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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作别百果镇
陶惟衍睁开眼睛的时候,门前烟雨,山色空濛,浮生一日凉。
云星玄仍坐在脚凳上,头靠在他的衣袖上。那衣袖已生片片水痕,想来云妹妹哭了许久吧。
“为什么哭呢。”陶惟衍轻声的说,似自言自语。他此时才想起来,为何这两日偶然碰到云妹妹的时候,觉得她的耳垂、她的指尖是凉凉的,原来竟是自己发烧了。
他轻手轻脚起身下了床,如那日听风阁上一般,轻轻的摸了摸云星玄柔软的头发。他的手穿过她的发,轻搂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襦裙,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如抱着一捧云朵般小心翼翼,轻轻的,将她放在了床上。
陶惟衍略整了衣裳,走出门去。
“我睡了多久?”他知道赵拾之一定在门外等他,若者世上有人真的会因他落水而伤心自责,那便只有云星玄和赵拾之了。
“你猜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赵拾之就是这样表达,他看到陶惟衍没事,而愉快的心情的。
“别闹,我现在虚弱的很。”陶惟衍说。
“昨日下午你落水,到现在,过了十二个时辰了。”
“那白落荷……”陶惟衍看着赵拾之说。
“他不知道你是谁,起码,现在不知道。所以主公,这次,算了。我保证他不会再碰云姑娘一根汗毛。”赵拾之算是在求他。
“我想陪她去千世台,可以么?”陶惟衍并未回答赵拾之的话,这是抛出这句话,似是交换,用恳求的眼色,紧紧的盯着赵拾之。
“主公……”
陶惟衍哪里还有半分主公的样子,他像个小孩子在祈求糖果一般,“我们不是还没找到我娘么?你回孤竹城盯着白翁,我们日日可以传书。只要有消息,我立刻回去找你。”
赵拾之见他那期许的眼神,心中也有些难受,主公他这些年,过的很是孤单,终于遇到了让他觉着温暖的姑娘了,可那姑娘似对他不很上心,且眼下,他们南下的事情迫在眉睫。赵拾之只好无奈的说道:“你终归是要走的。”
陶惟衍眼神中充满了知足的平和,“你知道么?昨日见她从听风阁落下,我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真心。遇到她以前,我从未觉得老天对我有一丁点眷顾。在‘陶惟衍’的人生里,三岁的时候,母亲过世,被母亲家里人几十两银子‘卖’回给了陶家。从小体弱多病的我,偶遇到孤竹城游历的师父,同他一去就是十几年。待我回来终于可以做陶公子的时候,你们却来告诉我,以往的十几年都是假的。我要推翻此前的所有认知,把此前人生中,所遇到的所有人全部分类成我的对立面。我要背负着别人的意愿活下去。直到上元节我遇到了她,我才知道若我还可以拥有一点属于我自己的内心的东西,那只能是看着她了。赵兄,我此生执念,不过如此了。”陶惟衍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说完这些似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了。
赵拾之看着他痴情的样子,不禁哑然,他以前做过采诗官,那时候听闻了一个故事,说一书生在舟上听一曲,久不能忘怀,于是待船停时,就忙去找那弹曲之人,可江上往来船只甚多,如何找的到呢?
书生并不难过,说“此生独宿,誓死相随”。
他那时不懂,只因听了一首曲,为何便在内心否了其他的人和物。可如今的陶惟衍,不也如那舟过江上听曲一首的书生么?
这世间情动,果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赵拾之不再劝他,只好说:“我明日便带着白落荷离开。我会派人盯紧陆府和乔府的。主公,我先走了。”
待赵拾之已走出几步,陶惟衍对着他的背影说:“我知道,一旦我们开始筹谋计划,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会给她带来危险。如今她只是‘不相干’的人,都会被白落荷推下湖心。你放心,我尽快做打算,我绝不会让她陷入我们的是非局里。”
云星玄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她睁开眼,见陶惟衍在灯下看书,屋外仍是阴雨绵绵。
她忙问:“陶哥哥,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你醒了。”陶惟衍放下手中的书,笑着看向她。
那烛光微晃,只能见到陶哥哥穿着一袭玄色长袍,显得越发的清瘦了,可看不清他的脸色是如何,是否退了烧。
云星玄跳下床,快步走到了陶惟衍面前,伸手就想去摸摸看他额头是否还热,可手指伸到半空,才意识到自己这太过直接的反应,似是不够矜持,可收回来又不太妥帖,她想着这些,手指就空在那里,不动了。
陶惟衍似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思,然后额头轻轻碰向云星玄的悬在半空的手指,在她的手指上点了两下,笑着看着她:“是不是还有点凉呢。”
两人相对而坐,隔着烛火,都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情绪温暖开来……
这雨整整下了两日两夜,直到七月十五那日才放晴。
“岑公子,我师父可有回信?”云星玄问道。
“这几日雨水路滑,晚了些。我正要给你送去。”岑清垅说道。
云星玄拿过信笺,细读一番,说:“我师父说刚好约了贵客,在千世台。等你安顿好,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岑清垅笑着说:“二十几年我都等了,不差这两日的。过了中元节我们便走吧。”
“你可有见到陶哥哥么?”云星玄从早起就未曾见到陶惟衍,不知大半日去了哪里。
“他一早就去了香阁。”
云星玄按照岑清垅告诉她的线路,穿过染坊,就看到了那本是浮生酒肆里姑娘们做熏香、胭脂的竹屋。
那屋开一竹窗,用一只竹棍撑着,云星玄悄悄的走到窗边,往里一瞧。陶惟衍正拿着一个小刻刀在雕什么东西。
云星玄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陶惟衍的身后,又闻到了那日陶惟衍教她下棋时,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如清风拂过万花深处,又路过了竹林,沾染了清露。
“陶哥哥?”
陶惟衍刻的太过认真,忽觉有热气从耳边穿过,竟还是云星玄的声音,不禁后背一挺,不再敢动弹,“你怎么来了?”
“这是送给我的么?”云星玄笑道。
“你怎知不是送给别的姑娘的?”陶惟衍笑道。
“别的姑娘,可不敢在中元节收你的礼物。哈哈哈哈。”
“嗯。送给你的。等下还有一点点就完成了。”陶惟衍说道。
“陶哥哥,这个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这是什么?”云星玄问道。
陶惟衍不禁一愣,原来云妹妹对他观察如此之细。“这是瑞龙脑香,我这次出来也未带什么东西,只这香囊里有瑞龙脑香是个好玩意,本在香囊里是一块一块的,我到这里找模具熔开,然后冷却凝固后,刻个漂亮的玩意儿,送给你。”说话间,陶惟衍已经将瑞龙脑香重新刻好,并将原本香囊上的珍珠流苏摘下,挂在上面,递给了云星玄。
“陶哥哥手可真巧,是莲葵的形状呢。”云星玄将如莲葵玉佩般的瑞龙脑香挂在了腰带上。
“云妹妹,生辰万福。”
“谢过陶哥哥。”
“若不经常着水,带个三年应该还会有香气的。”
“嗯,好的,我会日日带着它的。”
待二人回到青冥风月阁的水榭,已是日暮时分,很多人在湖边放水灯。陶惟衍着仆人在靠湖的水台上摆了桌筵席。
“今日这筵席,一来祝云妹妹十八岁生辰快乐,二来也是你我作别百果镇浮生酒肆的离别之宴。”陶惟衍举起酒杯道继续说道:“愿云妹妹所想之事皆成,所遇之人皆善。”
“我也祝陶哥哥,身体康健,前程似锦。”云星玄也举起酒杯。
二人酒杯轻碰,一饮而尽。
陶惟衍记起离开迷沱山川时,云星玄和他描述她十五生辰那日所见,见此刻月已初显,怕是那些空中悬浮的鬼火,仙山缥缈的霞光,万物的灵气,云妹妹都已看的见了,于是问道:“你,害怕么?”
云星玄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光,“陶哥哥做此筵席,是为了陪我度过这个漫漫长夜吧。”
“我只是想陪着你,今夜可以不醉无归。明日一早启程,我已经让岑公子安排好了马车,你只负责睡觉就好。”
云星玄忽然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穿过,见那蓝绿的鬼火从湖上飘来飘去,也没那么害怕了。她指着湖面上一处涟漪,笑着说:“陶哥哥,我同你讲,你看那里,是今日我见的第一个鬼火,它是蓝绿色的呢,一直守在那片涟漪上,不肯动。”
“看来生前也是可怜人,只因有执念,不肯往生,所以才在这里留恋人间罢了。”陶惟衍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云妹妹说的,他全数相信,如同自己也看见那样。
许是因前几日连雨天,这一夜的天空,如洗后的蓝缎布一般,颜色纯净。圆月当空,怀念旧人的烛火,与到处飘串的鬼火,它们在彼此看不见的同一个月色里,相互诉说着不舍与别离之情。
而此刻月下,有一对少年,借着迷离的月光,陪着那些不肯往生的执念等待他们所爱之人的烟火。
“陶哥哥你看,这朵莲花灯飘去北边,而这朵飘去南边。”
“可此刻是东风哦,为何飘去南北?”
“那北边有一簇泛着红色的鬼火,与那莲花灯里的红色是一对,那便是它的执念吧。”
陶惟衍问道:“你今夜看到多少鬼火了?”
“我数数啊,这个是第五个,这是第六个。”云星玄指着湖面说道。
在陶惟衍眼里,那些她所指的湖面,仅有水灯,可他看见云星玄并无惧色,也如见了那些绚丽的鬼火一般。
“这是……这是第十二个吧,泛着一点点红色,哎,我都数不过来了。”
“姑娘,我是泛着红色的第五个鬼火,你刚才数过我一次了。”陶惟衍笑着说道。
云星玄也望向他,两人相望的眉眼间都覆起了一层氤氲的雾气,满是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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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终独宿,到死誓相寻”出自韩偓《别绪》。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中元节作别百果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