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筒木黑绝

　　对于失踪了一夜的儿子的平安，短发的族长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
　　与在外人杏原城主面前所表现出的骄傲不同，在听到源赖光消息时，样貌仿佛青年的族长大人，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冷漠与平常。
　　“继续讲。”

　　那名源氏的忍者应了一声，依旧埋着头，

　　“的确是海上的妖怪作祟无误。”

　　“在少主失踪的巷子旁边，我们找到了遗失的守护太刀，那时赖光少主是被打落了武器，才中了妖怪的幻术，与我们失去联系。”

　　“昨晚照顾少主的，是被误卷入其中的、离人阁的一个小丫头。
　　在今早少主送她回去的时候，我已经调查过她的全部身世背景……”

　　他说到这里，屏风外的两位大人已经略有不耐，打断他地问道。
　　“是有灵力资质，能够成为巫女的孩子吗？”

　　忍者沉默半息，头埋得更低一些。“不，不具备成为巫女的才能。”

　　他不停歇地解释到缘由。
　　“只是我看……她的外貌与宫中那一位，面容非常相似，想来赖光少主也是觉察到了这一点。”

　　在他的话下，室中陷入了一片并不漫长的沉默。

　　许久，才听见源氏族长的声音自另一边响起，“详细说说看。”

　　忍者便将他观察到的，源氏的武士们是如何跟着源赖光的式神找到了源赖光，而源赖光又是如何送那个小女孩回到离人阁的。
　　所有的都事无巨细地讲到了，甚至包括其中的每个人都说了什么些话。

　　接着，他取出纹有龙胆花的符纸，手指带出灵力，在其上摹写下“羽衣”二字。

　　最后一笔写完，灵力首尾连接。
　　但见那张符自地面飞起，一动不动地悬在了空中，二字散发出淡蓝色的灵力光辉，在一阵轻微扭曲过后，姓字慢慢模糊，转而出现的……是一位陌生女孩的半身肖像画。

　　画中人金发披肩，肌肤雪白仿佛百合花花瓣，一双灿金的眼瞳熠熠生辉，娇艳无比，居然是连神态都描摹得栩栩如生。

　　不知何时，源氏族长从座上起身，绕行而来，注目着空中的画像。

　　跟在他身后的家老义平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何止是相似……”
　　“除了年极太小，和宫中那位新进的若藻御女，已经没什么差别了吧。”

　　静静看着符上的画像渐渐化作烟雾散去了。
　　源氏族长伸手一捻，那张符纸也从空中坠落下去，化做蓝色的火团燃烧殆尽。

　　他侧首看向窗外青翠欲滴的松柏树，仿佛沉思了几息，“无怪乎你要向我禀报，这件事我记在心中，你退下吧。”

　　“是。”又是一阵微风，黑衣忍者的身影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

　　室中，家老义平方法仍沉浸在那张画像中，片刻过后，他出声道：
　　“如果是那个女孩的话……
　　就算没有达到藤原家所要求的那些条件，就算年纪太小了一点，但如果是她——”

　　“藤原氏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族长大人已经看着窗外的园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才见他漫漫一笑。

　　“不，他们不只不会拒绝，应该相当满意才是。”

　　实在是，意外之喜。

　　——

　　“我要怎样…才能帮到你？”

　　良久，宴轻轻开口道，她抬首，露出一双已然冷却下来、一往无前的坚定湛蓝色眼瞳。

　　在那一瞬，灯火的光影中，神明的身后却出现了妖魔的虚影。

　　当端坐于高天原、俯瞰众生的神明的心，出现偏移时，离堕落的那一天，也就不远了。

　　深夜的风拂过海面，游人的船只早已调转离开，白日热闹的高阁已然沉寂下来，青灰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夜幕倾覆如盖，连飞鸟也没有。
　　在月轮笼罩下，真夜不置可否，他并不觉得这么弱的神能帮上自己什么忙，然而在对方说话的那一刻，在风带来的海水的寒冽中，他却嗅到了一股……与自然的气息截然不同，源于仇恨的芳香与甘美。

　　就仿佛盛开到极致过后、渐渐糜烂的木槿花，与寒夜相混合，撞出一道苦涩却甜蜜的味道。

　　她在为真夜的恨、而恨。

　　也许是恨那些阴阳师；也许是恨那分开千代、玉藻前的所谓人与妖的命运，最终导致在此夹缝中的半妖孩子走向灭亡的命运。

　　「作为天命代言人的神明，开始对命运产生怀疑，这是有么有趣啊……」
　　没由来，真夜因为计划无进展而感到焦灼的心——
　　忽而得到了舒缓。

　　他在他人的仇恨中感到了久违的清凉，如倾覆而下的雨，浇在他一颗备受折磨的滚烫的心上。
　　使得他能够渐渐平静下来，再去思考眼前的境况。

　　“谢谢你，宴。”

　　他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在风里，金发男孩的发丝被风带动，向前飞舞，如游丝一般，在他垂首轻轻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已然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带着稚子般的天真无邪，那是，如悄然绽开的昙花一般，害羞且内敛的皎洁笑容。

　　·

　　这件事过去之后，离人阁再次恢复到以往的平静，对于羽衣的惊险遭遇，阁中的小伙伴在空闲过来后，都纷纷过来探望。

　　“羽衣，妖怪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可怕？”

　　“真是太可怜了……遇到这种事情。”

　　　“要不要尝尝这个，是现在城下町甘栗甘新推出的糕点，吃了甜食心情会变好哦。”

　　这些与羽衣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多半是同一期被离人阁买回来的孩子，现在在女炫的手中进行训练。
　　大概是彼此在船上见过面。她们知道羽衣的真实性别，并不担心羽衣长大后会与她们产生竞争，倒是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过，在阁主终于下定决心，让真夜去到最高的阁楼上时，她们也许就不会再这样想了。

　　这件事的余波过后，听闻「日照姬」遇到妖怪，不惧风雨、因此而赶过来安慰探望的游人更多了。
　　令人讨厌的，不只是谁先开的头，客人居然开始向他送礼物，这在离人阁，从来都是登台的歌姬才会有的待遇。

　　包装精美的礼物堆满了那间狭窄的屋子，即使散出去许多、给其他那些真正的女孩子，然而每天，依旧源源不断有人送新的礼物过来。

　　常见一点的，是各种点心吃食，稀罕一点，是名贵的华服、杏原流行的饰物，再风雅一点，还有送他诗歌与花的。

　　有一位据说是上方的客人，披星戴月千里迢迢，给他带来了京都第一束早开的春樱，以慰藉他的「思乡」之情。
　　当夜晚，船只缓缓驶入杏原湾，拉开寄木细工的手工箱盒，那枝盛开得正烂漫的樱花花枝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

　　新年将至，春樱带来了春天的影子，引得海上周围的游人惊讶赞叹不已，也带给了真夜新的希望。
　　——这位上方的客人，有收养他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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