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镜

　　联欢晚会之后，就是军训的最后一天，这意味着，无论这趟短暂的旅程是快乐还是疲惫，终于还是在大家的不舍中宣告结束。

　　上午，七中整个高二年级一同集合在操场上进行了演练彩排，中午吃过午饭，各班班主任及学校校领导坐在主席台上，面带欣慰的笑容，一起观看了他们这一周下来的训练成果。

　　活动是兴奋而开心的，还带着点前一天晚上狂欢的余味，不过活动结束，最后要到了说再见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多少挂着依依不舍。

　　肖林衍站在1班队伍最后面，看到那个曾经让他和段秦罚站的教官在正式训练中第一次脱下帽子，朝自己面前这些学生们严肃地敬了最后一个礼，憨憨一笑，用不知道在哪里抄来的句子朝他们生涩地祝福道：“我们山水有相逢，祝你们前程似锦。”

　　午后夺目的阳光下，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面容颤动，纷纷举起右手，也还给他们的教官最后一礼。

　　在一片告别声中，军训第一天回校的大巴再次驶进了军训基地，他们像当初来时那样，纷纷列队上车，只是这次不再是散漫无措的队形。这趟旅程带给他们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或许比一开始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深远。

　　上车后，肖林衍还是找了自己来时的位置，他把书包丢在行李架上，拉开窗帘，最后看了一眼这里的风景。

　　在车上能看到的只有平时集合的广场、主席台、食堂，半边遮天的梧桐路，看不到的还有宿舍、训练的操场、拓展运动场地、包括那个废弃的旧教学楼以及楼上的天台。

　　挺神奇的，不过五天，肖林衍却觉得好像在这里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

　　这时段秦走过来，看到肖林衍发愣的侧脸，坐下来问：“现在才舍不得啊？我刚看到我们班有些女生都哭了好几轮了。”

　　“也不算舍不得吧，毕竟限定五天时间，来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肖林衍目不转睛地看着列队送他们离开的教官，“不过突然想起来你昨天说的一句话，现在想想还挺有道理。”

　　“我说的话？”段秦扬起一边眉毛，“哪句话，让你这么有感触？”

　　“你说开新地图的时候。”肖林衍轻声道，“说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来这里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就想要留下一种到此一游的心情。”

　　段秦啧啧了两声，自卖自夸：“不愧是我，随口一说就好有哲理。”

　　肖林衍哼笑了下，没再理他。拉上窗帘，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休息了。

　　回程的路和来时截然不同，那时候大家起了个大早所以一路上鸦雀无声都在睡觉，但现在刚刚结束军训的复杂心情和立马要双休的喜悦掺杂在一起，整个车厢便叽里呱啦没个消停。

　　蒋文杰声如洪钟，但是淹没在群魔乱舞的潮水里还是略显单薄了点，他坐在段秦后面喊了对方好几声没人回应，只能站起来扒在椅背上：“老段老段，这周末要不要去打球？”

　　推背感太强，终于引起了段秦的注意。他摘下耳机：“什么？”

　　“打球。”蒋文杰又重复了一遍，“明天，或者后天？”

　　段秦瞥了他一眼：“你还挺有闲情逸致，下周回校马上就得摸底考，你不打算在家复习了？”

　　“复习是很重要，但也不可能复习两天啊，打球最多耽误半下午或者一晚上，劳逸结合嘛。”

　　段秦想想好像有理：“行吧，你定完时间和地点到时候通知我。对了，你都约谁了？可以再问问肖林序去不去？”

　　“小肖？”蒋文杰疑惑道，“以前也没见他打过啊？行，我一会微信问问他。”

　　“不用问了。”这时，段秦身侧一直没说话却旁听了全部的肖林衍慢慢睁开眼，“他不会去的。”

　　蒋文杰把头转了过去：“你没睡啊老肖！我还以为你在睡觉。”

　　“就你这个嗓门，我就算睡了不也得被你吵醒。”

　　蒋文杰嘿嘿笑了两声：“为什么不用问了，你弟为什么不去？”

　　“他以前打球经常受伤，我爸妈后来就禁止他再打了。”

　　“这么惨啊，那你弟不能打，你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呗？”

　　肖林衍摇了摇头：“不去。”

　　“为什么？”

　　“考试复习。”

　　理由非常正当，而且从肖林衍口中说出来就不容置喙，蒋文杰拍拍一旁的段秦，自己退了回去，撂下一句：“交给你了老段，你劝劝他，你俩都是学神你比较在行。”

　　段秦扭过头，看向肖林衍，接过游说的接力棒：“真的不来？摸底考试内容都是高一的知识，就你这成绩还得专门复习？”

　　肖林衍重新闭上眼睛，抖了抖肩膀。座椅靠背太硬，他来回扭了半天才找到个舒服的姿势，漫不经心地说：“要的，得超过你。”

　　段秦看着这个人此刻说着硬气的话，却又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哭笑不得。

　　“你说要超过我的时候能不能有点力气，不然我会觉得你在嘲讽我。”

　　“嗯。”又懒洋洋地发出个气音。

　　段秦被气笑了：“嗯什么嗯？是要超过我还是要嘲讽我？”

　　肖林衍将睡未睡，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地说：“都要。”

　　天色渐晚，澄粉色的晚霞在远处隐隐初现，大巴车终于离开郊区又跨越大半个市区回到了学校。

　　后半段的车程里，肖林衍闭着眼睛真的睡着了，临近学校才被段秦晃醒。

　　他下了车，在重回学校陌生的熟悉感中，站在大广场上环视了一圈。下课铃声刚好在此刻响起，整个校园随即人声鼎沸起来，不远处的教学楼上，不少其他年级的学生正趴在栏杆上好奇地围观他们，一如他们临走那天。

　　“我第一次觉得七中这么像个大型动物园。”肖林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回头看教学楼上关着的一双双羡慕的眼睛，“高三好惨，看我们走看我们回来。”

　　肖林衍淡淡地说：“明年我们也这样。”

　　肖林序砸吧着嘴，一阵感慨。“哥，你还回宿舍吗？我们班主任说要是没别的事情就可以直接滚蛋回家了，不要打扰其他年级上课。”

　　肖林衍摇了摇头： “不回了，东西等周末晚上返校再收拾，直接回家吧。”

　　“行。”

　　于是兄弟两个从大巴车上下来，又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走出校门往公交站牌去的路上，两个长相相似的人比肩而过又一次赚足了回头率，兄弟两个对这些目光虽然已经很熟悉了，可还是很难习惯，好不容易等公交车过来，便立即上车、往后排走，选了个隐蔽的双人位置。

　　司机不慌不忙地转动方向盘，载着他们一路驶进城市愈发拥挤的晚高峰，摇摇晃晃回家。

　　肖林衍因为刚刚在回学校的大巴车上睡了一觉，现在非常清醒，反正车程还长，他估摸了下时间，从书包里掏出了pad。

　　肖林序原本正拿着手机逛朋友圈，见状伸过脑袋探查，又随手一划，一张张色彩斑斓的画便依次出现，工工整整地占据了整张屏幕。

　　“这都是你军训这几天画的？”

　　肖林衍点了点头。

　　肖林序惊讶道：“你哪儿来的时间，晚上不睡觉啊？”

　　“都是一些速写练习，挺快的，晚上稍微熬一会就行，而且那天下雨不是还放了一下午假，我们宿舍的都去你们那儿打牌玩飞行棋了，没人打扰我。”

　　话虽如此，可肖林序大概翻了一下，还是很惊叹他哥的耐心和意志力。毕竟他训练一天晚上回宿舍之后要么抱着被子呼呼大睡，要么找朋友打游戏，完全不可能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做别的事情。

　　人人都以为双胞胎长相相似，其他方面也理应大差不差，可他没学过画画，对此也不感兴趣，和哥哥拥有的天赋完全不同。

　　记得小时候又懒又皮，当初哥哥被那个贺老师说有天赋要去学画画的时候，爸妈也来问过自己要不要学，他当即疯狂摇头，生怕双胞胎得买一送一，会被爸妈强迫抓走必须得学。

　　那时候的肖林序和现在不同，还相当叛逆，想着既然哥哥在这方面这么有天赋，那自己必须得另辟蹊径搞点别的，所以在家也没少折腾。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都没辟出来，还是小废物一个。

　　要说完全不介意，那都是冠冕堂皇的假话，毕竟就算自己不主动提起，但身前只要一直还有这么一个风光无限的哥哥，那作为双胞胎弟弟的他，当有人注视着哥哥时，自己也就时刻在被迫接受审判。

　　只是人的心态都是会变的，肖林序承认，小时候他顽皮叛逆，为此耿耿于怀了很久，可这几年很多东西都慢慢释怀了，他在极度优秀的哥哥面前也不慌不忙，乐得其所。
　　有时候甚至觉得，既然哥哥是个天才，那他就安安心心做天才的弟弟也挺不错。

　　军训的画被肖林序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最后还给肖林衍时问：“所以你这些画怎么办，还是发在你之前那个社交平台账号上吗？”

　　“应该吧。”肖林衍点了点头，打开昨晚的一张草稿继续涂色。

　　肖林序说：“我记得暑假的时候你就因为几幅新画涨了好大一波粉丝，现在是不是更多了？”

　　“不知道，没怎么注意过。”

　　“那我替你去看看。”肖林序兴奋地说着，重新打开手机，找到软件，点进那个名为“肖十三”的账号。

　　“真的又多了。”肖林序激动地翻着评论，跟他哥说，“评论最多的是你之前发的你那个速写本的视频，有好多人说感觉跟着你的画看了遍你看过的世界。”

　　肖林衍默不作声，专心致志地在忙自己的事情。

　　肖林序手指翻动，每看到一个好玩的评论都得给他哥念一遍，他哥时而跟着笑一下，大多数时间都是他自己在自娱自乐，乐得好像与有荣焉。

　　“哥，但是我有一说一啊。”肖林序突然严肃认真地说，“去年你申请这个账号的时候就应该及时告诉我，我可以一起帮你想个帅气的网名，也不至于现在叫肖十三。”

　　“肖十三怎么了？”

　　“现在是不怎么，但是以后万一你火了，人家问你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儿，你告诉人家因为你申请账号那天是十三号吗？”

　　“有什么问题吗？简单直接方便易懂。”肖林衍抽空瞥了肖林序一眼，“不然你是觉得你起的樱木花序很好听？”

　　肖林序倒吸一口凉气，愤愤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巧妙吗！”

　　肖林衍摇了摇头，放空的眼睛看向肖林序，眼神里仿佛写满了，你说呢？

　　四十分钟后，公交车快要到站，肖林衍扬起头，转了一圈劳累的脖子，放松肩膀和手腕，收拾好东西重新拿出手机。

　　微信上有一条十分钟前的新消息：
　　——林衍，我刚看到你弟弟发朋友圈说你们已经放学了？现在有空吗，我刚好在你家附近，找你聊聊。

　　看清楚对方是谁时，肖林衍有点意外。

　　车内报站的声音响起，肖林序提醒道：“要下车了。”

　　肖林衍收起手机，想了想说：“一会儿下车后你先回家，我去附近见个人，嗯……应该不会太久，你回去之后帮我跟爸妈说一声。”

　　肖林序点了点头，问：“见谁？”

　　肖林衍说：“贺老师，她回文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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