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皇

　　见满座诸侯无人搭话，曹操冷笑一声，面露鄙夷：“曹某九死一生之际，诸君却在后方烹羊宰牛，饮酒作乐，不图进取，实是令人寒心。

　　自董贼乱国，吾始兴大义，为国除贼。诸公既仗义而来，操之初意，欲烦本初（注：袁绍）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而诸将固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制其险要。（注：雒阳四周雄关林立，形势险固，有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大关，合称“八关都邑”）

　　之后，再由公路（注：袁术）率南阳之军，驻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这些地方皆乃深沟高垒，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

　　最后，众藩镇兵围雒阳，以顺诛逆，大局定也。然而，诸君为自身计，互相推诿，迟疑不进，大失天下之望。

　　经此大败，操已明诸位之意，你们口喊大义，以剿贼为名，实则都是包藏祸心，暗中窃取私利。对此，曹某深以为耻，不愿同谋，谨此告辞！”

　　言讫，曹操不去看袁绍的阴沉面色，拉着曹洛，并一干曹氏部将，鱼贯而出。孙坚见状，眼角微红。

　　少顷，帐中静谧，落针可闻。

　　孙坚眼睑微阖，复又大睁，看着袁氏兄弟，左手按剑，右手拍着胸口，语气中带着一抹强烈的愤慨：“公等明鉴，我孙坚自会盟以来，始终担任先锋，破白马，战汜水，皆尽心竭力。

　　可是，盟军大营一直不予以应有的支援，致使麾下军士死伤良多，白骨遍野！试问，作为统帅的我，该如何向江东父老交代？！

　　更为可笑的是，我才刚刚拿下雒阳，尔等便咄咄相逼，硬说我盗了传国玉玺，有僭越称帝之心！敢问，我孙坚立下的赫赫战功，难道不足以表明我对汉室的忠心，不足以取信于天下吗？！”

　　言讫，袁氏兄弟皆目露凶光，兀自冷笑，不作搭理。

　　孙坚却视而不见，将剑一横：“今曹兄挂印而去，孙某心有戚然，加之旧疾发作，难以统兵，不便久留。

　　有道是，君子相交和而不同，君子殊途不出恶言。眼下，董贼西逃，大局已定，袁公高义，又是盟军之主，定能勘平四海，匡扶社稷。而我，则明日率部返回江东，以尽守土之责。”

　　言毕，袁术眼底泛起阴鸷之色：“将军之疾不在身，而在心吧？”

　　“尔是何意？”孙坚错了错颊骨。

　　“将军亦是饱读诗书之人，当明白一个道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袁术双眼微眯，捏了捏指节，又道：“你这般着急着回江东，根本就不是因为战伤复发，而是想自立门户，以玉玺为契，成割据之实，妄图染指天下！”

　　“胡说！”孙坚狠狠地咬了咬牙，“袁术！尔休要血口喷人，玉玺不在吾处！”

　　“哦，依文台之意，却是我兄弟二人错怪了你？呵，荒唐，真是荒唐！先前那个指认你藏匿玉玺的军士，可是你的部下，这总做不得假吧！对此，将军又该作何解释？”袁绍重重地拍了下案几，面带不善。

　　“哼，区区一小卒的话，岂能尽信？依我之见，要么他贪图富贵，胡编乱造，想要踩着我孙坚的名头谋一好处；要么他就是董卓派来的细作，想要以玉玺离间我等，使盟军内讧，自相残杀！”孙坚梗着脖子，硬气地回应。

　　听罢，袁绍知坚不会从实招来，又恼恨他不把自己这个盟主放在眼里，遂一摔杯盏，猛地起身，按剑而立。恰时，帐外人影重重，皆是袁术事先指派，早早埋伏好的刀斧手。

　　一时间，宴上气氛陡然紧张，双方部下皆拔出刀剑，怒目相视。

　　见状，孙坚知图穷匕见，也不再虚与委蛇：“哼！袁本初，枉你出自公卿大族，行事却如此卑劣，今暗布甲士，是想杀我不成？”

　　言讫，袁绍哈哈一笑：“那当然不是。文台兄乃是江东猛虎，又屡立战功，吾岂能苛待？只是吾身负盟主之责，当对大汉尽忠，为朝廷拿回玉玺，还请文台多多见谅。”

　　听罢，孙坚双眉倒竖，面沉如水，紧紧握住佩剑，手上青筋乍现。

　　“来人！将孙坚拿下！”袁绍拔剑，一声大喝，帐外黑甲兵士汹汹而入。

　　不料，孙坚到底是一代英豪，亦留有后手，但见他拔剑怒斥：“袁绍，尔等不仁，休怪我无义！”言讫，他朝着右帐大喝：“策儿，动手！”

　　言毕，孙坚长子孙策领一队银甲骁卫闯了进来，直扑袁绍手下，双方厮战在一起。

　　霎时，金戈之鸣不绝于耳。

　　说时迟，那时快，孙坚瞧准时机，虎躯一迈，错身欺上，手中铁剑瞬发而至，直抵袁绍喉下：“全都住手！”

　　届时，拼杀双方皆是一愣，回首望去，只见袁绍面色苍白，额角汗渍涔涔。少顷，他稳了稳神，强自镇定：“文台，尔这是何意？吾等既是盟友，怎可刀兵相向？还是从长计议吧。”遂收剑入鞘。

　　见此，孙坚却不为所动，冷冷一笑：“吾草莽之人，岂敢与本初兄为盟？”接着，他又把剑尖朝前递了半寸，“还请袁公把话讲明白了，我孙坚有没有藏匿玉玺？”

　　袁绍喉间一凉，心底忌惮不已，面带无奈：“没……有，没有，没有！”

　　“哦，这可是袁盟主亲口说的，日后谁再讲我偷盗传国玉玺，那便不止是要与我孙坚为敌，还要落本初公的脸面啊！”孙坚直直地瞪着袁绍，眼底掠过一抹凛然，“最后，再劳烦袁盟主为我正名，我孙坚是不是忠于大汉，绝无二心？”

　　“是，是！”袁绍深吸一口气，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好！”孙坚闻罢，将剑往后撤了一寸，曰：“明日我便拔营而归，袁公将如何同各路诸侯解释，又将如何告知天下？”

　　“自然是据实而言，就说孙将军旧伤发作，不能继续领兵打仗，这才率部返回江东疗养”，袁绍微微吸气，咽了咽唾沫，眉间一片阴翳。

　　听罢，孙坚满意地点了点头，撤回佩剑，看着麾下诸军士：“我们走！”

　　待江东众人离去，袁术狠狠地唾了一口：“呸，什么东西，猖狂如斯！”

　　接着，他又看着袁绍：“大兄，难道就这么算了？！众诸侯千里奔袭，舍生忘死，本是为了剿灭汉贼，这下可好，孙坚匿了玉玺，成了妄想称帝的国贼，其害更甚董卓。而我们呢，却眼睁睁地放他走了，传将出去，袁氏面上无光啊！”

　　言毕，袁绍怒不可遏：“哼，孙坚自持勇武，丝毫不顾大义，以下犯上，饶他不得！待我今夜修书一封，差心腹连夜送往荆州，递与刺史刘表，教他在半路上截杀孙坚，夺回玉玺。”

　　听罢，袁术颇为赞同，积极附议，心中却暗笑道：袁绍啊袁绍，你费尽心力地夺取传国玉玺，还不是为了图谋霸业，真当众诸侯是傻子吗？待你与刘表合谋，截杀了孙坚，夺回玉玺，失信于朝野时，我便能以汉臣之名，大义灭亲，堂而皇之地取代你。

　　彼时，背靠袁氏，执天下牛耳，世人皆知我袁公路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话分两头，且说另一边，曹氏众人回营后，曹仁担忧地看着曹操父女：“大兄与阿羽所言，虽是实情，却不甚客气，吾观袁氏非善茬，恐其忌恨。”

　　曹操冷哼一声，没有答话，曹洛却上前说道：“二叔勿扰。今日阿翁与我大闹营帐，虽是为了发泄胸中怨愤，却也并非莽撞之行，乃是刻意为之。”

　　“哦，此话怎讲？”

　　“二叔且仔细想想，今日我等占理，借机发难，离开盟军，日后天下议及，只会说联盟负我曹氏，而不会说我曹氏背信弃义”，曹洛负手而立，不甚在意，“至于袁氏，徒有虚名耳”。

　　曹仁听罢，觉得有理，左侧的夏侯惇却又生出另一项顾虑：“目今，汉室衰微，群雄并起，董贼虽西去，仍手握数十万精兵，又将天子牢牢攥住，我等若是不依托于盟军，恐难在大争之世立足。”

　　“非也！离开盟军，才是我曹氏大展拳脚之时”，曹洛摆了摆手，淡淡道：“自会盟以来，各路诸侯皆心怀鬼胎，因权夺利，自生乱矣；身为一盟之主的袁绍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不是济世之才，根本统御不了四方豪杰。

　　远的不提，单说董贼西迁，众诸侯不去迎回天子，反而守着雒阳这座烧光了的空城，偃旗息鼓，饮酒作乐，自以为天下已定，何其荒唐！

　　这样的联盟久则生变，除了恩断义绝，分崩离析，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届时，没了董卓这个公敌，众诸侯为了城池、土地、钱粮等，必拼个你死我活，汉庭战祸不休矣。我等早日退去，暗谋发展，乃上上之策。

　　再说了，阿翁当年传檄天下，召十八路诸侯会盟，共伐董卓，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积攒一时英名。如今，六合皆知曹公之威，待日后盟军内讧，彼此消耗之际，世人又会晓曹公之明。如此一来，志士能臣都知我曹氏乃英主，岂有不投效之理？”

　　听罢，曹操欣慰一笑：“知我者，阿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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