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本闲人2

作者: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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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 章


      今日是巫王争霸的大日子,土部诸弟子早就到齐,已经在擂台的右侧安顿好,列队站得整整齐齐,前面一排椅子空着,一旁站着七八个中年弟子,身形不似寻常弟子那般站得笔挺,他们的衣着虽然也是土色的,但显然要比寻常弟子华丽些,显然是土部里有些身份的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此时碍于大人物都没有登场,也只好站在椅子一旁,但是不论是他们还是后面那些布衣弟子,所有人的脸上都莫名有一种紧张肃杀的气氛。
      卯时一刻,火姬带着自家弟子前来,今日里她不似平时穿得那么宽袍大袖、轻纱缠绕,而是一身金色劲装,右手臂上缠着一圈金色锁链,还是一样的惹眼。
      她不喜欢阳光,向身后一扬手,有年轻的女弟子扛着华盖一样的红色幔帐过来,为她遮挡阳光。透过红色幔帐,火姬注视着校场后部搭起的那座高台,台子分为两层,上面是一把黑色巨椅,下面分列着五把靠背木椅。
      她正若有所思,土昌吉从场边的门进来,带着两个属下快步迎了过来,拱手道:“榴仙!”热情而充满关切。他顺势看了一眼火姬的身后,眼中流露出贪婪,轻声道:“这是你全部的人马?”
      火姬装作没听见,一努嘴,火部众女子整齐有序地转身而去,只有春琴和那个为她遮阳的少女还站在身后。
      火姬假笑着对着土昌吉微微点了点头,扬声道:“昌吉大王,看校场这焕然一新的面貌,这几日辛苦你了。”
      两个人假惺惺地寒暄一番,土昌吉作势要按着火姬的手一起去台子上,似乎只有这样亲热才能让他把话说清楚,火姬却非常灵巧地一偏身子,刚想走脱,土王下手变得重了,仿若带着千钧之力直握火姬手腕,火姬运气,微一缩手,手腕一翻,只见如樱桃大小的火红刺球从她掌心现了出来。
      土王冷哼一声:“火流星!”只得拂袖撒开。
      他倒不是怕火姬的绝招,但到底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就和这母狗打斗起来。
      心里正恨火姬做事情还是这么滑不留手,却觉得身后仿佛有人正望着自己,转身一看,不由有些惊诧。
      他修为何时竟然练得如此高了,走至这么近前,自己却仿佛一点都没接收到他的气息。
      来人三十余岁,容貌虽很是一般,却皮肤雪白,长身玉立,气质超群,清朗如月,行走间似有清风拂过,令人神清气爽,那人一双眼睛看向他们,虽然亮如曜石,却又似冰封一般,一点都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土昌吉憨厚一笑,跪下行礼:“陛下!”
      火姬也跪了下来,声音做作、娇滴滴:“陛下!”眼睛却不自觉看向嵯峨昊身后,空无一物。
      满场人都跪了下来,高喊:“陛下!”
      嵯峨昊四周一望,走上中间的台子,在黑椅上落座,微微抬手,众人这才起身。
      火姬状似不经意地走向嵯峨昊下方偏左的位置坐了下来,土昌吉则在火姬左侧落座,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环视校场一周,其间默默地看了一眼土部所在的席位,姜名炀此时已经坐在土部队首的席位上,二人遥遥相望,目光一碰,心照不宣。
      “前日里武斗胜出的五十位高手,请站到擂台前方来。”擂台边的裁判大声道。
      加上土部前面坐在椅子上的那八人,一共有三十左右土部弟子站到擂台前方,其他有十来个穿红的,以及几个穿黑衣的游散蛊人。
      易容过的胡霜身上披着长长的黑色麻布披帛,在一群游散蛊人中观望这些人。
      其中土部中有个留着胡子的青年,也望向她这边,正是崔宁。
      “咦,你这人怎么如此面生?”
      “哈,我是张大胡子的兄弟,从前在伙房做事,卓大哥说安排我顶我兄弟的缺。”

      土昌吉这时站起身来,微侧着对着巫皇道:“陛下,人都齐了,可以开始了吗?”
      嵯峨昊并没有像素常那般只是无声地点头,而是对着土昌吉一笑:“哦,这就要开始吗?今日到底是个什么规则,本尊还不知道呢!”
      土昌吉对嵯峨昊赔笑道:“陛下,规则还是如上次武斗一般,不过是由上回武斗中胜出的五十个人按照新列好的序号来对打,最后胜出的五人便可以挑战属下和榴仙,胜出者便是新的五位巫王,依照功力和蛊术的高下,依次列席在陛下身下。”
      嵯峨昊一笑:“哦,原来如此,有劳土王的精心安排了。”
      “这是应该的,毕竟,在这巫门之内,在陛下之下的,都不过是陛下的仆从罢了。属下做的也无非是些分内事。”
      嵯峨昊似笑非笑:“昌吉大王未免太过自谦。不过,依我看来,这个规则似乎有着巨大的漏洞。”
      土昌吉的脸色终于开始变得不自然,低声道:“陛下,若有什么不太满意的地方我们下来再说,这个时候改规则,大家都准备了这么久,怎么能说改就改呢?”他知道嵯峨昊修为高,但是形势比人强,嵯峨昊在外飘零多年,孤身回来,无依无傍,哪里是根基深厚的自己的对手,还不是只能和一贯以来一样认怂?
      嵯峨昊却站起来,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够场中诸人都听见:“不知土王有没有想过,新的巫王人选经过厮杀已经十分累了,哪里还是精力充沛的你们二位的对手?”
      土昌吉焉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这文斗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幌子,比赛的顺序都是精心安排的,只为将火部和游散蛊人中的精锐消灭。
      “这……”他刚要解释。
      “这规则恐怕要不得。”场中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
      土昌吉身旁的土部弟子不可思议地向声音望过去,似乎是从围观的游散蛊人中传来的。
      正当他们面面相觑之时,那群围观的游散蛊人起哄道:“要不得!要不得!不公平!不公平!”
      姜名炀扫了那帮游散蛊人一眼,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嵯峨昊挥了一下手,众人终于不再说话。
      嵯峨昊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状态十分轻松:“要不这样,规则改一下,为了公平,今日里就不拘那些有的没的,以挑战为主,觉得自己有实力的,直接就上来挑战现有的两位巫王,最后的胜者坐上宝座,如何?”
      “什么?”土昌吉和火姬二人的表情可谓精彩。
      嵯峨昊这意思,岂不是他二位拿出来当劳力支使。
      土昌吉的目光扫向火姬,似是希望她能出来说点什么,火姬到底没说话。
      土昌吉一笑:“这个,陛下,我和火姬都不年轻了,您这样,不是要让我们死吗?再说了,陛下如此说话又视前日里大家的搏命胜出算什么呢?”
      “有道理,我刚刚也是考虑不周了,那就让前日里胜出的人来挑战你们,那么,谁先来挑战呢?”嵯峨昊索性不再看表情精彩的他二人,转而对着擂台前方问道。
      崔宁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看胡霜一眼,胡霜摇了摇头。
      一个黑衣男子从擂台前方的人丛中纵了出来,四十多岁,白胖的一张脸,对着台下做了个揖:“在下是金部故旧,从前叫金不换,自师父金王死后,金部解散,便成了丧家犬,也就改姓犬了,犬某并没有挑战二位大王的实力,现在想要挑战的是土部的土行三土师兄。”
      土行三正叉着手站在擂台下方,其他几位土部顶尖高手围着他站着。他虽然才三十多岁,在土部实力数一数二,又颇有些手腕,在巫门威望很高。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挑了挑眉,有些轻慢地看向那犬不换,他此前并未听说过金部有这号人物,看他白白胖胖,不像个蛊人,倒像是个药店里的掌柜。
      土行三用手撇了撇自己唇上的两撇頾须:“这位犬师兄,在下在巫门这些年,倒是头一次听到您的名号,不知阁下这些年在哪里高就?”
      犬不换说话说得不紧不慢:“二十年前离开巫门后,在下在菖阳的一家药铺里做伙计,已经做到掌柜的了,这次也是得巫皇召唤,才回嵯峨山。”
      土行三失笑,没想到自己猜得竟这样准,心想就这水平还敢挑战自己,飞身上了擂台:“得罪了。”
      二人相互鞠躬,擂台边上的土部弟子锤击打鼓:“开始!”
      土行三身材高大,动作也极其迅捷,脚尖轻轻点地,擂台上土流涌动,涌向犬不换脚下。
      犬不换飞身而起,两手握拳,从半空向土行三飞了下来。
      土行三右手一抖,正要使出绝招,却不知为何,瞬间不能动了。明明那犬不换离自己还很远,怎么……怎么可能……
      还不待他想个明白,犬不换的铁拳直接叩在了他的脑门上,一线血从他额顶的发间冒出,他就这样慢慢地矮了下去,躺倒在了擂台上。
      一旁的裁判表情惊悚地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死……死了。”
      全场哗然。
      犬不换的神情却十分镇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土昌吉心中一惊,只觉得场上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这人到底是用的什么手法,竟然能将土行三这样的高手一拳毙命?赶忙对一旁的火姬道:“这人怕不是懂得摄魂术。榴仙,我已经折损了一员大将,不如你派出你方一个摄魂术方面的大将会一会他,也让大家拆解拆解,看看这人究竟用的什么手段?”
      火姬明显不想蹚这趟浑水:“既然说的是挑战,这位犬兄已然赢了,自然看他想要挑战谁便是谁了。你说是吧!”
      “你!哼!”
      接下来,犬不换又挑战了三个土部一等一高手,无一不是瞬间毙命。
      土昌吉心知再不制止,事态恐怕将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站起身子道:“这位前金部的兄弟,不嫌弃的话,本王来同你对一场,你看如何?”
      言毕,土昌吉跳上擂台,对那犬不换拱手道:“这位蛊友,既然是文斗,自然是以蛊会友,以蛊虫为主导,可是?”
      犬不换似乎还不太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略显迟疑地点点头。
      站在崔宁身旁的土部弟子低声道:“大王行事未免太过仁善迂腐,此人折损我土部四名大将,大王还同他讲什么以蛊会友,真是迂腐。”
      另一个看上去老成些的笑道:“你啊,此人来历不明,他在暗、大王在明,上来就胡打一通,就连大王这等高手,怕是也要着了前头四位一样的道,所以啊,先慢慢来,探一探他的路数再报仇,才是正道。”
      一旁众人连忙点头。
      土昌吉在台上笑得憨厚中透着优越感,看那犬不换分明不是有急智的人,做出一副耐心解释的样子道:“这位犬兄,文斗的规则你可清楚?”
      还不待犬不换回答,一旁的裁判忙狗腿道:“文斗规则是双方出蛊,谁先中蛊谁就输,手法不论。”
      那裁判话还没说完,土昌吉已经出招,双手不停歇地甩出各色蛊虫,手法又急又快,直指犬不换各处要害,台下的人看得眼花缭乱。
      “哗……”
      “这都是什么?没见过啊!”
      “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土王当年可是巫门中制蛊术数一数二之人,就没有炼不出来的蛊,听说他当年发明的一种蛊虫,能让人瞬间暴毙,甚至看不出原因,就像是自然而然猝死一般……”
      那人说到这里,只见四周的空气都莫名安静了,顿觉自己说错话了,不再多嘴。
      台上的犬不换虽然说话迟钝,身手却是不差的,飞快地腾挪闪躲,终是躲过了土王发射的蛊虫。
      土王暗地里想,此人一直不停地躲闪,就是不使出自己的蛊虫,适才怕不是有什么猫腻?
      这样想来,用脚顿了顿擂台地板,只见他足尖处,如血脉走向一般的红色蛛网渐渐往犬不换脚下扩散。
      “这是什么?血蛊?天啊,这不是寄养在血菖蒲之上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叹。
      台上的犬不换似是知道血菖蒲的恐怖,面色一变,纵身跃至半空,终于使出了自己的技艺,然而他的手中分明没有任何东西,只是双手状似徒然地在半空挥舞,仿佛手中牵引着一个玩偶。
      正疑惑间,土王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僵,双手不受控制地下垂,抖动起来,袖中一些备用的散蛊哗哗掉落,足下的红色蛛网也渐渐消失。
      台下诸人看着土王身体僵直、动作诡异,真真觉得又可笑又恐怖。
      而此时土昌吉的大脑却在飞快的运转,这是什么玩意?看他动作怎么这么像在操控木偶蛊那种低级蛊术?但是分明有些不一样,如果是木偶蛊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如果是木偶蛊,自己的意识早就被夺去,不可能还在这儿冥思苦想。
      “牵引蛊!”一瞬间想明白个中曲折,土王心中大惊,这是金部近乎失传的技艺,需要将蛊虫种在人的重要穴位上,然后在比斗中达到让人身体不能动弹甚至瘫痪的效果。此蛊难就难在蛊虫由施蛊者经血所炼,无形无影,难以察觉,为其所操控,是为牵引蛊。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把蛊种在自己身上的呢?
      哪怕是高手,每次冲穴也只能冲破其中一个,这蛊种在自己的哪个穴位上,常人根本感受不到,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犬不换根本没有机会施蛊。
      不光是他,还有土行三等人如何中蛊都透着古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犬不换正要故技重施,从半空一个倒挂,将那肉巴巴的拳头对着自己的天灵感就要飞身而下。
      土王如先前死去的四个人一般,浑身僵直,咬牙突眼,整个人虽不能动,但内里几乎要炸开一般。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擂台上的一举一动,静待下一刻。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崔宁看到土王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神色有异。
      人声足够安静,以至于他能隐隐听到空气中似有一种轻轻的波动,与场中诸人说话的频率不对。
      是妙音蛊?
      不,土王的眼神那样清明,分明意志是稳的。
      传音术!利用声蛊的原理和土王传音,对了,一直以来,他们就是这么操作的。
      崔宁心下确定后,循着声音,眼睛梭视全场,寻找那个和土王传音之人。场上密密匝匝站了千百人,会是谁呢?那个人会不会根本不在校场内呢?
      不可能,想要近距离观看到擂台上的一举一动,只能站在校场内。
      而擂台上的土王听到传音之声,只觉得整个天幕中响起他熟悉的那个声音。
      “左移,气冲曲池穴。”这温柔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如甘泉一样浇灌了土昌吉的心灵,他不再慌乱,集中意念调动全身真气冲破曲池穴。
      身体终于成为了自己的,他飞快一闪身,大袖飞扬,密密麻麻的蛊虫向迎面而来却与他错身的犬不换身上招呼,与此同时,脚下使力,那血色蛛网再一次蔓延开来。
      崔宁根据声音的来向,目光投向站在外围的游散蛊人,终于锁定右后方一个身形佝偻的蒙面人。
      而一直在仔细观望崔宁的胡霜看到崔宁目光的聚焦,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顺着向后看,那是一个白发老媪,驼着背,微微眯着眼注视着台上的打斗,此刻仿佛咳嗽一般,将拳头放在嘴边。
      胡霜认得那双眼睛,就是她了!
      这老媪和自己相隔得并不太远,但是场子站满了土部人,胡霜并不想弄出太大动静,她慢慢向后走,像是不经意地向那老媪靠近,然而那老媪瞬间就感应到了,像是不再关心场上的一切,慢慢转了身子,撑着拐杖往身后不远的角门外走。
      胡霜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向外走去。
      “牵引蛊的蛊虫应该是事先放在了你们坐的椅子上。”
      擂台上的土昌吉再一次收到了那声音的提示。他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释,怪道先前弟子都这么轻易被打死。
      可是这些椅子不都是土部弟子安排的吗?就算有诈,也是在嵯峨昊那把椅子上他们有所安排,其他这些椅子又怎么会有诈?这姓犬的又是如何靠近这些椅子的?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那密密匝匝的肉蛊,直冲犬不换面门。
      犬不换没料到他竟然能冲破穴道,一招乱了,整个人的分寸也就乱了,动作稍迟,足下被血蛊蚕食,如陷泥浆,脸上也被肉蛊侵蚀,慢慢委顿在擂台上,情状好不骇人。众人哪怕见惯了血腥场面者也吓得面色发白。
      裁判看这样子,不敢近前:“当……当是死了吧!”
      土昌吉却还假惺惺地皱眉道:“这肉蛊只能使人麻痹晕厥,并不能致死,还是上前试探一下的好。”
      裁判硬着头皮冲上去,试探他鼻息,站起来道:“已经死了。”
      众人哗然,今日文斗果然凶险,不过才开场,就接连死了五个人了。
      土昌吉听闻犬不换已死,心下一沉,他原是想要留个活口审问,没有现在弄死他的打算:“死了?”
      “并非死于蛊虫,死于自断心脉。”
      想想此人先前的种种行为,分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然而此人一死,先前的疑问还去找谁来问?
      正犹豫间,只见底下竟然跃上来一个土部弟子,生得高大挺拔,脸上挂着丰茂的须髯,看上去三十上下,似面熟又面生,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在下土部弟子张小胡子,特来向昌吉大王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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