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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他们跟上去，但那白衣依旧走在前面，依旧是那么冷清孤寂。
残阳如血，月雁风拉住了他的袖子：“疼吗？”
季瑾存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将衣袖从她手里挣出来：“不疼。”
他往前走，但袖子又被扯住了，“别太自责。”
他倏忽停了一下，回过头，也不说话，只是看她。
月雁风也瞧着他，慢慢露出一个笑，金红色的夕阳缓缓沉去，余晖洒在她身上，让她的笑容显得既温暖又甜蜜，她笑盈盈的：“仙君，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特别好猜呢。”
她看着他，眼中有星点光辉沉入海面，波光潋滟，安宁美丽。她认真地说：“不是你的错。”
那三个人的死不是你的错，所以，别太自责。
季瑾存的指尖动了动，敛在衣袖里，分外不明显。他想挣开她的手，结果却只是久久地看着她，分毫未动。
看得时间一长，他盯着她的眼睛，再看看自己的袖子，突然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春风马蹄踏心头，难得慌张且迷茫。
最后是月雁风先松了手，于是他便垂了眼，像往常一样一挥衣袖，继续冷漠地走在前面。
姜星河见状凑过去和月雁风小声搭话：“你干嘛这么想不开去烦他，清恒仙君性子有多冷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冷吗？”她丢下他往前走，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我倒是觉得，挺暖的。”
暖？！姜星河滞在原地，如遭雷劈，在震惊感过去以后，他不自觉看了看天空。
…这也没天生异样啊？怎么能听见这么见鬼的话！
他复又朝前方那一尾白衣望去，怎么也瞧不出暖来，倒是周正严谨冷冷清清的很，于是他默默慨叹道：月雁风，…怕是疯了。
处理完绫锦镇邪祟的事，清恒仙君不是爱闲逛的人，他们一行人便再入客栈住一晚，第二天就得返回宗门。
客栈内，月色清凉。
季瑾存房中。
店内伙计进门送了沐浴用的水，却不走，又往榉木桌上搁了一叠纱布和一小盒伤药。
季瑾存见他举动，微蹙眉：“我没记得要过这些东西，可是拿错了？”
那伙计挠了挠头，憨笑道：“这确实不是客官您点的，是和您同行的那位粉裳姑娘送给您的。”
季瑾存沉默，脸上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客栈伙计瞥着他，半忐忑半负责地复述起月雁风告诉他的话。
“那位姑娘也说过了，您或许不愿意收，如果您不要的话，不必还给她，自行扔了就好。”
说完，他又下意识扫了一眼桌上那个润黑色纹金丝的盒子。这伙计当真是个实心眼的，怕他真要随便给扔了，不自觉又嘱咐了一句：“但这伤药效果很好，主要是……价钱挺贵的。”
话说完后，他便推门退出去了，之后怎么样，就端看这位客官的心意了。
屋内，季瑾存看着桌子上的东西，终是没有理会，顾自脱了里衣，露出缠满绷条的上身来。
原本雪白的绷条已经浸足了血，赤色斑驳，攀在他身上像一条餍饱了人血的蛇，狰狞可怖。
但他却像习以为常一般，取下这些绷条，露出淋漓的血肉，新伤混着旧伤，触目惊心，粗粝的横在他的身上。
他的胸口覆着一层极暗的光华，这光华没有治愈他狰狞的伤口，反生出些尖细的芒刺不间断地搅入他的胸口，锥心地剐进去。
先前被邪祟划破的伤口，皮肉翻开，□□地暴露在空气里。
他原是不愿被他人发现异样，勉强用灵力封住了伤口，此时四下无人，他解了灵力，浓稠的血液从暗色创口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的上身，流淌到他的脚踝。
饶是有所准备，他还是有些失血猛了，踉跄着向前倒去，双膝弯下就要磕于地面，所幸双手及时扣住了木质高桶。
桶质薄弱，发出砰的一声余响，高桶内水花荡起回落，水波震颤，同样颤抖的还有季瑾存的身体，他似是疼得狠了，从牙间溢出一声闷哼，脸上难得露出些痛楚来。
浑身淌血，满身横伤，小心翼翼清理起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但季瑾存眼都没阖一下，直接踏进了木桶，沉在了水里。
纯澈的水面被氤氲成血色，红纱一样浮着，纱底下是逐渐浓郁的赤色，大团大团，花一样开着，将整桶水熏染成猩红。
季瑾存浸在这片猩红里，脸色苍白，像躺在了厚重的赤红锦被里，卧在了潮红的津润泥土上。又像已经快要死了，滑进了暗色的腥黏棺椁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许久许久，水一点一点凉下来。
他沉在冰凉的水里，仍闭着眼，像是累极了。
直到又过了很长时间，楼上不小心坠了一件物品下来，发出砰然地一声。
他才慢慢睁开眼，从冷透了的水里迈出来，擦拭自己的身体。
夜深了。
他躺在床上，浴桶里飘散出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房间里。他侧过身，目光却不经意地瞥见方桌上的东西。
一叠纯白纱布，一盒墨色伤药，静谧地浸在月色里，反着月色的微光，看上去亮晶晶的，和这个略带腥气的房间格格不入。
季瑾存闭上眼。
脑海里却突然现出客栈小二说的话，“这是那位姑娘给您的。”
“您若不要便扔了。”
他睫毛轻抬，睁开眼朝伤药睥去，墨色镶金丝的盒子上光华流淌。
他垂下眼，冷漠地想：那便扔了。
继续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窗扉半开，清风徐徐从窗外洒进来，悠悠地拂在他身上，柔柔的，像某个逝去夕阳下的软光，像有人兀然拉住了他的袖子，“疼吗？”
季瑾存指尖轻颤了一下，他静了一瞬，接着，侧了侧身。
但那温柔的声音并不顾及他此刻的情绪，从他摁捺不住的记忆里翻掀出来，“别太自责。”
“不是你的错。”
如朝一潭死水里丢了颗石子，撼起些许波澜。
像用温热毛巾缚住了寒凉的手脚，密密麻麻觉出些疼来，疼里又偏渗出了一份暖。他包裹结实，层层防御的冷硬内心，不小心挨近了暖炉，猝不及防就被温了一下。
倏地睁开眼，他似是凝视着黑暗的房间，又似是什么也没在看。良久，他重新坐起来。
脱下亵衣，微湿墨发散落，遮掩了他斑驳的伤痕。月光如水，洒在他身上，长发半掩下，象牙色的皮肤强健有力。
他沐于月色中，须臾，手拂过榉木方桌，顿了一下，终将黑色药盒拿起，把散发着清香的伤药抹在狰狞的伤口上，涂进翻开的皮肉里。
月色如练，他慢慢把纯白纱布裹在伤口上，泠泠微光下，他的身影被照得模糊且温柔。
手指修长，将没用完的药和纱布放回原处，他穿好亵衣躺回床上。
清新的药香围绕在他身边，将空气里的血腥气冲得极淡，淡到倏忽间就消逝了。
窗外月光薄绡一般散落，将桌上的药膏、纱布，连同床上那个人都一齐笼在其中。
那和缓光芒像是将他们与漆黑房间、桶内血水都一并隔开了。
夜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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