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簪花

　　我没读过《孙子兵法》，无法评价惠王背诵得如何。可是皇上点他背书，我却自作多情地觉得，他是在替我出气。

　　如果出现在小说和电视剧里，这也勉强能算是英雄救美，可是我对这样的情节毫无期待，只有满心惶恐。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即便他与钟芩真的有什么，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吧？

　　惠王背完之后，皇上有意无意地看向我，更坐实了我的猜测。

　　我只能在心里祷告，期盼惠王万不要将这笔账记在我头上！

　　我有些坐不住，正想着要怎么找个理由再出去走走，却见平日侍候元祎公主的婢女将小县主抱进来了。

　　元祎公主接过小县主，将她抱在怀中，小县主东张西望，见了王爷，便一个劲儿地往王爷怀里钻。

　　“嘉禾，你睡醒啦？”王爷抱起小县主，说话声音又轻又温柔。

　　小县主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嘉禾，这是舅母。”王爷转身迎向我。

　　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嘉禾的脸红扑扑的，我控制住自己的手，没有摸她的脸，只冲她笑。

　　嘉禾不认得我，看了我一眼，也没什么反应，继续低头玩自己衣服上的带子去了。

　　“嘉禾，你的衣裳真好看。”我主动搭讪道。

　　不知道她是喜欢听别人叫她的名字，还是喜欢听别人夸她，总之她高兴了，咧着嘴把她手中的带子塞到我手上。

　　这反应简直和我小侄女一模一样，我每次夸她的什么好看，她便要将那东西举得高高的让别人也看见，然后递到我手中来。

　　我想我小侄女了。

　　“舅母抱抱好不好？”我朝她伸出手。

　　王爷看嘉禾没有拒绝的表现，于是将她放到我的膝头。

　　她也不搭理我，开始抠我衣服上的珍珠。

　　裕王凑过来，伸手要抱她：“嘉禾，快过来，我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嘉禾瞥了裕王一眼，往后缩了缩，脸上写满了拒绝。

　　“你这小丫头，居然还会记仇了！不就是上回不小心敲烂了你的小鼓嘛，回京城舅舅给你买很多，好不好？”裕王道。

　　嘉禾没理他。

　　“皇姐，你看看你家姑娘这样记仇，也太小气了。”裕王向元祎公主告状道。

　　元祎满意地看看嘉禾，又敛了笑容对裕王道：“嘉禾还这样小，哪里会记仇？她不过是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在一处罢了，你瞧她今日第一回见五嫂，便一直黏着五嫂了。”

　　裕王急道：“皇姐的意思，是说我长得丑喽？”

　　元祎公主笑了笑：“我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这分明是嘉禾的意思。”

　　裕王快要被气死了，却又找不到有力反驳的话语，只得把气撒在嘉禾身上，冲着嘉禾做了个鬼脸，然后道：“再也不给你买糖人了！”

　　嘉禾非但不怕他，看了他的鬼脸，反而“咯咯”笑出声来。她果断弃了我衣服上的珍珠，迎着裕王伸长手臂，要裕王抱他了。

　　我自知挽留不住，便随她去了。

　　裕王抱着嘉禾，一直冲她做鬼脸，逗得她一直笑。

　　元祎公主微微蹙眉道：“你别一直逗她，笑伤了身子。”

　　裕王冲元祎做了个鬼脸，便乖乖地不再逗弄嘉禾了。但嘉禾又不会说话，他抱她片刻便觉得无趣，于是让嘉禾靠着他自己坐着。

　　我正要抱她，却看见她扶着桌子，努力地站了起来，并且能挪动脚步了。

　　我如同南方人看见初雪一样惊喜激动，忍不住推了推王爷的手臂：“王爷你快看，嘉禾能自己站起来了。”

　　我未去关注王爷是什么反应，不过嘉禾倒是十分乐意听我夸她，顿时咧开嘴，膝盖一曲一伸，恨不得跳起来。

　　我莫名欣慰，如同一个慈爱的老母亲。

　　余光却瞟见裕王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忙管理表情，开始反思。或许是我刚才太过激动，说话声音大了些，略有些失仪。

　　“五嫂，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啊？”裕王问道。

　　我不知该如何答他，思索片刻，如实答道：“自己家的喜欢，旁人家的就不大喜欢。旁人家的呢，长得好看可爱的便喜欢，长得丑的……”说完，我又抱起嘉禾。

　　裕王大约是想到方才元祎公主说他丑的事，脸色不大好看，我猜他在心里大约已经冲我翻了一万个白眼了。

　　“那五嫂可考虑过何时要做母亲？”裕王回复了脸色，问我道。

　　这是要故意让我尴尬吗？

　　我偷偷瞟了王爷一眼，他正看着我。

　　完了完了完了，我一时之间更觉得窘迫，早知道不看他了！

　　“此事还是要看机缘吧。”我朝着裕王道。

　　“怎么？你倒是迫不及待了？”我反问他。

　　来啊，互相伤害啊！

　　他顿时红了脸：“五嫂，现在说的是你的事儿，关我什么事儿啊？”

　　裕王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又爱作死，但是这方面的观念却不如采薇开明。

　　“若不是你迫不及待了，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王爷突然插话道。

　　裕王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自然是在心里为王爷叫好的，不好好教训这个小子，下回还这么乱说话！

　　“说来十一年纪也不小了，可是有心仪的姑娘了，故而才会想到这些？”王爷又问他。

　　他憋了半天，支支吾吾道：“我只是以为五嫂有孕了嘛！”

　　吓得我差点儿把嘉禾给扔了。

　　大概我与王爷的脸色都很难看，裕王又解释道：“是七嫂说五嫂方才很像是害喜的症状的……”

　　我……

　　安王妃在背后讲，我就算不高兴那我也管不着。可是裕王当面问我，便是让我下不来台啊！

　　况且，小叔子和嫂子讨论怀孕生孩子的事，也太诡异了吧！

　　“我不过是吃太饱了，得散散步消消食，谁知道你能想那么多。”我道。

　　裕王也有点儿尴尬，我还看到安王妃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拳。

　　我低头和嘉禾玩，却毫无防备地被她撞到了鼻梁。

　　痛得我两眼含泪，我也不明白玩儿得好好的，嘉禾怎么会突然蹿起来。更不理解她明明也撞到了头，怎么像是一点儿事都没有一样。

　　对比之下显得我又怂又矫情。

　　或许是小孩子痛觉不灵敏。我自我安慰道。

　　不知道王爷有没有目睹全程，他抱起嘉禾递到元祎公主手中，又转过身来看我。

　　“我看看。”他的手指覆在我的眉骨到鼻梁的位置，这对我的疼痛并没有任何缓解的作用，但眉间有一丝温柔和暖意。

　　我收住眼泪之后，便看向元祎公主问道：“嘉禾没事吧？”

　　毕竟人家是小孩子，比不得我这种糙汉。又是元祎公主家的，我也不能得罪。

　　“嘉禾没事，五嫂可伤得严重么？”元祎公主抱歉又担心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方才大约是撞到了她的额头或者头顶，仔细瞧瞧，她还不会说话，别疏忽了让她受罪。”

　　元祎公主仔细察看，确实没什么伤口，才又向我道：“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习惯，在家里也时常如此，合意不合意，便喜欢拿头去撞人。”

　　“孩子还小，无法说话表达，便靠一些眼神或者肢体动作来传达，我们没发现，她便只能做显眼的动作来引起注意。不过日后还是得多注意纠正她，免得不小心受伤了。”我道。

　　元祎公主点了点头：“嗯，今后我会注意。今日实在是对不住五嫂了。”

　　我忙笑道：“没事的，公主言重了。”

　　嘉禾被公主说了几句，瘪着嘴看着我，一脸委屈相。

　　我冲她笑了笑，也没去安慰她。

　　因为我也有点儿想哭。

　　她委屈的样子真的和我小侄女哭之前瘪嘴的表情一模一样啊。

　　一时鼻酸，便更觉得鼻梁处胀得慌。

　　“疼得厉害么？”王爷轻声问我。

　　我摇头：“不疼了。”

　　皇上大约也坐不住了，便宣布散席。

　　王爷携着我的手往门外走去，出门后才朝阿平道：“阿平，请御医到风竹馆。”

　　“不必了，王爷，我当真好了。只是轻轻撞了下，并无大碍。”我忙道。

　　阿平有些犹豫，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听谁的。

　　“王爷，我确实没事，况且，本来是小事，请个御医，反倒人尽皆知了。”我又道。

　　“可你白日里就不舒服了，总要知道是怎么回事。”王爷劝我道。

　　“我如今好好的，见了大夫，反而要不舒服了。”我道。

　　王爷点了点头：“此事依你，可你若是难受要说出来，别逞强。”

　　我自然点头答应。

　　在回风竹馆的路上，王爷仍是携着我的手，两个人走得格外地慢。

　　“若知道嘉禾时常如此，我便不会把她交给你了。”王爷突然道。

　　其实我理解王爷的心情。

　　我受伤了，他觉得自责，但他又怕我在心里怪嘉禾或者怪元祎公主。

　　“撞得又不重，王爷不必再担心。”我望向他：“况且嘉禾还这么小，我知道她肯定不是有意的。”

　　王爷眉头微微舒展。

　　“不过，元祎公主向我道歉，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又补充道。

　　“你不怪她就好。”王爷显然很欣慰。

　　风徐徐吹来，我不再说什么，只望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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