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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灯市(二)
我脸发烧心乱跳,连忙将帏帽上的薄纱放下遮住面庞,默默转身走到门边侯着。
庆春又将那装花的篮子提起,对众人笑道:“按照风俗,今日必是要簪花的,请众位选花吧。”
白老先生一见,忙悄悄溜回了房,绡儿则红着脸,乖乖地拿了一枝蔷薇花别在鬓边。
华言萧一看不对,忙得躲到门口,待要夺门而出时,却被我伸脚一绊,歪在墙边,登时被玉儿揪住,插了大大的一朵芍药在幞头边。
我正瞅着无奈戴花的华言萧好笑,豆儿却将盛花的篮子递到我面前,促狭地笑道:“云姐姐,帮我哥哥挑一枝花吧。”
我登时窘住,隔着纱巾看去,却见萧栖辰不知何时已走到我身边来了。我待要推脱,却见众人都笑看着我,无奈只得胡乱从篮中拿了一枝白梅递给身边那人,谁知那人却半晌不接,我当他是嫌弃花儿不好看,转头看去时,却见他将头低下来侧对着我,我呆了一呆,猛然会过意来,忙将手中花儿胡乱插到他鬓边,脸上登时又烧得滚烫。
庆春、玉儿等人见我发窘,嘻嘻哈哈笑作了一团,我忙拽开门出去,想要躲开这些促狭鬼。
一出门,却见一个兵士打扮的人立在门边,见我出来,忙拱手道:“请问这位姐姐,吕云吕公子可是住在此处?”
因天色已晚,我隔着帏帽也看不清这人面相,只得捏了嗓子细声道:“我家公子正是姓吕,只是他今日出门访友还未回来,军爷找他有何事?”
那兵士道:“烦劳姐姐与吕公子说一声,就说我家小将军已接了他的拜帖,只是这几日不得闲,不能回拜,等到灯节完了得了空必定来找他。”
我听得一愣,忙应道:“奴家省得,只待公子回家必将话带到。”
见我应了,那兵士便拱手辞道:“如此有劳姐姐了。”
眼见得那兵士大步离开,我听见身后门响,回首看时,却见萧栖辰立在门内暗影里,面上神色似是颇为不喜,我心内嘀咕着这人不知为何阴晴不定,面上却一毫不敢带出来,连忙侧身让路,垂首俯身请他先行。
萧栖辰站在门首,往巷外望了一眼,抬手击掌,不一时便见从左右墙边暗影里走出来七八个长随模样的男子,一时聚拢在我家门前阶下,为首一人便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萧栖辰摆摆手,低声道:“跟紧了几位小姐,莫让人冲撞了她们。”
那人应了一声:“是!”便仍带了众人散到墙边去静候。
我心知这便是萧栖辰带的保镖了,眼看着他神色冷肃的吩咐那人,鬓边却歪歪的插着那枝白梅,腹内不觉好笑,喉咙里便忍不住带出声来。
萧栖辰转头看我一眼,“怎么?”
我抬眼看去,却见他正立在灯影里,面上神色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偏偏一双眼睛亮得很,还隐隐含着笑意,心内当下便是“咚”的一声,慌得我声音也颤起来了。
“大人的花……戴歪了……”
“帮我正一下。”
亏得有帏帽遮脸,我到底忍着羞意将那伸到我面前的花儿扶正了。
出门时,豆儿见玉儿提着华言萧买的琉璃灯,当下好不眼热,直央着玉儿让她玩一会儿,偏玉儿舍不得,两个嘀咕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华言萧答应豆儿再带她去买一个这才作罢。
天虽然才刚擦黑,可道旁无论是酒楼茶肆还是住户人家均已在门前挂起了各色花灯,照的街上亮如白昼。
因官家素来最是作兴元夕灯市,因此城中士女几乎是倾城而出,此时街上早已是人流如织,罗绮如云。
玉儿和豆儿拉着手跑在前头,两个觉得什么都新鲜,哪儿都想去看一看,华言萧紧紧地跟在后面,一步也不敢稍离。相比之下,绡儿则老实多了,一路只跟在我身边,偶尔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也只低声说与我听。
萧栖辰落后我们半步,一路上连一句话也没有,先前我见过的那几个保镖则隔着几步远围随着我们。他既无话,我更乐得清闲,仗着有帏帽遮掩,倒是好好地赏了番街景。
一时到了西市,华言萧便领了两个小丫头去买灯,我见那灯摊儿前围了许多人,便不想过去,拣了个离得不远的树下站了等候。
绡儿见我不去,只得随我,只是那眼睛便巴巴地瞅着来往女子们手上的提灯,看得我不由叹气,只得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串钱来塞给她,“绡儿,去给庆春姐姐买只好看的灯来。”绡儿登时笑弯了眉眼,拿了钱跑过去了。
正枯立无聊之际,耳中忽听得歌舞沸腾,面前已是涌来一队人马。当中一个穿着朱红官服的大员坐着一乘小提轿,轿边次第簇拥着许多歌舞队,笛萧锣鼓奏得是沸反盈天。轿后四名身材魁梧的官差以粗杠抬着两只青色大囊紧紧跟随,不时便会在那官员的示意下从囊中抓出一把钱来赏人。
街边的人顿时都向那边挤去,我被人群一拥,登时立脚不住,踉跄几步,却被萧栖辰一把搂住,靠在树上,这才站稳。
可等我吸了好几口气,定了老半天神后,那人却仍是不放手。我身后是树,面前是他,腰上还拦着两只胳膊,登时心跳如鼓,只得伸手轻推他道:“大人,我已站好,你可放开了。”
萧栖辰顿了顿,松开轻搂着我的两手,却放到了我身后的树干上。我瞪着面前离得更近了的男子胸膛,只觉得心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手也不知该放在哪儿才好,心里一时恼一时臊,眼泪都快下来了。
正自羞惭无地时,却听得他附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别恼,现下人太多,我若不撑着树,只怕站不住脚,到时若扑在你身上,须更不好看。”一席话说的我连屁也放不出来了,只得跟他两个继续维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
许是觉出了我的尴尬,他又眼瞅着街上问我道:“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我轻吐一口气,忙回道:“那是官家在买市,当中乘轿的便是京兆尹,得赏钱的俱都是些做小生意的,不过是取个好彩头罢了。”
萧栖辰望着人群微微一笑,“倒也有趣!”
虽然隔着帽纱,我还是被这个笑容震得心里砰然一下,便忙转头指着人群里一个托举了一只装满梨片藕片盘儿的精瘦男子笑道:“你瞧那人,拿只小碟儿充数,又专往人稠处钻,却也得了两次赏钱了。”
萧栖辰看着那人也不禁莞尔,“是个伶俐的,倒也可乐。”
好容易等到眼前人潮涌过,萧栖辰这才放开我,侧身站到一旁,我犹自觉得脸烧心跳,只得暗暗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
待得人流略松散些,玉儿他们便寻了过来。绡儿买了只彩鸾灯挑在臂间,豆儿却买了两只琉璃灯球,将一只递给了她哥哥。
萧栖辰将那灯球拿在手中赏玩片刻,便将之塞到我手中道:“我要这东西做什么,还是你拿着罢。”
我虽心中腹诽“你妹子买的,干什么要我拿?”,面上却还是一毫不敢露,只得乖乖接了,继续跟着众人缓步前行。
转过街角,面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小片空场,当中一座小小牌坊下一字排开十余只瓦盆,盆中均点着粗如儿臂的大烛,照的场中亮如白昼,盆前一溜儿跪了七个垂头丧气身穿囚衣的男子,每人身旁树着一块大板子,上面似乎还写了字。
玉儿和豆儿一见有热闹可看,当即奔了过去,华言萧拉之不及,只得也随了去。我虽也好奇,奈何那场中着实太亮,我这帏帽上的薄纱恐怕遮掩不住,只得止步。
萧栖辰往身后招招手,那群随扈便三三两两的步了过去,看似随意的围在了豆儿等人身后,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隔离开来。
看那边布置好了,萧栖辰说了一句“看看去”便当先走了过去,我和绡儿只得随后跟着。
有萧栖辰和那些保镖的帮忙,我很容易便挤到了前头。原来跪在那儿的男子均是狱中罪囚,他们身旁的板子上都糊了白纸,纸上写着诸如“某人为不合抢扑钗环,挨搪妇女……”等等罪由。
往日我曾听陶沅说过,官家为警示奸民专会在灯节期间于西市繁闹之地列囚示众,谓之“装灯”,只是一直未曾亲见,今日看了这阵仗,不由心内暗道:“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新鲜。”
我这边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对面走来一人,站在面前挡住了视线,抬头看时,却见张彦正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心里吃了一惊,左右看看,周边人众正指点着场中看得高兴,无人注意这边,只得道个万福道:“将军在此有公务么?”
张彦笑着点点头道:“叔父命我每夜带人在城中巡视,故此没去看你,刚巡到这里时,远远瞅着像是你,便过来看看。”
又疑惑道:“你今日跟谁出来的,怎做如此打扮?”
听他这样说,我不觉有些忸怩,微低了头道:“是随妹婿家人出来的,因怕街上人多拥挤,便换了女装遮掩一二。”
张彦听了笑道:“你妹妹许了人家了?怎么也不来告诉一声,来日我定将礼物补上。”
听他这样说,我只得也客气道:“将军太客气了,云正想答谢将军,只是怕将军公务繁忙,想要待节后登门相请呢。”
张彦笑道:“那我便扫门以待了。”
说笑了几句,张彦忽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包着的物事递给我道:“本想让人带给你,又怕那些个粗汉给弄坏了,正好今日见着了,你便拿去玩罢。”
我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只精巧可爱的五色珠子网串而成的八角亭儿灯,亭中悬着一粒小指头大小的明珠。我唬了一跳,忙递还给张彦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受得起,将军还是拿回去吧。”
张彦将手背到身后,摇头笑道:“这是我在宫里得的,并不曾花钱,再说也不是多难得的东西,你便收着吧,没的我还有把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的道理。”
见我还要推辞,他又笑道:“你若十分不过意,便将头上的花儿分我一朵,我的刚在人丛中挤掉了。”
我脸上一红,登时便想啐他,又想着他的身份,只得侧过头去不理,假装没听见。
谁知那厮脸皮甚厚,见我不理,便笑嘻嘻的道:“你也忒小气了,连朵花儿也舍不得,再不拿来,我便自己去取了?”
我隔着薄纱瞪他一眼,可他就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一手摊开伸在我面前动也不动。没奈何,我只得伸手将鬓上那朵白茶花取下放到他掌中,他拈着花却并不往头上插,只笑看了半晌才道:“如此多谢了,夜里人多,你玩一会儿便回去吧,莫闹得太晚了。”
见我点头,他便转回巡城兵士那里,继续巡逻去了。我看着手中两只花灯不觉犯愁,提灯夜游虽是雅事,可也没见哪个手里并提两盏灯的。
思量半晌,终是将那珠串亭儿灯用帕子包好放入袖袋中,仍捧了琉璃灯球去寻玉儿他们。
走不多几步,便见萧栖辰隔着人丛望着我,面上神色甚是冷淡,我知他必是看见我和张彦说笑了,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正好豆儿在左近向我招手,我忙脚尖一转,走过去将她挽住。
豆儿看了看她哥哥的黑脸,悄声问道:“云姐姐,你刚做了什么,怎么我哥的脸黑成这样?”
我哪敢去看萧栖辰的脸色,便低头笑道:“不知道,许是萧大人累了吧?”
豆儿转转眼珠,笑道:“唔,原来我哥哥脚力不济若此,那会儿我还看他在树下护着你,莫不是被人给挤的?”
听她打趣我,我不禁面上大红,伸手便去捏她脸颊道:“小妮子忒淘气了,看我不撕你的嘴。”
豆儿灵巧的一闪,扭身跑到萧栖辰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云姐姐走累了,我们去那边茶楼上歇歇吧。”
萧栖辰略一沉吟,便转头向街边茶楼走去,豆儿向我吐吐舌头,钻到人丛中拉出玉儿和华言萧也跟了上去,我只得拉了绡儿随后进去。
待得一人吃了一碗乳糖圆子,豆儿和玉儿便与华言萧一起挤到窗边看楼下歌舞,绡儿像是有些怕萧栖辰,见他坐在桌边不动,忙也走去看热闹了。我本也想过去,可一看那边连一丝空隙也无,只得仍旧坐下,对着桌面发呆。
沉默良久,萧栖辰突然出声问道:“刚才那人可是张府上的小将军?”
我轻轻点头,看他脸上又黑了几分,便忙解释道:“只是偶然碰上的,只因年前他援手救了我昔日两个姐妹,这才说了几句话。”
萧栖辰顿了顿,轻嗤一声道:“谁问这些了?你只心中有数,莫要乱讲话便是了。”
我忙连连点头,萧栖辰也不再说话,只拿眼看着窗外默然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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