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照

　　熊致幸抓住代于的手腕，慌慌张张往回跑，整个走廊只有他俩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交错。

　　走廊尽头的窗户大开，撒进大片阳光，他们分明在往前跑，脚下的阳光却一成不变。
　　每次代于都踩着阳光与黑暗的交界处，而熊致幸更是整个人都暴露在阳光之下。没戴眼镜的他根本分不清是是阳光在蔓延，还是他们在原地跑。

　　代于感受着手腕上的力度，被动的拉着跑。他知道熊致幸力气很大，但这会儿才真真切切体会。
　　他想回头看，熊致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回头，往前跑！”
　　可是熊致幸喘气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打转，不是拉着他的人说的，又是谁？

　　“熊致幸！”他喊住了熊致幸。
　　只见熊致幸骂骂咧咧回头，接着又是一副吃屎的表情，“日！”
　　拉着他跑的这个，应该是真正的熊致幸。那他，要不要回头看呢？

　　走廊不长，但他们一直没有跑到寝室，这时两人都明白了：他们在原地打转。
　　熊致幸停了下来，一米八几的大汉哇的一声哭了。他蹲下身抱住自己，肩膀颤抖，哭得狼狈。

　　代于侧过身，脚步移到阳光之内。
　　他回头，看见了熊致幸。
　　虽然他看不清脸，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熊致幸。

　　余光中，身边的熊致幸还抱着头痛哭，哭声在走廊中回荡。一声，两声，无数个熊致幸都在哭。
　　吓得他身边的熊致幸哽咽着不出声，奇怪的是，那一刻，所有哭声都消失了。

　　代于对面的那个熊致幸一脸血污，一只手臂只连着一块皮，松松垮垮的吊在身侧。
　　肯定还有更多细节，但是代于看不清楚。直觉告诉他，他对面的熊致幸可能连眼珠子都被搅得稀碎黏在脸上。

　　脚步声又在身后响起，另一边的走廊响起熊致幸的声音：“小鱼仔……”
　　声音戛然而止，代于回过身。只见另一个楼梯口的熊致幸抱着篮球一动不动，惨白着脸开始哆嗦，用尽全部力气在嘶吼：“快过来！”

　　温度在下降，窗外的阳光寒冷刺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墙壁上不断有水珠凝聚，一颗一颗，滑落出一段水痕，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脚边有风呼呼吹过，不时在脚跟打转。从门缝里透出一道道光，在地上映出一条条光斑。

　　脚边的熊致幸站起身，猛的扣住代于的手腕，那只手在颤抖，连带着代于的手也在晃动。“别听他们的，他们是鬼！”
　　代于挣脱开手腕上的束缚，看见熊致幸眼里的痛苦，“抱歉。”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不相信我？”
　　“我信你。”
　　熊致幸抖了抖，哆嗦着嘴唇，这才应一声：“好。”

　　代于不断打量着三个熊致幸，有一个想法在滋生。
　　如果，他们都是熊致幸呢？
　　熊致幸的一举一动他都太过熟悉，这三人下意识的动作，说话的语气，都符合熊致幸，根本鉴别不出来。或者说这三人就是本人，只是神智被分散。

　　代于将手伸进口袋，轻声问：“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一坨直接将话传到代于脑海中，“抱歉，宿主二，我的神力被封锁了，无法鉴别。”

　　他远离了每一个熊致幸，然后抬步向寝室的方向走，脚边的阳光不再跟着他，很顺利的来到寝室门口。

　　三个熊致幸见状想要冲过来，异口同声喊道：“不要！回来！”
　　但不管他们怎么奔跑，怎么挣扎，都走不出那一小块阳光。

　　代于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往下一压，咔擦一声，门被打开。
　　门后，熊致幸穿着睡衣，手里还拿着牙刷，满口泡沫。见到是代于，他让开身，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回来了？给我带早餐没？”

　　代于没有进去，他看了一眼熊致幸的脚，那双脚下踩着光，随着熊致幸的动作，光也在不断变化。
　　像是如影随形的影子。

　　他退后一步，朝着一边的走廊尽头跑去，与两个熊致幸擦身而过。
　　他跑进阳光肆意处，身上却遍布寒意。那两个熊致幸都跑过来想要抓住他。代于轻轻笑了，站在窗边，回过头朝着那四个人笑，然后挥挥手，翻身跳下去。

　　无数的风从身边刮过，耳边还有熊致幸的嘶吼。像是穿过松软的棉花，背后有阵风反向对着他。
　　一片黑暗过后，代于落地，翻转一圈，以免受伤。
　　这里还是寝室的走廊。不同的是，这里很暗。窗外没有阳光，一层黑雾遮得严严实实。代于站起身，看了眼寝室的位置，刚才他从另一头跳出去，现在从这里进来。

　　熊致幸从走廊手脚并用跑上来，见着他的一瞬间，眼眶里的眼泪再也兜不住，哗啦啦流下。
　　熊致幸扑到代于怀里，“啊啊啊，小鱼仔，我好怕啊，这里好多鬼！好多好多鬼！”
　　代于到嘴边的称呼又换了一个，“小乖，别怕。”
　　这个绰号是他们寝室给安邻取的。

　　熊致幸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哭诉：“真的好可怕啊！”
　　代于心里了然，握住毛笔，从背后刺向“熊致幸”。那只鬼露出了原貌，一脸不可置信，哇啊啊啊叫着，然后散开，消失不见。

　　用鬼气捏造的鬼？
　　代于看向手中的毛笔，不知道为何，笔尖上的血光好像没有以前亮了。
　　他站在走廊上，踏出第一步。天旋地转间，他回到了寝室。

　　这里有光，阳光照亮了洗漱台，白瓷在光下熠熠生辉。
　　室长率先拉开床帘，打着哈欠顶着鸡窝头，见到他时一脸懵。
　　“代于，你还有脸回来？”

　　室长这一吼，另外两人也起身。熊致幸说话也不客气，“怎么，这年头偷东西的人都这么不要脸了？也是，但凡要脸也不会偷。”
　　向来脾气好的安邻说不出重话，只是迷糊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然后从角落拖出行李，放到代于面前，“这是你的，拿走吧。”
　　这是迷境，代于知道。
　　但是看着脚下的一大包行李，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代于也只是提起行李，转身开门离开。

　　踏出房门那一刻，睁开眼，他双手空空，站在窗边。再次转身，向着另一头走去，又是空间扭曲，鬼空转换。
　　这次，他来到了老师办公室。
　　这里他很熟悉，因为他经常被老师拉来探讨，给他安排任务。这便是这位不言苟笑的老头最好表现，因为喜欢所以器重。

　　老头子就坐在皮质椅上，桌上翻动着什么，纸张摩挲的声音，偶尔听着是别样的音乐。
　　老头子看完最后一张，冷哼一声，将那一叠纸向他扔来。
　　代于没有躲，他就站在那里，任凭纸张的角划过他的脸颊，从身边落下。

　　“就写这种东西？狗屁不通！你是怎么考上的？抄的吗？你会什么？”
　　代于蹲下身一张一张将纸捡好，偷偷笑了。老头子从来都不肯多说一句，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也是稀奇。
　　“滚！杂狗东西。”
　　代于叹了口气，打开门离开。

　　门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回头看，通往教授办公室的门早已消失。
　　代音吃着苹果，抱着江泽涟女士的手臂，乐呵呵的。
　　代父戴着眼镜在一旁看报纸，偶尔翻动，不紧不慢。
　　江泽涟先注意到他，冷嘲热讽开口：“哟，这不是咱家的高材生吗？怎么回来了？狗屎终究是烂泥，还相当肉馅呢？恶心死了。”

　　这次代于没有开门走出去，他坐到沙发的另一边，开口：“妈，如果你想我回来，就打电话。我每个星期都有给你打电话报平安的。”
　　“为什么你不生气？”
　　这句话是从江泽涟的口中说出来的，但代于知道，这是那只鬼。
　　“因为我爱的人，我要包容。我不爱的人，我不需要在意。就这么简单。”
　　代于伸手剥了一个橘子，抬起头，他站在一个棺材前。

　　所有人都在笑。
　　代于转过身，每个人都穿着红衣，围着圆桌站了一圈又一圈。桌上是好酒好菜，荤素搭配。
　　他们吵闹着，大笑着，举杯共饮。
　　很多粉末在空中飘荡，代于伸手接住，他知道那是什么：棺材主人的骨灰。

　　他将手中的橘子放在棺材上，然后朝着人群走过去，看见桌子上正中间摆着一只手，手心里还握着一只毛笔。应该是他的手吧？
　　代于毫不在意，拿起一双筷子，很轻易将那只手夹起。他放在鼻尖闻，一股甜腻腻的奶油味。将那只手放下，他拿了一杯酒，回过去撒在棺材前。
　　“这酒不错。”

　　一阵旋转，他站在窗边，窗边风云密布，电闪雷鸣。闪电一闪而过，眼前出现一张扭曲的鬼脸，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好在走廊的灯亮起来了，虽然不亮，但也胜过没有。

　　代于看向自己的寝室，走出一步，眼前没有任何改变。咔哒一声，熊致幸开门走出来。
　　熊致幸头发湿漉漉的，端着洗脸盆，里面装满了脏衣服。“小鱼仔，你有脏衣服没？我给你拿下去一起洗了。”
　　“没有。”

　　他看着熊致幸，只觉着陌生，这不是熊致幸，又像是熊致幸。
　　“哦，好。”说完，熊致幸敲响了旁边的寝室，“姜揽，你有脏衣服没？我拿下去洗。”

　　门打开，一个少年探出头来，笑眯眯的将一件白色衬衫放在盆里，“谢谢熊哥。”
　　“不客气。”

　　熊致幸转身离开，代于也快步走到那位“姜揽”的寝室门前，伸手制止要合上的门。
　　代于直接开口：“恶鬼？”
　　“抱歉，”那位一直笑眯眯的少年立马冷着脸，“我不懂你这人在发什么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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