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暇

　　几乎在宁暇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她就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了——老鼠，她唯一害怕的动物。

　　前一世，她曾在一条巷子里晕倒过，那小路十分偏僻，时间过去好久都没人发现她，等她自己醒来时，眼前便有一只死老鼠，不知道是本来就在那儿的，还是从别处爬来才死的。当时她盯着那只散发着臭味的死透了的老鼠，觉得自己和它也并没什么不同，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

　　从那之后，她对鼠类就有了深重的阴影。

　　此刻，她强忍着发麻的头皮拉了拉旁边易玹的袖子，问：“易大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易玹疑惑地摇摇头，十一听她如此说，也凝神细听，但似乎也没听到，一脸迷茫。

　　郑克此刻担忧着萧道晴的安危，只想快些往前走，心中便有些不耐宁暇的疑神疑鬼，但面上却不显：“宁姑娘，许是这地下过静，让你产生了幻觉，我们还是快些往前……”

　　伏在易玹肩上的泽漆眼睛突然直了，它发出一声低吼，打断了郑克未说完的话，而后从易玹的肩头一跃而下，急速向前奔去。

　　宁暇一瞬便想到，能让泽漆如此着急的，必是文蚕沙。易玹也想到了，两人几乎同时追了上去，十一和郑克紧随其后。

　　几人追着泽漆左拐右绕，也不知走了多远，跑在最前头的宁暇突然间就停了下来，拦住了其他人。众人不明所以，向前看去，便看到了教他们胆寒的一幕。

　　只见前方地面和洞壁上爬满了老鼠，不，那玩意儿已经不能叫老鼠了。那些耗子身形极小，大概只有一个大拇指长，浑身毛皮漆黑，唯有两只眼睛血红，此刻正阴森森地瞧着他们，并发出细微却整齐的“吱吱，吱吱”声来。

　　这些小怪物之所以还没涌过来攻击宁暇几人，全因为泽漆在中间挡着。泽漆似乎十分想穿过鼠群，断断续续地发出焦躁的嘶吼声来。

　　宁暇猜测文蚕沙就在这鼠群之后，她掂量了一下，这些耗子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良的小动物，长期在这地底生活，看样子像是已经变异了，也不知它们怕什么，有毒没毒。而他们这儿三人会武，但需得留出一人来保护易玹，那么还剩两个，两人要杀过这鼠群——大概是没戏的。

　　就在宁暇犹豫时，她听见了从鼠群后传来的一声痛呼，而后便见泽漆在听到这声音后瞬间失控，身形暴涨了三倍有余，脖颈更是鼓胀非常，它急促地喘了几下，而后突然向着鼠群喷出一口白气来。一瞬间，鼠群惊慌失措，发了疯般地往后逃，有些甚至开始用尖细的牙齿拼命地啃咬洞壁，像是想从洞壁中挖出条生路来。

　　不过片刻，除了那些在后头的及时逃走了，大部分变异鼠一命呜呼，纷纷从洞壁和洞顶落下来，横尸满地，那场面，密集恐惧症见了怕是能当场厥过去。

　　而此刻，宁暇也知道郑克口中那个小忙是什么了，敢情他们看上的不是文蚕沙，而是看中了泽漆这个防虫防害的本事，拿它来当吉祥物的。

　　吉祥物泽漆降服了变异鼠后，却是不太好，它的身形迅速恢复到了原来的大小，整个蔫了下来，半死不活地躺倒在地。

　　易玹上前将它轻轻地抱了起来，才起身，便见衣衫褴褛的文蚕沙踩着地上的鼠尸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文蚕沙从易玹手上接过泽漆放进衣服里，眼中掩不住的心疼，同时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十一晃晃手中的树叶，文蚕沙便明白过来，他点点头，和宁暇打了个招呼，才看到郑克，顿时警惕起来：“你们怎么和他在一起？他……”

　　易玹晓得文蚕沙这直性子说不出什么好话，而此刻不是和郑克撕破脸的时候，遂用眼神打断了文蚕沙。

　　文蚕沙也不傻，赶紧住了口，又回头看了眼鼠群，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我和这些怪鼠缠斗了许久，它们似乎是瞎了，但数量极多，牙齿尖利，唾液有腐蚀效果，”他将自己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了一截血肉淋漓的胳膊，云淡风轻地接着说，“但只要及时剜掉被咬过的皮肉，就不会有大碍。”

　　宁暇暗道，文蚕沙真是个狼人。

　　郑克听到“数量极多”、“有腐蚀效果”心下便更着急了，他不知道萧道晴此刻在何处，有没有遇上这些怪鼠，只好将声音放谦卑，向文蚕沙鞠了个躬，说：“文公子，之前多有得罪，郑某给您赔个不是，如果您知道和我一道的那位女子的消息，还望告知。”

　　文蚕沙不为所动，依旧冷脸觑着他：“没看见，别问我，不知道。”

　　他想到什么，对宁暇说，“宁姑娘，你二师兄也和他们一道。”

　　宁暇有点惊讶，虽她早知傅炀是被柳织带来的，而柳织和郑克、冼行移是一伙儿，但没想到他们竟能让傅炀参与进来。她二师兄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而郑克紧张的那个女子又是谁？

　　有人总被人惦记，有人却早被人忘到脑后。

　　此刻，被众人遗忘的雷起终于从泥泞的山路上滚了下来，虽然满身狼狈，但好歹全须全尾。

　　他也是运气好，地动那会儿，刚好没站在开洞处。他没那个能耐下洞救人，只好马不停蹄地出山，想找到郑老板交代过的人。他顾不得自己的尊容，揣好地图，赶紧往城里奔去。

　　一炷香后，雷起终于找到了柳织，哆哆嗦嗦地交代完事情的经过，柳织当机立断开始组织人手准备进山。可他才出门，迎面便撞见了他心头牵挂之人。

　　傅匀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余随喜在一旁尴尬得用脚趾蹭地，文辛夷说起了风凉话：“这一路上还折腾得少么，终于见上了，怎么，近乡情怯啊？”

　　余随喜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文姨娘，你可闭嘴吧。”

　　文辛夷呼痛，朝余随喜翻了个白眼，却听话地没再说了。

　　柳织看着傅匀，神色晦暗不明，雷起在旁小声提醒了一句，他才突然回过神来，面上勉强抬出几分镇定，轻撩衣摆，迈步离开。

　　傅匀在他过身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你就没有什么跟我说的？”

　　柳织施巧劲挣脱开，眼睛没看傅匀，只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的人被困在山里了，你弟也在。”

　　余随喜：“二师兄？”

　　她扯了扯傅匀的袖子，傅匀知道这个时候柳织没必要撒谎，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低沉地说了句“我们也去”。文辛夷挠挠头，既然他们都去，他也不好落单，便从善如流地跟着大部队走了。

　　正当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山时，楚地的药谷里迎来了一位稀客。

　　消失了许久的姚阙大剌剌地靠坐在椅子上，斜乜着文夭夭：“文老妖，你可真会躲清闲。”

　　文夭夭看了眼姚阙的络腮胡和乱蓬蓬的头发，笑容可掬地问：“贤侄，叔给你理个发可好？”

　　姚阙抓了抓头发：“我挺满意我这发型，就不劳您老费心了。”

　　文夭夭耸了耸肩，也不再纠结这件事，只是走过去把窗子开大了些。

　　“听说你大闹了皇宫一场，你那外甥却歪打正着救了你。”文夭夭慢条斯理地说道。

　　姚阙灌了口酒，眼神热络了些：“不错，我这次来你这儿，便是想见见那孩子，萧宗鄂看他看得紧，我还从未见过他……”他的语气透着一丝遗憾。

　　“那你可不巧了，他前一阵才和我那两个不孝徒出门了。”

　　“去哪儿了？”

　　文夭夭摇摇头：“他们小辈的事，我可懒得管，左不过游山玩水罢了。”

　　他拢了拢发丝，又望天发呆，半晌，突然说，“瞧，消息来了。”

　　不过片刻，窗外便飞来一只白鸽，文夭夭解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筒，展开来看，越看神情却越是古怪。

　　姚阙注意到了，半坐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文夭夭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语：“他们竟去了蜀州……”

　　姚阙不耐烦，一把将信件抢了过来，边读边问：“‘蜀州或有一秘境’……诶，文老妖，这些小娃娃也太不靠谱了，肯定是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湖传言，便兴冲冲地去探险了。原本以为我那外甥是个精的，没想到也是这般傻，跟我那小徒弟似的……文老妖，我说话呢，你听到没？”

　　文夭夭神色更古怪了：“嗯，听到了，他不傻。”

　　“怎么？”

　　“蜀州确有‘秘境’。”文夭夭说完，罕见地慌乱起来，连倒杯茶都洒了一半。

　　姚阙没被他这句话惊到，却被他的行为吓得不轻，只因姚阙从未见过文夭夭着慌，当下便知此事非同小可，那秘境估计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昨天悄摸回书院打听了下，得知包括他那小徒弟在内的几个小辈都不在山里，瞬间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这些小孙子不会都去了蜀州吧……

　　他那倒霉徒弟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抛开杂念，将信收好，说：“我马上出发，去蜀州。文老妖，你不一起？”

　　文夭夭沉了眉眼，看上去便少了几分平日的妖媚：“我不能离开药谷。你现在去，怕也晚了。”

　　“晚了就给他们收尸也行，”姚阙懒得再跟他啰嗦，只是临走前突然多嘴问了句：“那秘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瓮。”

　　“什么？”

　　“瓮中捉鳖的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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