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渡一人

　　自入夜后，清心观便亮起点点微光，在山下依旧能远远看到那和星星一样时亮时暗的烛火，一呼一吸间显得静谧而安逸，直到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星月，才让它们显得更为亮眼。
　　“今夜不像是有雨的天象啊，”玄空眼看着云层快速聚集，奇怪道，“这云来的好生怪异。”
　　付显应：“虽说天有不测风云，但如此速度的天气变化，确实怪异。”
　　轰隆！！！
　　一道惊雷由清心观顶起，撕裂了不见星月的黑压压夜空。
　　“难道…”付显望向远处的何苦白枫，话音刚落，滂沱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何苦！”
　　神识还在魂体深处的何苦自是无法回应师父，白枫恪尽职守地为他护法，当然也不能叫醒他，只好站起身用双臂为他挡住大雨，效果却甚微。
　　“大雨来势汹汹，恐非吉兆。”玄空站起身，噼里啪啦的雨声让他不得不提高了嗓门，“付道长，我们得同何施主在一处，早做防范。”
　　付显也站起身，和玄空一道往何苦身边去。
　　刚刚驻足，辐射范围方圆三里的层层结界便从四面八方开始逐一崩坏，速度之快令二人眼花缭乱。
　　“不妙，以你我之力恐难与来者相抗…”
　　言毕，最后一道结界被破，困妖阵随即湮灭，混着水汽的滔天洪水朝他们涌来，玄空付显二人新起的结界仅抵挡了半刻，只来得及放出一缕求援信号，便众阵坍塌，将四人卷入水中。
　　------
　　何苦力竭的神识在柒玖的回忆里沉沉睡去，像落入海中的石子，只能无意识地下沉，全然不知现实中发生的一切，不知休养了多久，神识触底上浮，慢慢苏醒，支配着他努力睁开眼睛。
　　“终于醒了，别来无恙啊，胡青山。”
　　耳边传来低沉的男声，何苦侧身看到床边不远处的玉椅上坐着一个身着玄衣，体形高大的男人，右手肘拄在扶手上撑着脑袋，正用深不见底的乌黑双眸望着自己。
　　大概是神识仍旧疲乏，何苦的脑袋如铁锥敲凿般剧痛，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缓和了几分才费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空旷的居所之中，紫金雕花梁，玄武纹石柱，床榻桌椅皆是整块玉石打磨而成，华丽而庄严，恐怕一国之主也未必能有此富丽堂皇的居所。这让何苦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请问阁下是？”
　　男人立体分明的五官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在，侧目打量了他片刻，随后发出的冷笑也带着些凌厉，“看来这脆弱的肉身果然封了你的记忆，”男人逐渐咬牙切齿起来，“你说你有魂有魄，还有不灭的妖身，原本是能成神的，百年不见你居然想不开跑去做了人？难怪近几十年踪迹全无，害本王遍寻不得，胡青山呐胡青山，你可真行啊！”
　　胡青山！
　　何苦的脑筋瞬间清醒，寻胡青山百年的人，除了妖王还能有谁？难不成自己在昏迷之时被抓进了茁冥山妖界？他立马急问：“我师弟师父呢？”
　　吟乌像是完全没听到，用低沉的声音反问：“你的妖身呢？”
　　妖身？何苦愣了一下神，嘟囔着：“我…我不知道啊…”
　　“呵，也是，一入凡人之躯，前尘尽忘，”吟乌垂下眉目，转动着手上翠绿通透的玉扳指，“可是不行啊，寻不回你的妖身便寻不回本王想要的胡青山，所以…你必须得想起来。”
　　吟乌言毕起身，没走两步又转回身，“啊对了，反正本王也等了百余年，不在乎多等些时日，你慢慢想，来日方长。”
　　他说着手边出现了玄空、付显和白枫三人身处金刚笼狱的幻象，何苦噌地从床上蹿下，急迫地大声问：“你抓了他们？”
　　吟乌一挥手将幻象收回，仿佛一尊俯瞰众生的神佛，以傲然睥睨的姿态倍感惋惜道：“啧啧啧，凡人呐，身心皆如纸糊泥塑般不堪一击，就连超然物外的蝶灵胡青山，一旦成人，也是满身满心的弱点和软肋，真是可悲…”
　　由于心系师父师弟，何苦根本没心思听吟乌阴阳怪气的长篇大论，用手扶着玉桌支撑有些打晃的身体，“就算我真的是胡青山，如今也没办法记起之前的事啊！如果我实在想起来，你准备拿他们怎么办？”
　　比何苦略高半头的妖王昂头低瞥着他，“既然他们对你如此重要，本王当然好吃好喝养起来咯，我们妖界还是养得起这几个闲人的。妖身的所在，一时想不起来我便等你一时，一世想不起来我便等你一世，就是不知道这几个肉体凡胎有多少时间了，那个小家伙应该还有个五六十年的，剩下的两个呢？十年二十年？本王等得起。”说完便出门去了。
　　何苦跟到门口几番冲撞才确定了房间结了强力妖阵，不仅逃脱不出，连法术都无法施展。
　　------
　　被软禁在雕梁玉栋的妖王宫中第一日，何苦只是休养精神，什么也没做。
　　一只个头矮小的妖按时给他送来精美丰盛的佳肴，玉杯玉碟玉碗玉盘摆满桌，琳琅满目。
　　“你们妖王呢？”
　　小妖回：“妖王交代，让公子静心回忆。”
　　……
　　被软禁在雕梁玉栋的妖王宫中第二日，何苦尝试用自省之法，想去问问魂体深处发着光的胡青山，却屡试屡挫，不是被那股强光弹开，便是根本寻不到，最终作罢。
　　还是那只个头矮小的妖按时给他送来精美丰盛的佳肴，玉杯玉碟玉碗玉盘摆满桌，琳琅满目。
　　“你们妖王呢？告诉他我想见见我师父师弟。”
　　小妖仍机械地回：“妖王交代，让公子静心回忆。”
　　……
　　被软禁在雕梁玉栋的妖王宫中第三日。
　　尽管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何苦最终在内心默认了自己是胡青山这件事，可他对胡青山所有的了解都源于柒玖的记忆，至于胡青山本人究竟是如何修得三魂七魄，如何与吟乌产生瓜葛，又如何成人，妖身何在，何苦一无所知，这也是他一直无法将自己代入胡青山的重要原因。
　　现如今一行四人身陷妖界，虽说暂无性命之忧，可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命运掌握在喜怒无常的妖王手中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而眼下能解决困境的根源还是那个何苦一点记忆都没有的另一个自己——胡青山。
　　依旧是那只个头矮小的妖按时给他送来精美丰盛的佳肴，玉杯玉碟玉碗玉盘摆满桌，琳琅满目。
　　“告诉你们妖王，我想起来了一些线索，要见他。”
　　小妖愣了一下神，似乎不知如何回答，斟酌半晌还是回：“妖王交代，让公子静心回忆。”
　　------
　　第三日晚，妖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玉椅上，吓得何苦身躯一颤。
　　“听说你想见本王，不会这么快就想起妖身所在了吧？”
　　何苦平复了一下刚受到的惊吓，在玉桌旁落座，“妖王可知，为何魂魄转世后，尽抛前世之事？”
　　“当然是因为凡人之躯太过羸弱，受不住庞杂的记忆。”
　　“正是！所以你让一个肉体凡胎自己回忆前世，本就有违天理，再关我一百年，何苦也不可能记起胡青山的事，岂不徒劳？”
　　“不不不，”吟乌晃着食指，“只要胡青山的魂魄在这里，即便你想不起来，妖身也总有一天会来寻你的。”
　　何苦不解：“那你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我，或者生取了我的魂魄，引妖身前来，如此耗着，到底在等什么？”
　　“你以为本王没想过这些？”吟乌冷笑一声，“小道士，你修道近二十余载，可见过修出魂魄的妖？”
　　何苦一怔，摇摇头。
　　妖修魂魄，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何苦从未想过自己竟是那个传说。
　　“那便是了，你是妖魂成人，若本王杀了你，妖魂万一如亡魂一般入了轮回，本王何处去寻？若本王取了你的生魂，妖魂万一不能离体而存，或是四散，或是消弭，本王岂不是上天入地也再也找不回胡青山了？毕竟是妖魂呐，谁见过妖魂？谁又敢笃定妖魂是个什么性情？一百年了，本王不能为此冒一丝风险。”
　　何苦盯着吟乌看了半晌，问：“看来，妖王想从他口中得知如何修得妖魂咯？”
　　“废话！不然本王这百年来是为了什么？为了胡青山那区区数百年的妖身吗？笑话！”
　　“然后呢？有了妖魂又能如何？妖王该不会也和胡青山一样，想转世为人吧？”
　　吟乌大笑，“哈哈哈哈哈，只有胡青山这种蠢妖会白白挥霍自己苦修来的妖魂，跑去做人，本王可是要成神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