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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
初三那年的冬天,余笙又犯起了胃疼的老毛病。
只是这次疼痛来势汹汹,任她在床上蜷缩了几个小时,吃了止痛药,就是不见好。
一会儿是像有人把她的胃当毛巾拧一般的绞窄痛,一会儿是像有团火在胃下烧一般的烧灼痛。
疼得她流了满身的汗,生理性眼泪也流了出来。
她蜷在床上,哆嗦着拿起手机。
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就是无人接听。
她躺在毫无烟火气,空荡荡的房屋里,沉默着在疼痛里等待天光大明。
天亮之后,她再次打了几波电话,得来的仍然是冰冷的机械音。
太疼了。
疼得十五岁的她几乎是放下自尊,不惜向隔壁总是对她冷嘲热讽的邻居阿姨求助。
阿姨看她疼得面色惨白,站不稳身子,吓得脸都青了。
她眼里充斥着余笙已经习以为常的厌恶和嫌弃,只是那天,她眼里的嫌恶更甚以往。
阿姨挥手对她做驱赶状,尖锐的嗓门响彻整个楼道。
她说:“走开,晦气玩意儿,要死别死在我家门口...”
从小受尽冷眼,直到那天,余笙小小年纪,忽然竟有种看淡世事的大彻大悟。
她一个人,佝偻着背,爬下五层楼,打了辆出租车,去了医院。
她当时还是个会怕疼的小姑娘。
护士替她扎针打点滴的时候,她忍得很辛苦才没有哭。
隔壁病床照顾孙女的婆婆,看她一张脸白得不正常,以为她病得太难受。
她把哄她孙女的棒棒糖给了她一根,面有不忍:“丫头,你爸爸妈妈呢...打针痛伐?吃块糖就不痛了。”
余笙将糖牢牢拽在掌心,糖棍硌得手心一片通红。
她向婆婆道谢,不着痕迹得侧过身,无声地泪流满面。
那是她迄今人生中,最后一次,接受别人给的糖。
电话是在当天夜里才被接通。
她压着嗓音,还是压不住委屈:“哥。你能不能回来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阿笙,我最近忙。”
余笙便懂了,什么也没再多说,挂了电话。
她一个人回家,吃药休养了两天,总算恢复了过来。
第三天傍晚,屋门被从外打开。
看到穿着黑色大衣,带着一身寒气的男人出现在家门口,余笙不可置信,却又满心欢喜。
“哥。”
他身上难掩疲态,一双桃花眼像被霜打过后恹恹的。
“老师说你没去学校。”
余笙来不及解释,“我...”
他抿着唇微弯下腰,余笙看见他眼底泛着乌青。
他语气里没有责备,更像是哄:“阿笙,别闹脾气,书要好好读。”
余笙张张嘴,觉得委屈:“哥,你变了。”
以前,他总是会先问她发生了什么。
她忍不住红着眼,控诉一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现在,他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便认定了是她的不对。
余笙听见他叹了口气,他直起腰摸着她的头:“阿笙,不是我变了,是你该长大了。”
还要怎么长大呢。余笙不懂。
那时候,他不知道她刚刚大病一场,她也不知道他刚刚开始进手术室,开始执刀救人的路。
她在家彻夜难眠,他也已经三天三夜没阖过眼。
他做了一顿晚饭,她因为病没有胃口,他因为累也没怎么动筷。
当天夜里,他就要走。
“哥。”
她在门口喊住他。
“路上小心。”
但她在心里说:“我会长大的。”
后来她长成了再也不会生病的怪大人。
她把总是胃疼的毛病治好了,锻炼身体,练散打,体质让很多男人都望尘莫及。
感冒发烧这样的小毛病都很少犯,好像一具百毒不侵的钢铁。
她知道这样其实不好,小病没有,意味着一旦生病,就可能是场大病。
但她就憋着一口气,全凭精神意志在压制,让任何的身体不适都不能造次。
她好好读书,成了他们小镇里出的第一个高考省状元,镇里为她拉了两个月的横幅。
隔壁阿姨面对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打扮得花枝招展,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八卦和自己的好话。
“哎呦,余笙这小姑娘可怜的哟,小小年纪没爸没妈,一年前她哥也没了,亏得我平时帮衬她...”
她隐在人群之后,冷眼旁观那些因她而起,却与她无关的喜怒哀乐。
她转过身,独自上路,再也没有回过头。
……
“她想去东沪?”
余笙刚恢复意识,还未睁眼,便听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位置传来。
“这事没可能。”
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淡然的语调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强硬。
“她要么在你们集团待着,要么就回沈家。离职单你扔了吧。”
是沈宛妙,在和陆思延打电话。
“兰家要道歉?等阿笙醒了再说吧。”
她挂断电话,余笙听见脚步声在靠近,停在了床尾的位置。
一阵窸窣,大概是坐到了沙发上。
余笙正在犹豫要不要睁开眼,又有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先后从屋外走近。
“妈。”
余琛压低声音唤了一句,犹疑问道:“余...姐姐她怎么样了?”
余琛从未当面叫过余笙一声姐姐,却不想在背地里,他还会以此称呼她。
沈宛妙站起身,“呼吸道感染,烧刚退。”
她看向余晔,语气带了点不满:“阿笙要去东沪,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余晔愣了愣:“阿笙要去东沪?怎么可能,她...”
“等她醒了你和她谈谈吧,就说我不让她去。”她顿了顿,“我先回公司。”
“妈,你不等她醒了再走吗?”
余晔也压着声音劝她:“你刚从法国回来,一大早就过来守着了,好歹见一面...”
“算了吧。”
沈宛妙往病床上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她大概也不想看到我。”
余晔叹了口气:“我送送你。”
余晔和沈宛妙走出病房,留下听了沈宛妙的话后,眼神义愤填膺的余琛。
他放轻脚步走到余笙床头,皱着眉看了看余笙手上扎的点滴,又看到她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没忍住一张小白脸都皱了起来。
想到沈宛妙刚刚的话,余琛就替他妈妈觉得忿忿不平,没忍住低低嘀咕了一句:“坏女人...啊!”
余笙突然睁开眼睛,吓得余琛往后退了两步。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余琛。
余琛脸上挂着说人坏话被抓包的赧然,眼神扑闪扑闪,结结巴巴:“你...你醒了。”
余笙觉得他这副样子,倒也可爱得紧。
她歪了歪头,挑眉调笑道:“不叫姐姐了?”
“谁要叫你姐姐!”余琛炸毛,脸色涨红,“要不是在妈妈面前,怕被她说,我...我怎么可能叫你姐姐。”
原来如此。
余笙垂下眼睫,瞬间想通了很多。
余琛见她沉默,也瞬间反应过来,愤愤道:“你...你刚刚在偷听!”
“弟弟,你们光明正大站我床边上讲话,还要我捂耳朵不成?”
余琛哪里说得过她,脸色变了几变,他有些忐忑:“那,那你都听到了?”
见余笙毫不在意地点头,余琛又要炸毛了。
“那我妈妈在这守了你一早上,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余笙作惊奇状:“说什么?”
余琛的小白脸真是容易红,“她刚从法国回来,一下飞机就过来了,觉都没睡饭也没吃,都是为了你!”
余笙肃着脸,认真点点头:“为了不让我去东沪。”
余琛呆住,怎么也没想到余笙不感激就算了,还能角度刁钻地说他妈妈坏话。
他像头护崽的小公鸡,怒发冲冠:“那还不是为了你好!”
“你什么时候一个人出过远门了?你在北城都能被人欺负成现在这样,去了东沪,还不得被人欺负死啊!”
要不是他长得矮,余琛现在的气势都要让人以为他是余笙的哥哥了。
看他发泄着恨铁不成钢的怒火,余笙缩在被窝里的手蜷了蜷,但她面上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在北城,貌似被你欺负的最惨吧。”
余琛:“......”
从未见过说话如此不着边际的坏女人。
他瞪着眼,气势不是很足:“我...我哪里欺负你了。”
余笙眯着眼看他:“在家里使唤我干这干那,早上不让我坐车,对我呼来喝去的人,不是你么。”
余琛的脸肉眼可见得更红了,他垂下头,声音嗡嗡:“我是为了和你培养感情。”
余笙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余琛的脖子跟耳朵都跟着红了,他豁出去了一样,“我同学的哥哥姐姐都是这么对他们的,但是你都不会主动这么对我...而且...”
“妈妈也是这么对爸爸的,她还会让爸爸跪键盘,爸爸都从来不生气。”
余琛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我小时候问爸爸,他说这是情趣,能增进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他整个人羞得像个会滴血的红苹果,两只手伸到身前,不住绞着。
“我...我只是想和你培养感情。”
余笙的表情越来越诡异,越来越诡异...
直到余琛说完,看到他垂着的那颗黑溜溜的脑袋,余笙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噗哈哈哈...”
她笑得忍不住蜷起身子,却不小心牵扯到了手上挂着点滴的针孔。
“嘶。”
她背对余琛,抬手抹了抹眼角溢出的眼泪花。
声音带笑,嘴唇却有些抖。
她说:“太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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