道：“你那龌龊心思收一收，他再怎么说都是皇子王爷，不是花楼的伶人倌儿，你肖想不来！”
　　赵宇珩道：“李兄，我那天抱了他一回，就……”

　　李忠言吓了一跳，忙忙喝住：“你要不要命，还敢再说！”
　　赵宇珩也知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万般的不要脸，可谁说这天鹅就不能让他咬上一口，吞吃入腹，他抱他之前也从未想过能将人揽入怀中不是？
　　但赵宇珩不过想想，真让他此时做个什么，他没那个胆量。

　　魏辰书在驿馆病着，待情况稳定一二，才上了马车回京去。长州官兵一直送到出了长州地界，才真真相信送走了这尊大佛。
　　但刚出长州不过一日，端王的车队便出了事情，听说连车带人的堕了崖。
　　长州不便派人，是洛州官兵找到了端王车驾，端王如今在洛城休养。
　　李忠言心中惴惴，只怕是自己过失。赵宇珩听了连魂都飞走了。

　　如今长州没了钦差，几个官员上下一心“治水赈灾”。
　　孟氏权贵被淹的田宅，所受的损失，当然要从这赈灾的粮饷中扣除出去，他们心中只道，这不碍他们，是那位端王殿下做的决断。
　　他们与孟氏官商勾结，赵宇珩又不许流民流出长州，大力镇压，不过十日，就怨声载道。
　　而魏辰书就是这个时间回到长州的。

　　他回来的第一天就锁了三个县的县官，将带走的账簿甩在地上，脸上柔和一点怒意也无：“瞧瞧，本王说什么来着。有本事阳奉阴违、暗度陈仓的，你们只管去做，本王与你们走着瞧。”他坐在堂上，声音清脆好听：“你们欺负本王年少，欺负本王势弱，可本王不怕这些欺负，本王说过睚眦必报。”
　　赵宇珩率先道：“殿下明察秋毫，下官也被这些欺上瞒下之辈给骗了！”

　　魏辰书点了点头，像是认同：“可本王瞧这帐上不是这样说的。”他手一伸，拿出一本帐来，翻开一页，指着那处给赵宇珩看：“赵大人，你仔细看看。”
　　赵宇珩凑上去看上一眼，脸色灰暗：“这、这……下官冤枉，下官冤枉！”
　　魏辰书听他喊冤，瞥了一眼李忠言，“李大人你说，赵大人冤枉不冤枉？”
　　李忠言面无表情，十分严肃：“殿下自有定夺。”

　　魏辰书笑道：“本王这些小把戏，哪里瞒得过李大人。李大人果然是我大凛的栋梁。”他拍了拍李忠言的肩膀，走出堂外。
　　当天三个县官下狱，魏辰书开了长州仓赈灾。
　　赵宇珩瞧着李忠言，“你、你、好你个李忠言，你是拿我当了见面礼！”
　　李忠言仍旧是一脸肃色：“赵大人，你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想，你治理长州多年，要下掉了你，又要花多少年才能栽培出另一个来？”

　　赵宇珩如今心乱如麻，脑子实在是转不动。李忠言见他那样也是可气：“你啊，色令智昏！这端王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小瞧他了。”
　　赵宇珩道：“他会不会还有什么证据？我瞧他不像亮了底牌。”
　　李忠言道：“那就毁了他的证据。”
　　赵宇珩不知李忠言怎么想的，心头惶然不安。

　　雨时下时停，上游的水线还没完全褪下，张志安对这些官场事不感兴趣，一直在忙着修堤治水。魏辰书杀了几只鸡后便去找张大人说话，两人一同走在河岸，谈着如今的情况。
　　张志安果然有才，几个长久治水构想让魏辰书豁然开朗，“要照张大人说的这般，长州日后便不会有水患了。”
　　张志安道：“只要好好做，不出人祸，自然没有天灾咯。”

　　他意有所指，魏辰书明白：“人祸之事，本王尽力而为。与天灾相抗还得瞧张大人。”
　　张志安腼腆笑了笑，“事在人为。”
　　魏辰书喜欢这四个字，点了点头。他们走了一段，便有见了一群百姓来到河岸。侍卫未免生变率先挡在前面。那些百姓不知哪里听说了魏辰书在此，拿着东西跪地拜见。魏辰书退后两步，俨然不习惯与他们如此亲近。张志安见状，立马向前与他们说话，说河道危险，叫他们回去。

　　那些百姓不依，除却谢恩，还有伸冤的。魏辰书哭笑不得，推开挡在前面的侍卫，上前说话。
　　才说了两句，便见眼前银光一闪。百姓中突然有几个人从竹篮里掏出匕首朝他刺了过来。
　　侍卫反应迅速，抽刀护卫。张志安骇去三魂七魄，忙忙拉着端王后退。
　　河岸边一时混乱不已，那几个都是死士，无论身上中了几刀，都朝着端王而去。
　　魏辰书连连后退，退到河岸无路可退。

　　“殿下，当心！”
　　张志安大叫一声，魏辰书只觉眼前寒光袭来，他下意识的又往后退上一步。后方又哪有退路，直直的摔入洪流。
　　“殿下——！”
　　岸上侍卫不敢再斗，纷纷跳入河中。
　　河流湍急，不过转瞬间，几个人都没了踪迹。

　　张志安心头大惊，只觉自己人头不保。一时间哪还管得河道，拼命跑到县中，找到赵宇珩。
　　他穿着草鞋，一脸胡茬，边泡边喊：“赵大人！赵大人！”
　　赵宇珩本就不耐烦他，又心慌自己处境，语气很不好听：“张大人，你喜欢治水就去河边，来我这里做什么？”
　　张志安大气都不敢多喘几口：“你快些派人去下游寻，端王殿下被冲走了！”
　　赵宇珩脸色一变，站起来：“你说什么？你亲眼看到的没有？”

　　张志安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说得赵宇珩脸色发白：“快！快来人——”
　　他骇极了，在屋里踱来踱去。李忠言听了此事，也是一急，而后却放心下来：“你担心什么，端王是暗地来的长州，折子都还没传回京里。”他道：“如今的端王殿下不是在洛城养伤么？”
　　赵宇珩立马转头：“这该不会是你干的吧，这是掉脑袋的事！”
　　李忠言道：“你脑袋只剩半截，还怕掉脑袋？怕不是你赵大人狗急跳墙！”

　　他两人互瞪了一阵，又同时想到，那端王是在张志安眼皮子底下落水的，要推脱给洛城恐怕还得封了他的口。
　　李忠言道：“他是有些本事，可也不是个不怕死的。当时只有他在端王身边，他能逃得脱么？放心，端王要能平安无事，大家都好。要真有……不测，他张志安也断然不敢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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