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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
陆小凤昨夜在这屋子的房梁上藏了一晚上的时候,绝不会想到第二日,他会直接站在姚子青卧房的门口,被邀请进去。
邀请他进屋的,还是他要暗杀的目标。
小杨树站在他身边,抬头看着他。
陆小凤蹲下了身子,脸色不太好的样子,道:“屋子里的是你的爷爷?”
小杨树眼神带着得意:“他是满月爷爷,很厉害的满月爷爷。”
“你怕他吧?”小杨树问道,语气中的得意更重。
陆小凤语塞,他怕小老头吗?
江湖中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可他的武功修为,可以选择任何一种他喜欢的方式,让一个一流高手无声无息的死去。
陆小凤该怕,但他又偏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他只是在想,如何能做成一件事。
陆小凤看着面前的小孩子。
他在想,要怎样,能杀了他的很厉害的爷爷。
这不仅仅是因为陆行远与他谈的条件,更是因为一种直觉。
这直觉,是从他少年时期,到近而立之年这十几年中,在一件件匪夷所思的阴谋,血淋淋的人性中自发形成的。
如鹰的双眼一样敏锐。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各大派的高手接连遭人暗算,至今身卧在床,终身残疾的幕后真凶,很可能就是小老头。
无论是陆行远,还是面前的这个武功精妙的小魔头,也许都只是他的利刃罢了。
但很明显,小老头已经知道了,他还活着的事实。
怎样能杀掉他?陆小凤在想,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皎洁、明亮的满月,高悬在天边,向人间播撒着温柔的光,和这满腹阴谋的小老头怎能扯上半点联系?
他又是谁的月亮?
陆小凤看着小杨树略带得意的、稚嫩的面庞,竟对这孩子少了几分厌恶,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
可怜。
他蓦地用两根手指夹起了脚边的两粒石子,小杨树还没来得及从他突然的碰触中反应过来,只听见一声巨响,姚子青卧房的门板已然倒塌。
一人正端坐在屋中唯一一把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陆小凤,好像没看见倒塌的门板,也没听见这突然的巨响,脸上从容中带着一抹和气的微笑。
姚子青?
昨夜陆小凤在房梁上清清楚楚地看见的姚子青。
但刚刚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分明是小老头,陆小凤绝不会听错。
陆小凤站了起来,向屋内走去,目光定在姚子青的身上。踏进门的那一刻,他用最快的速度扫视了屋内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可以肯定,屋子里只有姚子青一人。
“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姚子青还是那般和气的看着陆小凤。
他一开口,便彻底震惊了陆小凤。
正是小老头苍老、和气的声音。
可昨夜他听到的姚子青的声音...绝不是这样!
“姚子青”继续道:“不用看了,这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小杨树从门外进来,乖顺地走到了姚子青的身边。
姚子青对孩子笑了笑,慈祥、和蔼,和世上所有疼爱孙子的祖父别无二致。
他抚了抚孩子的头,道:“你的事做的很好。”
“去吧。”
下一秒,小杨树便很听话地施展轻功离开了。
陆小凤很快便从震惊中冷静下来,笑道:“你究竟是新任侍卫总领姚子青,还是那小岛上的小老头?”
屋子里没有第二把椅子,陆小凤便闪身跳到床上,以一个最舒服的方式盘膝坐着。
“又或者,两个都是你。”陆小凤道。
姚子青偏了偏头,笑道:“又或者,两个都不是我。”
陆小凤不明白。
“若你也能像我这样懂一些易容之术,就应该知道,你所见到的我,便都可以是我想让你见到的样子。”他站了起来,走到了陆小凤面前。
忽然,他又换了一种声音,正是陆小凤昨夜听到的姚子青的声音,继续道:“若还能通晓一些变声之术,那我就可以是任何人。”
陆小凤第一次能正面打量这个新上任的侍卫头领。他四十岁左右左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虽看起来十分精干,却也只是个普通的武夫,远比不上前任统领“潇湘剑客”魏子云。
但他只是小老头伪装过的一副面具。
谁也不知道,面具下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甚至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
陆小凤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当年他见到的那个小老头,也只是他易容后的样子。江湖中人,大都会一些易容之术,以掩人耳目。但能易容之后不被陆小凤看出来,就连司空摘星那个老猴子,也做不到。
面前这个人能。
他又岂能仅是“懂一些易容之术”。
陆小凤道:“或许我也应该叫你一声——满月?”
面前的姚子青道:“你愿意怎么叫我都可以,名字、身份都只是一个人的符号,对于你,你愿意当我是谁,就可以叫我什么。”
“无论你是谁都没关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陆小凤讽刺道:“四月初五,紫禁城的侍卫统领,飞鹰将军,江湖中各大门派的力量。”
“看来海上桃花源般的小岛,巨大的财富,手下无数隐形人,都无法满足你无穷无尽的欲望了。”
昨夜飞鹰将军对姚子青从内而外的敬畏,已说明了一切。小老头的势力,已经深入紫禁城的中心。
十二个受害者,均是掌握江湖命脉、朝堂精兵的宗师人物。与花满楼分别后,陆小凤从塞北到京城,快马加鞭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
这些门派的首领出事后,最大的变化,并非是各门各派中人的慌乱与悲伤,恰恰相反,所有的帮派均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上到下无半点错乱。纵然每个门派均有副手,但对于派系庞大,分支杂乱的江湖帮派来说,掌门人空悬之际,帮派在内无流血内斗,在外无权财纷争,几乎是不可能的。
朝廷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在掌门人出事前,早已将所有的一切部署妥当。在外人看来,一切都没什么改变。只是那些昔日潇洒肆意的英雄豪杰,震慑武林的名门大派,都已变成了那只手的提线木偶。
只有一个例外。
铁鲸帮马长林帮主的胞妹马初初,这个智慧、狠辣的女子,竟能以一己之力,化解了史副帮主与三十六舵舵主的逼迫,将包裹住铁鲸帮的铁网撕破。
铁鲸帮损失惨重,但也成了唯一未被那股神秘力量蚕食掉的江湖势力。
陆小凤也是从马初初口中得知,朝廷的重臣飞鹰将军,就是幕后推手之一。
要做到这一切,不仅需要庞大且缜密的安排,更需要时间的积累。朝廷必定参与其中。
江湖与庙堂,从来都是相互牵制,却两不相犯。江湖中人更是鲜少愿意听从朝廷的任何安排。除非,是巨大的诱惑,或是难以化解的,威胁。
这些庞大的江湖力量汇集在一起,在四月初五这一天,紫禁城会发生些什么,陆小凤心中已然明了。
陆小凤道:“你费了那么多心血,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各大帮派内部吐丝结网,埋伏内线,你的野心,恐怕不只于江湖。”
姚子青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嘴角带着微笑,静静地听陆小凤说,仿佛陆小凤说的是一个戏本里的故事,令人着迷,却与他毫不相干。
陆小凤手指向东,金銮殿所在的方向,道:“无数人曾幻想过太和殿那个位置,或许你本可以成功,但你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姚子青笑了笑,像是长者看着自己的晚辈那般看着陆小凤,道:“你或许在想,我不应该将你卷进我的计划,更不应该将花满楼牵涉进来,是吗?”
陆小凤道:“没错。既然我已知晓,就不会袖手旁观。”
“我的确想不明白,我本已退隐,这些事情你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你却用沙曼威胁我,重新将我卷进令人作呕的阴谋。”
姚子青忽然大笑了起来,像是这辈子从未听过这么好笑的事情。
他笑了一会儿,直到他看见陆小凤带着怒意的双目,才道:“我不会拿她威胁你。”
陆小凤不解道:“为什么?”
姚子青道:“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就算是再混蛋的父亲,也不会伤害自己女儿的性命。”
陆小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沙曼是飞天玉虎方飞玉的妹妹,武当派钟无骨的女儿,又怎么会是小老头的女儿?
若是她真是小老头的女儿,世上哪一个父亲,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自幼被卖入妓院,生不如死?
五年前,沙曼无法挣脱被宫九控制的噩梦,厌倦自己的生命,又怎么会有父亲袖手旁观?
难道不是他,让自己用灵犀一指,去紫禁城换沙曼的平安?
难道不是他,将沙曼关在黑暗潮湿的密室中,自己去求司空摘星费了多少力气,才将她救出来?
“她本来是一个不应该被生出来的孩子,但我还是不忍心杀了她。武当派的钟无骨受过我的恩惠,我就把沙曼送与他抚养。”姚子青看着陆小凤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道:“我不会伤害她的性命,但我知道,只有她,才能诱你一步一步走进圈套。”
陆小凤咬牙道:“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自己是她的父亲。”
他的思绪乱了,他无暇去思考沙曼在整个计划中是一个什么样的组成部分,也无暇思考沙曼是否背叛了他。
他已被愧疚和悔意淹没。
曾经,他让沙曼以为找到了能携手一生的爱侣,救她解脱的希望。
但他陆小凤,却只是沙曼悲惨的生命中,另一场梦魇。
陆小凤的思绪忽然飘回到半年多以前,他离开沙曼的时候,那猫一般深邃的眼睛中,怨恨、绝望的神色,令他此生无法停止愧疚,却也逼得他只能逃离。
他想起一个月前,与花满楼离别的时候,花满楼握了握他的手,对他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沙曼姑娘再出任何事。”
陆小凤的心忽然像是被针刺那般疼,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花满楼能被抓到皇宫里来,若不是为了保护沙曼,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抓住花满楼。
他已经深深地伤害了深爱他的女人,难道连他的知己,也要被他牵连?
姚子青并未理会陆小凤言语中的愤怒,又笑了笑,道:“我还知道,只有陆小凤,能让鲜少涉足世事的花七公子离开他的小楼。”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玩味。
“你为什么会离开沙曼,难道要我讲出来?”
陆小凤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眼中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向姚子青。
姚子青还是一副和气的样子,道:“陆大侠,不用紧张,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早就对你们年轻人间的情爱之事失去了探寻的兴趣,更不会去花七公子面前,去讲你那些不想让人知道的心思。”
陆小凤目光愈加阴沉:“花满楼在哪里,你囚住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姚子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会对一个来杀你的人讲出自己的全部计划吗?”
陆小凤开始怀疑,面前站着的,究竟是人,还是鬼,他好像知道关于陆小凤的一切。
“陆行远的确很聪明,我本想让他杀了你,他竟能想到让你来杀了我。”姚子青不无遗憾地道,“我早就该想到,他根本杀不了你。”
“五年前,我曾允诺你,我将答应你所有的要求让你做我的隐形人,你也不为所动。现在为了一群没了手指的残废,就能答应陆行远来杀我这个耄耋之年的老头子。”
“看来之前,是我用错了方法,任何好处都打动不了陆小凤。”
姚子青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道:“只有人可以。”
“花公子的用处多的很。至少,我想你应该可以为了他,重新考虑一下我五年前的提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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