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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落,黎明到来。
疾驰耳边的风似乎依旧清晰,转眼间却已经到了皇宫。
燕南道同褚时共乘一马,紧抓着对方腰间,恍惚将那些贪恋的温暖与贪婪的权势都握在了手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只是刚到皇宫,褚时便下马直奔往另一个方向。而他则由太监引到东宫,需要安分待着。殿中与他离开时相同,只是从前见到的婢女、太监的面孔都换成了新的。
他忐忑地坐在一边,想到自己不确定的未来,格外有些不安。
褚时赶到时,坤宁殿外零散地站着几个面色苍白的婢女。一个个问过去,都说皇后重病卧榻,外人不得探视。这让他有些着急。
“孤是她儿子。”褚时看着眼前极力躲避自己目光的婢女,声调冷硬,显出魄人的威压,“若是母后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个如何担待得起?”
“殿下,殿下饶命啊。”那婢女一个腿软就跪在面前,“这是圣上的吩咐,奴婢身份低微,哪里敢违抗皇命。求殿下饶过奴婢吧。”
一顿,褚时也不好强闯,只好转身去了皇帝的议事殿。
还未进圣德殿,褚时便听见自己的妹妹凄厉婉转的哭声。放慢脚步,一时有些犹豫。但自己母亲的病......至少他手上的信,实在要紧。
在褚清月的哭声逐渐转换成为啜泣时,他兴奋地想要将母亲从状若死尸的状态中拯救出来的冲动渐渐冷却。他告诉自己,要冷静。
“殿下也进来吧。”李总管从殿内出来,神色如常,轻声附在他耳边道,“圣上近日来心情不好。殿下......记得便是。”
进入圣德殿,褚时看见了跪着的褚清月和难得一见的右丞相叶孤。
自己这位妹妹半垂着首,身体一直在颤抖。他也是许久没见,好奇心驱使下望了过去。却对上了一双空洞洞的眼眸,下垂的眼尾挂着几道泪痕。只是他眼尖地看见对方不是死掐自己大腿的动作与不受控制的眼角轻微抽搐。
那醉仙散成瘾容易,看样子她是快被那东西吞没了。
“陛下。”叶孤的声音清冷,只是从来将所有的自己投身公事、朝廷变革的人插手了皇帝家事,教人怀疑,“这样做与我国是毫无意义的。”
“前年在宫中举办宫宴的时候,魏王便对她表现出了不少兴趣。”褚崇宜坐得远,半个人都被隐没在暗处,语调死气沉沉,显出了颓然。
跪在地上的公主此时停止哭泣,静静坐在地上,灰尘沾染裙角,这般顿显荒唐,“父皇,儿臣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真的要让我为了国都的一世安宁,去勾引那魏国老小?”
皇帝没有回答,可能也是觉得这办法可笑。
“圣上可别被他们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循着声音,褚时看见一位身着黑色绒裙的女人从一旁暗处走来,肤色偏黑,发色却是白得透彻。手中拿着一根糖葫芦,腰间一颗金色镂空铃铛随着她走动传出声响,以及幽幽香气。
只是对方姿色过人,常人打眼一瞧必是会被那殷红的嘴与上挑的眼尾给勾去。即使闭眼,似乎依旧能幻想出对方莞尔的笑靥与右额上一朵盛开的朱色海棠花。
褚时愣了一刻,便垂下眼来。却并不记得对方长相如何,直觉满腔怒火就要烧上了头。
跪着的公主此时倒是站起来,抬头看向皇帝,“父皇。”
“崇,你明明知晓,当年先皇将中通六府收入囊内,便是用的这招美人计。”女人这句称呼叫褚时惊了一惊,想起当年母亲辰时挽个枪花回头唤父皇的场景。细细想来,这女人的声线也是像极了母后。
“陛下。这不是个办法。”叶孤俯首道。
“那你说,什么是办法?”褚时能看见坐在远处的父皇抬起左手,用勾起的食指在那个女人头上轻敲一下,顺带着滑落下的衣袖将男人皓白手腕间那根红色手链显露了出来,“朕已经做下决定了,你们都走吧。”
“陛下...”叶孤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让你们滚!”褚崇宜暴怒的声音撕裂了尾音,一个玉雕的东西直直砸在了褚时头上。还未来得及躲,只感到额间一痛。
褚时转头望向叶孤,将他对自己也摇了摇头,便也跟着对方一起退了出去。
“父皇这是?”褚时走出圣德殿,忍不住问道。
却听见旁边的公主嗤笑了一声。
“公主殿下先离开吧。”叶孤叹了口气。
褚清月搀着身旁的婢女,摇摇晃晃地回头瞥了他一眼,径自离开了。
半晌,叶孤才抬起头来对他说,“回殿下宫中说。”
褚时十分不安。
回到东宫,他将燕南道交给了大宫女,让她看着安排。然后坐在桌前,看着一向面无表情的对方张开嘴,一会又合上,反反复复沉默不言。
“你说吧,母后是犯了什么事被软禁了?”褚时笃定道。
叶孤还是不说话,两人将近僵持了要半盏茶时间,对方才重重呼出一口气,直视他,“兰年死了。服毒自尽。”
一时间,褚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真的?”褚时只记得问了这样一句。
“真的。”叶孤回道。
此时殿内外寂静异常。褚时感觉自己仿佛被这样的死寂撕裂了。内心刚从滚烫的油锅中逃离,一下又被丢入了冰窟。钝钝痛楚扎入心扉,沿直四肢百骸。
眼前的景象也在逐渐融化,叶孤月白色的衣袍、射入屋内的橘色阳光、很多很多,仿佛都搅和在一起。五彩斑斓地扭曲成一团。对方再说了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耳边轰鸣,脑海中思绪成了米糊般乱糟糟的。
“我知道了。”褚时撑着身子说道,“你走吧。”
叶孤应该是知道他现在并不是稳定的安全状态,只是这种时候他在我身边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不如让我自个待上一会儿。
看着叶孤合上门,褚时刚沾上床,眼前便是一片漆黑了。
沉重钝痛的脑袋与浑身不适,再醒过来,已是第三日傍晚了。
“殿下。”褚时转头看向说话人,是燕南道。
他这次依旧没有心思问对方为何会在他床前,或是之前混沌期间喂他白粥、彻夜照顾的人是不是他。
只觉得身心俱疲。
“何时了。”褚时问道。
“戌时了。”燕南道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晚膳已经备好。殿下需要可是用膳?”
褚时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他一眼。拂开对方拦着自己出门的手,他一边用力摁住裹着厚厚纱布的伤处,企图将痛楚压下去,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着坤宁殿走去。
鞋袜走到一半掉了一支,褚时也没有停下。脚下的伤口、额间的痛楚仿佛在这一刻成了灵丹妙药,将那滔天的绝望押回内心深处。
坤宁殿与从前并无两样,只是在几处挂上了白布。殿内点上了熏香,他闻出这是母后从前喜欢的味道。殿内的画像被尽数撤去,倒是从前用过的樱枪、长剑、匕首被一件件挂上墙。
比之前看起来好上不少。
“母后。”褚时忍不住唤了一声,跪倒在兰年的床前,“母后,孩儿安全回来了。”
“母后。”
“母后。”
褚时唤了一声又一声,低下头,看见了地上的泪痕,怔住。右手在脸上抹一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真是。”他轻笑道,“若是教母后担忧了,孩儿该如何是好。”
“她不会如何了。”身后传来声音,但褚时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并不想回头。
倒是没想到有另一个人跟着他到这里,直接跪在旁边。
“殿下。”燕南道伸手想将他扶起来。
“褚时,我想你十分恨我。”褚崇宜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开口道。“只是你不知道究竟恨我什么。”
“我知道。”褚时起身,站在褚崇宜对面,“方也的事也好、我娘变成这样也好,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不择手段、可怕的自私的控制欲,以及对那个位子的贪婪。”
褚崇宜笑了。
“我以为你会先谴责今日的事。”
“那已经不值得我恨了。”褚时搀着燕南道的手不自觉握紧,“那些过去的伤害已经刻下了痕迹,即使我再如何去说,折磨的只有我自己。”
“伤害?”褚崇宜道,“当年若非我将对手的得力战将拉下马,现在你就同老八儿子一样别人分尸埋林。若非我将你控制在东宫,蔡诚早就因为忌惮让你在朝堂争斗中死无全尸。若非我坐上了那个位置,不论是你还是阿年早就成了野外的孤魂野鬼。”
“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褚崇宜扳过他的肩膀,让他面向床,似乎在强迫他面对兰年的死亡,“这些年的平安顺遂,是因为你站在权力中心,是因为你站在我的庇护之下。是,权力争斗带来的满目疮痍的确令人恶心。但同样的,它带来的是守护一个人的力量,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一切的责任。”
“这是份重担。”褚崇宜似乎是落下了一滴泪,正巧滴在他的的手臂上,烫的惊人,“没想到那三年成也,亦败也。其实你就是个无趣的、以为天底下自己最冤枉的孩子。但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有些东西你想拿到,必然会失去不少事物。”
“甚至于阿年的死,是我和你,是每一位在乎她的人,无能的结果。”褚时没敢回头,只是沉默着,“你自己想想。”
燕南道看着皇帝离开,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便陪在褚时身边,看着他呆坐在床前,不时默默从眼中溢出泪来,落在地上。
一动不动,直至夕阳西落,黎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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