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睡不醒

作者:一件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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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鲜血肉


      亚伯还没想透该隐的话,突然被一道刺目的寒光吸引了。
      那是一柄细长的餐刀。也许是因为用力克制,那刀飞旋的弧度并不高,堪堪到该隐的脖颈,因此只在亚伯的眼中掠过一片近乎虚幻的影子。
      是维莱恩!
      平台下的维莱恩用尽力气,对准了该隐甩出了刀,从后方倾斜着飞旋过来。
      一声闷哼。
      这回亚伯看清了——他是从该隐的胸口看见的。
      细长的刀尖从皮肉中微微凸显出来,显得极其怪异、极其多余,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肋下生疼。
      “该隐?!”亚伯变了脸色。
      该隐皱着眉,好像想说什么,可张嘴只有一口殷红的血。
      他的喘息非常急促,却在尽力平复不正常的呼吸节奏——每一次气息的吞吐都是一口鲜血。
      “该隐,该隐!”祭台下传来一阵混着咳嗽的断续喝声:“凶手应得的惩罚——绝不会缺席!”
      但亚伯心底只有一阵愤慨——这话应该送给你自己!
      远处的高喝声中断了,但亚伯顾不上。他想把该隐翻过去,让他伸展身体,降低血流速度。可略一摇动,餐刀就随之摇晃,激起一阵痛苦的呻吟。
      亚伯急得手直哆嗦。
      该隐抿紧了嘴唇,把滚烫的血咽回嗓子,可齿间还是溢出了几丝猩红的血迹。
      “还行吗?”亚伯跪在同伴身旁,扶着他立起身子,脑中却一片混乱,“我叫医生!”
      他转头向下方的人群大声求助,可下面的人像木头似的呆呆地看着他,半点动作也没有。
      ——他们不愿意帮忙?
      他们当然不愿意帮忙!
      还有谁可靠?
      赛特在哪里?会场离地面还有多远?街上……街上还有人吗?
      每想到一点,亚伯的心就凉一点。
      该隐脸色苍白地低下头,看见胸口渗出的血液,抬手要拔皮下的凶器,被亚伯拦住了:“不行,该隐!”
      强行拔出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出血,他撑不住!
      “没关系,还会重来,”该隐虚弱地解释道,“像上次一样……”
      “万一没有呢!”亚伯激动得吼出声,眼眶酸痛,“怎么能这样赌?”
      该隐的额头抵着亚伯的胸口,呼吸渐渐急促,胸腔却因过度压抑而起伏不断。
      “疼。”他小声说。
      亚伯只顾得上抚摸着他的前额,努力安抚道:“没事,没事。”
      怀中人的气息开始平静了:“刀……要拿出来……”
      “会拿出来的,该隐,别想……”
      “拿出来……”
      “会的。别提刀,该隐,想想其他的……”
      “我……”该隐似乎想说话,但话到嘴边,只是疲惫地眨眼。
      他叹息了一声。
      亚伯僵住了。
      “该隐?”他不敢低头,盯着前方的虚空,悄声问,“该隐?”
      寂静。
      “该隐。”
      死寂。
      亚伯哽咽起来。
      他颤抖着手,沿着该隐的背脊摸到刀柄。在鲜血的浸润下,刀柄上手感滑腻,只残存着一丝热量。
      他犹豫良久,终于微微咬牙,就要将刀拽出来——
      那一瞬间,吞没整个世界的无尽黑暗再次席卷而来。

      他飞升到天空以上。
      他看见电闪雷鸣,云层崩裂,密集的雷暴响彻漆黑天幕;他看见地动山摇,城池陷落,四下的尘烟遮蔽万物;他看见人们哭天喊地,惶惶奔走,却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
      僵化的四肢敌不过自然的暴怒,停滞的大脑证明自身一无是处。渎神的话语、无知的乐观、可鄙的欲求,全部在天地倒错般的巨大灾难中分崩离析。
      一切黯淡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复又明亮。
      一座灯火明亮的城池出现在下方。
      里面的人们泡着酒馆,寻欢作乐,碌碌无为,所知所欲,尽是污言秽语、盲目自信。恶念横生,未加节制,新一轮折磨在静默中又一次开启。
      这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存在就是为了毁灭,新生就是为了死亡。
      亚伯闭上眼睛,所见是一片黑暗;复又睁开眼睛,依旧是一片黑暗。
      他虚弱地跪倒在地上。
      隔着衣裤,潮湿的泥土冰冷刺骨。
      灯亮了。
      一盏油灯。
      他在一条没有尽头的泥土隧道里。两侧的隧道内壁表面极不平整,前方的路被一排排生锈的油灯照亮。
      亚伯仰头看着这熟悉的景象,觉得自己身处一个循环的怪梦之中。
      他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先是拖着步子走,接着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一路上,他低着头寻找那个小小的青铜箱子,可地面没有任何凸起。
      灯光黯淡,方向一拐。亚伯不再犹豫,来到兀然出现的门边,掌心一盖,打开石门。
      圆形穹顶下,深灰色的巨大石窟似乎没有变化。嵌在石壁上的烛台还雀跃着暗淡烛光,金字塔般的祭台在石窟中央默然矗立,像一座不变的道标指引着方向。
      亚伯匆匆登上祭台,直到看见那青灰色石棺的时候,才暂时放下心来。
      石质的棺材板非常沉重,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棺盖推出了一条缝。
      棺材后的方形祭坛上点着一支蜡烛,暖色的烛光从缝隙中溜进棺材里,照亮了浮光的缎面长袍。
      该隐躬身侧躺在弧形的棺体中,缎面的睡袍压出了深深的褶皱。
      一切都是因为由后方刺入的短刀。
      后背的血色将睡袍浸透,已经风干成了黑色,连血腥味都已经从极度狭窄的馆盖缝隙中散得干干净净。
      亚伯实在难以想象该隐在这儿躺了多久。
      “该隐,”亚伯低声呼唤对方的名字,“该隐。”
      他紧张地凝视着眼前怪异又悲惨的同伴,不敢错过任何一个轻微的动静。
      唤声惊扰了棺中人的梦境。该隐睫毛微颤,终于缓缓睁开双眼,红宝石般的瞳孔在烛光的映衬下贵气十足。
      他还活着。
      亚伯脱力似的扶住棺沿,半晌说不出话来。
      “刀,”该隐的声音沙哑,其中蕴含着莫大的痛楚,“好疼。”
      “这里没有医生,该隐,”但亚伯很担心拔出以后的处理,“现在就取会不会严重出血?”
      该隐抓住亚伯的手,引导对方握住冰凉的刀柄:“帮帮我。”
      他的声音混杂着痛苦和哀求。
      亚伯被他看得心悸,无奈地抓紧刀柄。
      这把刀就是维莱恩刺入该隐背后的那把,锋利的锯齿着实让人心有余悸。
      刀刃离开皮肉时有一种粘腻的牵连感。亚伯屏住呼吸,尽可能平稳地将那锐利的凶器从该隐的后背里抽出。
      可痛苦终究无可避免。
      刀身完全拔出来的时候,该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接着,隔着睡衣上的刀痕,亚伯留意到,那外翻的伤口开始长出粉色的新肉。
      ——开始愈合了?
      这种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让亚伯有些惊奇。
      该隐蜷在棺材里,无力地喘息着。
      为了给该隐留出起身的空间,亚伯向一旁退开,手中的刀也顺手放到了棺材后的祭台上。
      该隐歇了好一阵子,直到胸口的伤口完全愈合,才扶着石棺的边缘跨出身来。
      环顾四周,入目的是一片熟悉的灰色石壁。
      “我们逃出来了。”
      “但还没从这个石窟里出去,”亚伯点点头。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该隐站到祭台边缘,凝视着下方的漆黑空间:“下面该往哪里走?”
      “还有其他门吗?”亚伯问。
      闻言,该隐转头望向一片黑暗处,眉间的褶皱非常明显:“那里……”
      “怎么了?”
      “那里应该有光……”
      随着该隐呓语般的声音,那片黑暗之中亮起一线烛光。
      确实有一扇门——新的门。
      他们休息了很久,终于重新振作,顺着祭台的台阶走下石窟地面。
      经过先前那扇严严实实的的白色石门时,亚伯的脚步顿了顿,心里突然有所顿悟。
      “我好像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了。”
      该隐没有开口,只是瞧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我后来看见整个城市被摧毁,然后一切恢复原样,确实是没有过去,没有历史。”亚伯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再联想居民的行为,我猜那是一处被诅咒的红海城市。”
      “红海?”该隐重复了一遍这样的奇怪表述。
      “人间。”亚伯换了一种说法。
      该隐微微点头。
      称人间为红海,说明亚伯身处人间之外;代表身份是一对翅膀,说明亚伯很有可能是个……天使?
      有可能吗?
      一个失忆的天使?
      亚伯完全没想到该隐在推断自己的来历,还在认真分析:“人间因自然之力被摧毁的城市不少,但像这样本身就极其腐朽堕落的城市和居民,一遍遍经历死亡的折磨,不得脱身,一定是犯了大罪。”
      “最近这些年似乎没有这样的惩戒。”该隐道。
      “是的。天堂对红海的干预越来越少,这种惩戒只发生在早期。”
      “早期被摧毁的罪恶之城……” 该隐沉思片刻,心里有了答案,“蛾摩拉。”
      “我猜也是。”亚伯点着头,“这里也许只是留存在时空罅隙的一片幻影,而那座真正的恶城,一切的源头,恐怕现在还在远地接受永恒的拷问和折磨。”
      白色石门边多出来的是一扇小巧的红木门。那门的颜色红得很沉稳,有一种奇异的镇静感。
      他们在这扇新出现的门前停住了脚步。
      “要进去吗?”该隐问。
      “可以先打开看一眼。”亚伯伸手比划了一点点。
      得到该隐的应许,亚伯伸手握住门把手,拉开了一道缝。
      一道柔和的白光散佚出来。
      该隐被光芒刺得眼底一痛,连忙转开视线。
      亚伯却发出了一声惊叹。
      “有什么?”该隐问。
      “塔。”亚伯回答道。
      巨大的塔尖,由泛着光泽的半透明的砖石堆砌而成,每一块砖石上都细致地刻着华丽优美的文字,又或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的形象。浓重的云烟在塔身四周漂浮,将下方的景象遮盖得严严实实。
      空旷、至高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日光直射,落在塔尖上,折射出奇幻的七彩光芒。
      该隐扭着脸避开塔内光芒的刺激,语气却很肯定:“要从这儿跳下去。”
      亚伯倒是难得犹豫起来:“还是等一等,要好好想想……”
      “怎么了?”
      “去过之前的‘这里’对从这个石窟离开好像没有任何帮助。”亚伯语气犹疑,“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再往下跳一次?”
      该隐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平台顶端的祭坛,这才回过头来:“门有轻微的变化。也许还需要再多累积一点这种小的变化,才能引发更明显的变动。”
      “会吗?”
      “你喜欢这座塔。”该隐说。
      他的语气没有疑问
      亚伯揉了揉鼻子:“……还好。”
      这座水晶似的白塔让他有一种亲近的冲动。
      但是……
      “没有但是。”该隐读心似的摇头,“走吧,看看下面是什么样子。”
      有了该隐的这番话,亚伯终于点头。
      他们来到门边,低头凝视下方的厚重云层,看得愈久,愈发感受到其中的神秘吸引力。
      终于,云层四散,露出清朗的地面风光。
      他们眼中的风景不断放大,愈发清晰,终于被逼向地面的坠落感完全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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