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的男孩们

　　京川一直觉得，石子玉长不大了。
　　他的语言和动作一直夸张，说话有时候还会嘴瓢，总是不自觉地让别的小孩儿让着他。
　　他的身高增的缓慢。
　　他永远学不会说脏话。
　　他的眉眼永远过分清澈，让人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心情。他学不会隐藏自己的情感。
　　京川叹了一口气，他在大路上慢慢地走着，眉头皱到了一起。
　　张冲骑着自行车跟在他们旁边：“这次又是买啥东西去啊？”
　　“石子玉要买玩具枪。”京川还在想事，眼睛盯着前面的路目不转睛。
　　“你不是有一个吗？你借他玩玩呗。”
　　“他说他长大了，”京川说的一脸无奈，“不能因为自己想要就乱拿别人的东西了。”
　　张冲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惹得京川和在后面牵着王琪走的石子玉一脸不高兴。
　　“走，琪琪，咱们从这个巷子走，一样能到小卖部。”石子玉拉着王琪就要拐弯儿。
　　王琪不太相信：“能到吗？”
　　“肯定能，”石子玉重重地点头，“我从这里走过好多次了。”
　　你走过个屁！京川想把石子玉拦住，但是一想到这个巷子一拐弯就是个死胡同，也没拦着，就站在石子玉看不见的路边等。
　　他得让石子玉意识到他还没长大，他走的路都是错误的，他得听自己的才行。
　　京川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他为什么不想让石子玉长大？他刚才不是还在担心石子玉长不大呢吗？
　　冷汗从京川额头蜿蜒流下，他眼神空洞而迷茫。一旁的张冲急忙推了推他的肩膀，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京川摆摆手：“没事没事。”
　　石子玉这边已经发现是死胡同了，他牵着王琪的手仍然觉得不合理。这谁设计的小巷子啊，一拐弯就是一个门，为什么有人会把家建在这种地方啊！
　　而且那个门还紧紧闭着，跟路上这些门一点也不一样。路上的门下面有很大的空隙，不知道这样设计的原因是什么。
　　下午的小太阳仍然毒辣，石子玉走了一两步忽然被太阳光直射进眼睛里，他偏过头走路，看着路上那些有缝隙的绿漆的门。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王琪仍然叽叽喳喳地跟着石子玉说话，石子玉没心情搭理他，他死盯着一扇门。
　　门里传来一声犬吠。
　　石子玉一惊，他想赶紧跑，但是王琪小胳膊小腿肯定跑不快，他只能暗暗祈祷，门里的狗会被锁链锁住。
　　但天不遂人愿啊。
　　那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黑狗，石子玉根本没看清它是怎么从门下钻出来的，只觉得它弓着身子呲着獠牙蓄势待发的样子能一口把他的腿咬断。
　　石子玉根本不敢对视，他扭头就跑。
　　但半步踏出去，他立刻又想起来了王琪。
　　此刻王琪已经被吓傻了，站在原地呆呆地哭着。大黑狗就站在她面前四五米的距离与她对视着。
　　石子玉急忙去捂住王琪的眼睛，他虽然害怕得要死，但还是把王琪搂在自己怀里，低声地安慰王琪：“琪琪不看，狗咬不跑就行了。”
　　只可惜他已经没忍住哭出来了，只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他的声音宛若游丝，好像他的灵魂已经被抽离了一样。
　　王琪还在哭着，大黑狗又往前踱了一步。
　　石子玉如惊弓之鸟一样，捂住王琪眼睛的那只手又捂住了她的嘴巴。
　　王琪呆若木鸡，小步小步地跟着石子玉往前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草木皆兵。
　　石子玉不敢回头，他终于觉得身后没有那种能让他窒息的目光了，于是松开了搂着王琪肩膀的那只手。
　　他回头看，大黑狗已经回去了。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他很庆幸自己没有把王琪丢在那里，一切都很完美，如果他没哭的话。
　　他刚抹干净自己的脸出了巷子，就看见还在发呆的京川。
　　京川站在一个大石墩旁边，张冲已经自己走了，他仍然还在思考着，却忽然感觉怀里冲进来一个小太阳，巨大的冲力让他坐在了石墩上，双手也自然地怀抱住了石子玉。
　　王琪看见狗没来立刻失声哭了起来，京川摸了一把石子玉的头就把他放开了，他先拉过王琪温言耳语地安慰，一下又一下抚过王琪的背，直到讲她衣服上的褶皱都抚平才开口询问。
　　王琪呜咽着讲了起来，她一边讲一边看向石子玉，眼里是重重升华的昏星，折射出万缕晨曦与光芒。
　　她已经完全信任了石子玉。
　　京川也看向石子玉，他也很诧异石子玉竟然能在狗面前走的动步，如果没有王琪他可能只会蹲在地上大喊京川救命了。
　　他又摸了摸石子玉的头，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说这句话。
　　“你长大了。”
　　石子玉的眼眶还红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京川看不到的地方还揉了揉眼眶。
　　京川自然看见了石子玉偷偷地抹眼泪，但他没说破，心里还有点庆幸。
　　还好只是长大了一点。

　　石子玉特别嘱咐了王琪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奶奶，但王琪还是在吃饭的时候说漏嘴了，搞得石子玉又被禁足了好几天。
　　王琪和京川也被连坐，只要他们来到石奶奶家，就必须看电视写作业在小屋子里呆上一天。
　　石奶奶也知道她是管不住石子玉的，所以没过几天就在吃午饭的时候哄骗道：
　　“子玉今天要是能吃两碗饭，下午就让你出门赶集。你三奶奶家赵然都能吃两碗饭呢。”
　　“赶集？”石子玉眼睛一亮。
　　他猛扒拉两口饭以示决心，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放下碗问到：“去哪赶集？”
　　“咱村的集，”石奶奶笑吟吟地说，“要不怎么敢让你去呢？”
　　石子玉到底是没吃完两碗饭，他只感觉自己要被两碗饭搞死了，再吃一口就要连带着之前吃的一齐吐出来。
　　石奶奶没逼他，像石爷爷这样的大食量才能吃两碗饭，石子玉自然吃不下的。
　　但万一吃得下呢，石奶奶这不怕石子玉跟在自己身边吃不饱受委屈嘛。
　　她没多要求，从冰箱上的小罐里给四个孩子一人拿了一块钱，让他们出去玩了。还嘱咐不要晒到了，可以买冰糕吃。
　　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虽然昨晚还下了一场雨，但是集上的人比去年只多不少，在石子玉的巷子口就开始有摆摊的了。他们撑着大大的遮阳伞，倒是连接起来荫蔽了整条街。
　　四个孩子在各种地摊之前流连忘返，无数他们没见过的东西琳琅满目。
　　“这个烤土豆最好吃了，五毛一串又多又大，味道一级棒。”
　　石子婉率先要了两串，她的钱多，不仅限于石奶奶给的一块，所以她大手大脚地帮王琪也买了。
　　老板立刻拿了原材料出来，放在锅里，橙黄的油从底下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气泡，在膨胀之后倏尔爆炸，染金了土豆的身体。调料充足，孜然粉和不知名的酱料，老板不要钱地往上刷，似乎是看透了还有三个小孩在盯着自己的手艺。
　　“确实好香啊！”王琪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石子玉掏出钱：“买买买，老板我要两串。”
　　京川连忙把他拦了下来，低声劝了一句：“你不买别的了？”
　　石子玉潘然惊醒：“那我把你的也买了吧。”
　　京川笑道：“行，等会你要买别的就告诉我。”
　　石子玉这才美滋滋地要了两串，老板看这小孩儿长的有灵气，涂酱料的时候也没怎么少。
　　四个小孩儿各自手拿着一串烤土豆，在集上也是一道风景。王琪半举着，她还弓着身子，让本该滴在衣服上的酱料不停地滴在地上。
　　石子玉吃的满嘴酱料，连鼻子上都蹭了一块。
　　“哎哎京川那能抽奖啊！”
　　石子玉震惊地看着一个小摊前无数的红包，它们整齐地被摆在一块黑布上，旁边一个大牌子写着五毛一次，红包里一毛到十块不等。
　　“要是抽个大奖我们就能买更多东西了。”
　　“那也得抽到啊。”
　　“走走走嘛，我们一人抽一次好不好？”
　　生怕京川不答应，石子玉拉着京川的手就往那边跑，抛弃了人群中还在看冰粥和洋娃娃的石子婉王琪。
　　“要哪一个？”老板笑吟吟的。
　　“要两个。”石子玉纠正。
　　老板更开心了：“一块钱。”
　　京川不情愿地掏出一块钱递给了老板，开始跟石子玉认真挑选起来。
　　“京川你的幸运数字是多少啊？”
　　那时候最流行幸运数字和星座，小孩儿之间又爱攀比，每个人不懂装懂地也给自己找了个幸运数字。
　　京川也有，但跟石子玉说的时候竟觉得有些幼稚：“三。”
　　石子玉大声回答：“我二。”
　　周遭一堆人频频回头，京川想站的远一点又不放心石子玉，只微微低下了头，偏石子玉毫不知情，跟老板说的欢快。
　　“我要第二排第二个。”
　　他还替京川做主：“他要第三排第三个。”
　　老板应了一声，弯下腰把那两个红包撕下来递给两个小孩儿。
　　石子玉迫不及待地打开，表情不由自主地黯淡下去了，他凑到京川那边：“你多少？”
　　京川反问：“你多少？”
　　“我一毛。”石子玉扁着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他能理解这完全是靠运气，他才不会像赵然那个傻子一样，有一次抽奖没抽到还让人家老板退钱。
　　京川笑呵呵的：“我一块。”
　　“一块？”老板震惊了，“我看看。”
　　京川从红包里掏出那一块钱，他看着老板皱的能夹死苍蝇的脸觉得这些红包里面最大的也就一块了，而且数量还很少。
　　“那我们是赚了啊！”石子玉后知后觉。
　　“对啊，”京川把功劳让给石子玉，“我这一块是回本，你那一毛是我们赚的。”
　　“我就说嘛，”石子玉兴奋地跺脚，“那再来两包吧。”
　　京川二话不说，拉着石子玉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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