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图书馆里惊魂未定的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陆陆续续赶出门。
　　而白思往站在图书馆北区最角落的玻璃门前，双手插袋，眉梢紧蹙。
　　这是监控录像里林眉最后出现的地方。
　　“人在哪里？”
　　白思往静立在人潮中央，任四周的人群潮水般从身边接踵而去。
　　渐渐笔直成一尊冷峻的雕像。

　　“白警官，你没事吧？”身边的图书馆保安小心翼翼地问。
　　白思网没有回答。
　　对方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林小姐不会有事的。”
　　口气里却透露着明显的叹息和同情。
　　白思往的嘴角突然微微牵起，笑意若隐若现，声音坚定，
　　“是的，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总归有她自己的方法。”
　　话音刚落，他口袋里的手机骤然震动起来。
　　他立即掏出，看着明亮的屏幕，瞳孔猛地收缩。
　　“请问图书馆的东北角是不是有个地下室？”
　　保安吃惊地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里透出犀利又精锐的光，跟刚才的平静淡然完全不同，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
　　“是。。。是，”他有些结巴地回答，“你怎么知道的？”
　　“带我去。”白思往冷冷地说，随后加重语音强调道，“立即！”

　　林眉醒来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好吧，这次又是哪家医院？”她无可奈何地翻着白眼问道。
　　“开封市第一人民医院。”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有强忍不住的笑意。
　　“我哪里受伤了？”林眉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问道。
　　“脑袋。”身边的人懒洋洋地说，然后好似还不满足地补充道，“脑袋出了点问题。”
　　“脑袋？”林眉骤然转头，瞪着白思往说，“不是脑震荡刚好么？这次又是什么问题？”
　　对面的人放下手中的饮料，含笑贴近林眉的眼前，竖起手掌遮在嘴边，贼兮兮地低声道，“脑残。”
　　然后立即缩回去，正经危坐道，“这是病，得治！”
　　“白思往你去死吧你！”林眉气急败坏地拾起枕头就砸了过去。
　　白思往准确无误地接住，然后笑着说，“好了别闹了，葡萄糖还挂着呢，小心点。”
　　林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静脉上戳着根针，赶紧缩进了被子里。
　　“你就是呛了点□□，没什么大问题。”白思往拾起饮料，努力吸了口后漫不经心地回答。
　　“看来你是收到短信了。”林眉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看，我就跟你说一定管用！”
　　白思往苦笑不得地看着她，然后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眉这才倒豆子般把适才的事情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
　　听罢，白思往若有所思地回答，“如此看来，钟聿必然从卧底的地方把什么东西带了出来。”
　　“很有可能是证据。”林眉立即补充道。
　　“哈，不过话说回来，”白思往故作难过地回答，“当时你摸到警官证的时候，就没有担心过？”
　　林眉心跳骤然漏了半拍，脸上却不动声色，“切，乌漆抹黑的，他说是你的警官证就是啊，真当我是笨蛋呢。”
　　“不过你叫他们换手机卡这一招倒是挺高明的，”白思往赞叹道，“能想到这个办法重启手机，我也真是佩服你。”
　　“还有啦，你知道我为什么选郑新机场么？”林眉翘起眉毛得意洋洋，“去一趟要二十分钟，这期间的时间足够你找到我了。”
　　“你还说！”白思往不客气地狠狠在林眉的额头上敲了个爆栗子，“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你早就被咔嚓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抓住他们！”林眉揉着额头，撅起嘴以示不满。
　　“估计是撬开地下室门锁的声音惊动了他们，让他们从侧门逃走了。”说到痛处，白思往明显有些挂不住面子，忿忿地说，“还不是为了救你！”
　　当时看到林眉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白思往紧张到立即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告诉林眉自己抱着她，疯子似地在图书馆里奔跑的情景。
　　也没有告诉她，在救护车到来之前的那十分钟，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法控制情绪，
　　或者说，接近崩溃的边缘。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所做的，只是一遍遍告诫自己，不应该这样，
　　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早就使得他没有任何选择。

　　“对了，那张报纸呢？”白思往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收回来，问道。
　　林眉听到这句话，陡然精神起来，说道，“我的包呢？你帮我把包拿回来了么？”
　　“拿回来了，喏，在这里。”白思往走到一边的写字台旁边，指着褐色的包问。
　　“你看看里面报纸还在不在？”林眉着急的问。
　　白思往打开，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而后走到林眉近前，无奈地摊开双手，
　　“没有了。”
　　林眉反而长舒了一口气，顺势靠在枕头上，开口道，“果然是这样。”
　　“报纸被拿走反而证实了上面一定有对方最在意的东西。”白思往双手插袋，低头看着林眉，微笑道，
　　“那么兔子小姐，你看到了什么？”
　　林眉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挑，带着些许得意，她回答，
　　“开封市祥泰航运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宋祯。”
　　“哦？”白思往有些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为什么这么肯定？”
　　林眉滞了下，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睑，“女人的直觉。”
　　白思往盯住她看了片刻，竟然没有追问下去，反而笑道，“女人的直觉果然可怕。”
　　“什么意思？”听到这句话，林眉立即抬头，急急问道。
　　“记得我今天在图书馆接到的那个电话么？”白思往慢慢眯起了狭长丹凤眼，淡淡说道，“上面有消息，钟聿卧底的地方，就是祥泰航运。”

　　白思往轻轻阖上了病房的门。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瘦削苍白的女子怔怔地躺在床榻，似是被什么震撼住了一般。
　　也是，他心下想道，这么一路艰辛，如今终于触摸到事件的核心，难免有些复杂的情绪。
　　甩甩额前的碎头发，他掏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快地点击下去。
　　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通。
　　“听着，”白思往神情冷冽，目光停留在白色门板上的房间号，不带感情地开口，“帮我盯死306号房。”
　　“还有，”他从口袋中掏出枚小小飞镖，一边眯眼比划着一边说，“要是再被姓陈的找到这个女人，你就不要活着回来见我了。”
　　话音刚落，飞镖已经“咚”地一声扎入了铜质的门牌号“0”的中心，不偏不倚正正好。
　　白思往收起手机，嘴角牵起最阴冷的笑意。
　　走廊上，阳光在白思往的身后拉出了长长的阴影。
　　今天医院似乎安静地有些过分，只有白思往的脚步声发出有节奏的回响。
　　“女人聪明起来果然很麻烦。”他一边蹙起了眉梢，一边心中暗咐道，眼前似乎泛起了不久前的情景。

　　四个小时前。
　　白思往公寓的书房里。
　　“在我们去图书馆之前，我想先做一件事情。”林眉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说。
　　“什么事情？”白思往问。
　　“先把你手机给我。”林眉转过头，伸出右手努努嘴道。
　　“干嘛？”白思往半信半疑地把手机放在她的掌心。
　　“一会你就知道了。”林眉信心满满地回答，“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先帮我倒杯水吧，小白同学。”
　　白思往有些不信任地盯着林眉看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对方认真十足的架势后，才转头向厨房走去。
　　边走边低声嘀咕道，“切，不知道你要搞什么。”
　　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林眉笑眯眯地把手机还了回来。
　　他有些迟疑地接过，问道，“老实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林眉一手搭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回答，“我就是在我的手机上装了个跟踪程序。”
　　“嗯哼？”白思往挑了挑眉梢，举起自己掌中的手机问道，“所以？”
　　“还有，我在你的手机上安装了接收程序。”林眉慢慢敛住了刚才的嬉笑之色，“如果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会想办法关机后再重新开机。”
　　“因为这样的话，程序会启动GPS自动定位，然后我的位置就会以短信的形式发送到你的手机上。”
　　“再然后，一切就拜托你了。”
　　话毕，林眉起身，将手机放入随身的包里，神情坚毅而果断。
　　白思往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鼻子，然后故意大声说道，“这简直是对我国人民警察赤裸裸的蔑视！”
　　林眉走到他跟前，右手食指在白思往胸口轻轻一点，神情鄙夷地说，“你就拉倒吧你。”

　　“只怕她当时就已经意识到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了吧。”想到这里，白思往不禁冷笑。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有些带着些快意地想着，“最终的胜利者，永远是我。”
　　思索间脚下的步子却是迈得更加快了。
　　刚刚走到电梯口，口袋另一侧却有振动。
　　他掏出，是支完全不一样的手机。
　　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号码，白思往不禁一愣，手指竟然有微微颤抖。
　　他疾速走到医院的落地窗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周围的环境，这才揿下接听键。
　　“怎么这个时候联系我？”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愠怒和不满。
　　但随着耳机那边声线的传来，他渐渐僵直在了原地。
　　不知怎的，天色就这么暗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阴霾来势汹汹地瞬间将白思往吞没。

　　林眉坐在病房里，百无聊奈地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她背靠枕头，病恹恹地按着上面的按钮，看各个频道在自己眼前就这么一个一个跳过去。
　　“11月19日，由英国奥雅纳工程咨询有限公司编制的郑汴新区总体规划原则通过专家组评审，为开封新区发展翻开了新的一页。”；
　　“上海迪斯尼项目申请报告10月底已获国家有关部门核准。”
　　“今早8点30分市区解放大道发生严重车祸，1死2伤肇事司机逃逸。”
　　“2009年，全市粮食总产量将达到61.12亿元，实现了连续第六年增产。”；
　　“星光大道尴尬！小S老公Mike和黄子佼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真是无聊。”林眉啪地一声关了电视，心神不宁地翻出手机。
　　从最初的被动卷入案件，到如今抽丝剥茧真相仿佛触手可及，她不是不感叹的。
　　只是接下去该怎么办？
　　“祥泰航运？”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这样一个普通的公司能做出什么事情，引得公安如此注目？”
　　她打开手机开始上网，搜索这个公司的信息。
　　但看来看去不过是些宣传的软文，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
　　“宋祯？”她长叹口气，阖上眼睑，心底暗自思索道，“难道真的是宿命么？”

　　不是不恨的，
　　一千年前那个下着雨的夜晚，他狰狞的笑容犹在眼前，
　　和着大殿中白玉堂鲜红到荼蘼的血液，
　　如刀般刻在林眉的心头。
　　如果不是他，
　　白玉堂根本就不会死，
　　她也还会继续以“苏浣”的身份，平安喜乐地活下去，
　　兴许还会和白玉堂成亲，生一堆儿女，
　　从此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可是他却生生打破了这一切，
　　让展昭，白玉堂，和她以极其惨烈的姿势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可现在他如鬼魅一般，又出现了。
　　他到底还要做什么！
　　他还会伤害白思往么，甚至。。。。。害死他么？
　　“不行！”林眉攥紧了手中的被单，关节处渐渐泛白，“绝对不可能让他伤害白玉堂第二次！”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她都要护白思往的周全。

　　林眉的回忆被突兀的推门声骤然打断。
　　门外是神色不定的白思往。
　　“怎么了？”林眉立即坐得笔直，神色警觉地问。
　　白思往不答，只是反锁了门，走到床头。
　　“你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找你么？我是说，”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不管是公安，还是一拨一拨的陌生人。”
　　“因为他们以为钟聿把证据交给了我。”林眉试探着回答。
　　“对，”白思往颌首，正色道，“但你知道为什么那晚钟聿会突然把证据带出来？”
　　“你什么意思，”林眉忽然反应过来，脸色突然白了下来，嗓子有点紧，“你是说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
　　白思往轻轻点头。
　　“但。。。但钟聿是卧底，谁能指使他？况且那晚他又穿着警服，所以要见的人应该也是警察，”林眉有条不紊地分析，
　　“也就是说，你们内部的人让他把证据带出来，但是随即，钟聿就出事了，这也就意味着。。。。。。”林眉已经不敢再说下去。
　　“是。”白思往苦笑着，“你说的都对。”
　　“记得钟聿住院的时候假装昏迷么？”林眉急促地说，“那是因为他知道内部有问题，所以后来他的被害，搞不好也是你们。。。。。”
　　林眉指着白思往，狠狠咬紧了下唇。
　　“钟聿葬礼后我们俩不是为了这个争吵过么？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怀疑内部有鬼了啊。”
　　林眉顿了顿，继续说道，“怎么今天又翻出这个话题？”
　　“因为我知道那晚偷偷联系钟聿的人是谁了。”白思往盯着林眉，冷冷地说。
　　“是谁？”林眉追问。
　　“市局政治处主任-韩子峻。”白思往有些咬牙切齿。
　　“你怎么知道的？”林眉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对于白思往的突然行为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她总觉得今晚的白思往和往日不太一样，
　　似乎有种揭下了温文尔雅的面具，露出内里暴戾乖张的困兽本性的感觉。

　　“我自然有我的人脉。”白思往很决绝地回避掉了这个问题，“另外，钟聿那晚确实是拷贝了祥泰犯罪的证据出来。”
　　“你是说。。。。。”林眉有点难以置信。
　　“因为他曾经告诉过韩子峻。我想这也是他当晚被追杀的原因。”白思往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么这个证据呢？证。。。证据在哪里？”林眉抓紧白思往外套的衣角，有些结巴地问。
　　白思往慢慢低下身体，紧盯林眉的双眸，一字一顿开口：
　　“事已至此，你还要骗我多久，林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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